吊魏武帝文

吊魏武帝文

吊魏武帝文,肯定了曹操一生巨大的業績和宏偉的氣魄,但又對他過分牽掛身後的瑣事提出批評,認為這不是一個通達的人所應持的態度。本文辭藻華麗,卻又很有情韻,是一篇佳作。

簡介

元康八年(西元二九八年),作者陸機,剛剛以台郎出補著作郎,有機會在秘閣翻閱舊時的各種文獻,有一次讀到魏武帝曹操的遺令,其中既有關於政事的指示,也有許多關於家事財產的細碎囑咐。作者心有所感,寫了這篇弔文。文章充皆肯定了曹操一生巨大的業績和宏偉的氣魄,但又對他過分牽掛身後的瑣事提出批評,認為這不是一個通達的人所應持的態度。本文辭藻華麗,卻又很有情韻,是一篇佳作。

原文及注釋

【原文】元康八年,機始以台郎出補著作,游乎秘閣,而見魏武來遺令,愾然嘆息,傷懷者久之。
【注釋】元康:西晉惠帝年號 秘閣:朝廷收藏文獻的地方 愾然:嘆息的樣子
【章旨】寫作者見武帝遺令,而為之傷懷。
【語譯】元康八年,陸機以尚書郎出補著作郎,經常在秘閣裡面,所以讀到魏武帝的遺令。讀了之後,不禁愾然嘆息,為之感傷很久。
【原文】客曰:夫始終者,萬物之大歸;死生者,性命之區域。是以臨喪殯而後悲,睹陳根而絕哭。今乃傷心百年之際,興哀無情之地,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識情之可無乎?
【注釋】客:虛擬的人物 夫:語詞 始終:人生為始,人死為終。這裡重在“終”字 陳根:一年以上的草。因為多生於墓地,故用以代指故墓 百年之際:魏武帝的死距陸機寫此文時,剛好百年 無情之地:指舊墓。因不能令人生哀傷之情,故云 意者:估計;大概 無乃:恐怕是
【章旨】借客人之口提出人死已久不必為之過分地傷情。
【語譯】有位客人說:始與終可以說是萬物的歸宿;死與生可以說是生命的區域。所以平常我們親臨喪殯的時候,自然會產生哀傷之情;可是看到舊的墳墓,我們卻不會哭泣。現在佚卻傷心於人死百年之後,對著本不該發生哀情的地方而悲傷,估計你恐怕是只知道人死時哀傷是可以有的,卻不了解事過境遷哀傷之情是可以沒有的嗎?
【原文】機答之曰:夫日蝕由乎交分,山崩起於朽壤,亦云數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豈不以資高明之質,不免卑濁之累;居常安之勢而終嬰傾離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內;濟世夷難之智,而受困魏闕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於區區之木;光於四表者,翳乎蕞爾之土。雄心摧於弱情壯圖終於哀志。長筭屈於短日,遠跡頓於促路。嗚呼!豈特瞽史之異闕景,黔黎之怪頹岸乎?觀其所以顧命冢嗣,貽謀四子,經國之略既遠,隆家之訓亦弘。又云:“吾在軍中,持法是也。至於小忿怒,大過失,不當效也。”善乎達人之讜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托人。同乎盡者無餘,而得乎亡者無存。然而婉孌房闥之內,綢繆家人之務,則幾乎密與!又曰:“吾婕妤妓人,皆著銅爵台堂上施八尺床,穗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朝十五,輒向帳作妓。汝等時時登銅維台,望吾西陵墓田。”又云:“餘香可分與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作履組賣也。吾歷官所得綬,皆著藏中。吾餘衣裘,可別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既而竟分焉。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違,求與違不其兩傷乎?悲夫!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智惠不能去其惡,威力不能全其愛。故前識所不用心,而聖人罕言焉。若乃係情累於外物,留曲念於閨房,其賢俊之所宜廢乎?於是遂憤懣而獻吊云爾。
【注釋】交分:日與月交會分離。交,指日與月相交會。分,指日月分離 數:氣數;命運 資:稟受 高明:指日所稟受的物琪既高且明 卑濁:指日蝕 嬰:遭遇 傾離:指崩壞 回天:使天迴轉 倒日:使日倒行 形骸之內:指生命 濟:救助 夷:平息 魏闕:天子之宮闕 格:至;達 上下:指天地 區區:小的意思 木:指棺 光:通“廣” 四表:四方之外 翳:掩蔽 蕞爾:小貌 土:墓 弱情:病中之情 哀志:將死之志 長筭:長遠的謀劃 短日:生命將盡 遠跡:遠大的功業 促路:短促的人生之路 豈特:豈只 瞽史:此指掌日蝕之史官 異:感到奇異 闕景:失缺日光 黔黎:百姓 怪:感到奇怪 頹:塌壞 其:指魏武帝 顧命:顧托遺命 冢嗣:指長子文帝曹丕 貽:遺留 四子:指曹丕、曹植、曹彪、曹彰 略:謀略 隆:興隆 訓:訓戒 弘:大 是:對 持:抱持 姬女:姬妾所生的小女 季:古以排行小為季 豹:武帝小兒名。帝臨崩時,年才五歲,故曰季豹 曩:過去;從前 以天下自任:以拯救天下為己任 盡:指死亡 無餘:指精神不存 無存:指威勢消失 婉孌:柔順的樣子 房闥:指內室。闥,指門 綢繆:相親的樣子 務:家事 幾:近 婕妤:嬪妃的稱號 妓人:樂妓 著:安置 銅爵台:台名。即銅雀台 施:置放 穗:細而疏的麻布 帳:靈帳 晡:日晚之時。約當下午三時至五時 上:五臣本作“設” 脯:乾肉 糒:乾飯 屬:類 月朝:初一 十五:五臣本下有日字,以有日字為好 妓:妓樂 汝等:指四子 諸舍中無所為:指眾妾各在自己的屋裡無所事事地活著 履:鞋 組:絲帶 藏中:藏器之中 勿求:指不必求將衣裘別為一藏 勿違:指不違帝令而分之 兩傷:武帝求別為一藏是一傷,四子竟違令而分之是兩傷 愛:指愛生 惡:指惡死 前識:前代之達人 罕:少 情累:威情的牽累 曲念:情思纏綿的思念 憤懣:煩悶
【章旨】寫武帝遺令,不免為物情所累,認為這不是賢俊所應有的態度。
【語譯】陸機回答說:日蝕是由日月相交相分而形成的,山崩是發生在土質朽壞的時候,這一切都是運數所決定罷了。然而百姓終究還是免不了要感到驚奇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那日所稟受的資質雖然稱得上是高明,然而最終卻擺脫不了卑下污濁的牽累,那高山本來居於安穩的常態,結果卻遭到崩壞的禍患的緣故嗎?一個人即使有使天迴轉使日倒行的偉力,也不能使體內將死的生命再度振起;有的人即使有救助人世,平定大難的智慧,可是卻不得不受困於天子的宮闕之下;到最後,有些人平建立的業績,可以說達到天地,可是死了也只有被裝進小小的棺木之中而已;再有些人,德行可說是廣被於四方之外,然而死了還隆是照樣被埋在一撮土中。雄心被病中之情所摧毀,宏圖因為死亡的到來而結束。長遠的謀劃因為所剩的生命沒有幾天而被迫丟棄,遠大的功業,因為短促的人生而被迫中止。唉!難道只是掌日蝕的史官因為日被蝕而感到奇異,百姓因為高岸塌壞而感到怪異嗎?看武帝臨死的時候,囑咐嗣子曹丕,又對丕、植、彪、彰四個兒子交代遺謀,治國的方略可以說是很遠,興家的訓誡可以說是很大。他又說:“我在軍中,執法是正確的。至於有時也會生些小小的忿怒,也會犯些大的過失,這些你們四個不應該仿效。”這些說得很好,不愧為通達的人的正道之言。他又抱持姬妾所生的小女,同時指著小兒豹,對四位兒子說:“把他們交託給你們了!”於是哭泣起來。可悲啊!從前以拯救天下為己任,現在也不得不把愛子託付給人。和一般人一樣,軀體死了,精神也就跟著消失;生命完了,威勢也就不再存在。不過,臨死的時候,在房間之內,表現得那么婉順,在家人的事務上,是那么地情意纏綿,也可以說是近乎細碎了。他又說:“我的婕妤妓人,在我死後,都要把她們安置在銅雀台上。並在台堂上放一張八尺的床,床上照樣掛著穗帳,每天早上傍晚,給我供上乾肉干飯之類的食物。每月初一、十五兩天,就讓妓人對著穗帳奏樂跳舞。你們幾個也要不時地登上銅雀台,望望我的西陵墓田。”他又說:“多餘的香料,可以分給眾位夫人。眾妾無事可做時,可以讓她們去學習編織鞋上的絲帶去賣錢。我歷來做官所得的綬帶,可以都藏於一處。我多餘的衣裘等,可以另外藏個地方。如實在做不到的話,你們兄弟幾個可以共同分掉。”他死後不久,這些衣裘果然被分掉了。將死的人,可以不必提出這樣的要求,活著的人,也不應該違背死者的意願,但現在死者竟求了,活著的人也違令分了。不是兩傷嗎?真是可悲啊!貪生過分的還是要失去生命,惡死太甚,還是要得到死,再有智慧的人,也不能拋掉他厭惡的死,再有威力的人,也沒有辦法保全他貪戀的生命。所以前代的有識之士才不在這上面留心,而聖人也極少談這些事情。至於感情被外物所牽累,心意留戀於閨房之中,恐怕這是賢人俊士所應該廢棄的吧?於是心中煩悶起來,獻上弔文一篇。
【原文】接皇漢之末緒,值王途之多違。佇重淵以育鱗,撫慶雲而遐飛。運神道以載德,乘靈風而扇威。摧群雄而電擊,舉勍敵其如遺。指八極以遠略,必翦焉而後綏。厘三才之闕典,啟天地之禁闈。舉修網之絕紀,紐大音之解徽。掃雲物以貞觀,要萬途而來歸。丕大德宏覆,援日月而齊輝。濟元功於九有,固舉世之所推 。
【注釋】皇:大 緒:業 值:逢 途:道 多違:政令多背謬 佇:待 重:深 鱗:指龍 慶云:瑞雲 載:行 舉:意同“摧” 勍:強 如遺:如同揀拾地上的遺物 八極:意謂天下 翦焉:翦除暴亂 綏:安 厘:理 三才:天、地、人 闕:同“缺” 啟:開 禁闈:禁門 舉:振舉 修網:長網。指法網 紀:綱紀 紐:繼;連 解:散 徽:系琴弦的繩 雲物:比喻群凶 貞觀:天地之道貞正的景象。謂政治清平 要:使 萬途:殊途 丕:使宏大 宏:普 援:攀附 濟:成 元:大 九有:九州。意謂天下 推:推戴
【章旨】綜述武帝生前所建之功業 。
【語譯】武帝承接了大漢的末業,適逢國家政令多有背謬。於是他就在深淵當中伺時而動,仿佛潛龍化育一般,待到時機成熟,便拍著瑞雲,一舉高飛遠去。他就運用神道,以推行他的大德,又乘著靈明之風,以播揚聲威。摧毀群雄,如同雷電的襲擊一般,殲滅強敵,仿佛拾起地上的遺物一樣。他手指天下,以運籌他的遠略,以為只有翦滅一切暴亂,才能安定百姓黎民。他便理定有關天地人事的殘缺的舊典,開啟天地的禁門,讓宇宙的元氣流通不歇。重新振起國家法網上已斷的綱紀,結好已散的琴徽,恢復禮樂。掃蕩群凶,以換來清平的政治局面,並使各方之士都經由殊途而前來歸附。光大其德,以普覆世界,攀附日月與它們同放光輝,他成就大功於天下,本應為天下所共同推戴的。
【原文】彼人事之大造,夫何往而不臻。將覆簣浚谷,擠為山乎九天。苟理窮而性盡,豈長筭之所研。悟臨川之有悲,固梁木其必顛。當建安之三八,實大命之所艱。雖光昭於曩載,將稅駕於此年。
【注釋】造:成 臻:至 覆簣:盛土覆之以成山。比喻建立大業 浚:深 擠:墜 理窮而性盡:《周易.說卦》:“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謂窮研物理而盡性,以至於通天命 長筭:思慮深長 研:究 臨川之有悲:是說川水永流不息,一去不返,恰如生命一去不返一樣,這是很令人傷悲的。《論語》:“子(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 梁木其必顛:《禮記.檀弓上》載孔子死前唱道:“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建安:漢獻帝年號 三八:指建安二十四年。即西元二一九年 大命之所艱:指患病。大命,天命 載:年代 稅駕:停駕。比喻死亡
【章旨】寫武帝的亡故 。
【語譯】他在人事上的大成就,可以說沒有什麼是辦不成的。打算在深谷里覆土為山,建立大業,就在這山高達九天,大業快要建成的時候,他卻顛墜不起。假如要求窮研物理、盡知物性而通達天命,這哪裡是思慮深長的人所能精研而得知的。能悟到孔子面臨江流會發生悲慨,就知道本來梁木終有一天要坍倒。建安二十四年,公受天命以來遇到了艱難。雖然他光輝顯耀於過去的歲月,然而卻將要在這一年停止人生的歷程。
【原文】惟降神之綿邈,眇千載而遠期。信斯武之末喪,膺靈符而在茲。雖龍飛於文昌,非王心之所怡。憤西夏以鞠旅,溯秦川而舉旗。逾鎬京而不豫,臨渭濱而有疑。冀翌日之雲瘳,彌四旬而成災。詠歸途以反旆,登崤澠而朅來。次洛汭而大漸,指六軍曰念哉。
【注釋】降神:指天生聖智之士 眇:通“淼”。遠 斯:此 武:神武之道 膺:當;受 龍飛:指受王位 文昌:殿名 怡:樂 西夏:指劉備 鞠:告誡 旅:軍隊 溯:逆流而上 秦川:指渭水 舉旗:奮舉軍旗而開戰 逾:過 鎬京:長安 不豫:有疾 渭濱:代指長安。因為長安在渭水之濱 有疑:指病重 冀:希望 翌日:第二日 瘳:病癒 彌:甚 成災:指病甚重 詠歸途:即返回歸途 反旆:指把旗子掉個方向,往回走。旆,旗 崤澠:二山名。在洛陽之西 朅來:指歸來 次:至 洛汭:洛水彎曲處。指東都洛陽 大漸:病重將死 念哉:《尚書.大禹謨》:“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此為禹獻謀於帝之言。此處則指魏武帝對軍士的遺命
【章旨】寫武帝因伐蜀病故的過程 。
【語譯】武帝這位君王,的確是盛大顯赫,終古難得。他的威嚴為天下之先,蓋世無雙;他的威力可以激燙大海而拔起高山。有平么樣的危險他不能度過,有平么樣的強敵他不能消滅呢?他每因禍患而得安福,雖身陷危境,卻必定能轉為平安。到現在,卻因患了重病,而被弄得神智不清,擔心開不了口,說不出他的遺令。只得委棄身命,坐待死亡的到來。因而感到哀病,反覆交待後事。手撫著四個兒子,表示自己很深的懷念,同時又摸著自己的體膚,發出悲嘆。趁著魂魄沒有離體而去的時候,藉著尚未滅絕的氣息,交待他的遺令。手執著小女,蹙眉而悲,手指著幼子豹,淚流滿面。氣喘吁吁,直衝衣襟,嗚嗚咽咽,哭泣不止,涕淚不斷地從眼睫里流淌出來。
【原文】違率土以靖寐,戢彌天乎一棺。咨宏度峻邈,壯大業之允昌。思居終而恤始,命臨沒而肇揚。援貞吝以惎悔,雖在我而不臧。惜內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紆廣念於履組,塵清慮於餘香。結遺情之婉孌,何命促而意長!陳法服於帷座,陪窈窕於玉房。宣備物於虛器,發哀音於舊倡,矯戚容以赴節,掩零淚而薦觴。物無微而不存,體無惠而不亡。庶聖靈之響像,想幽神之復光。苟形聲之翳沒,雖音景其必藏。徽清弦而獨奏,進脯糒而誰嘗?悼穗帳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爵台而群悲,美目其何望?既睎古以遺累,信簡禮而薄葬。彼裘紱於何有,貽塵謗於後王。嗟大戀之所存,故雖哲而不忘。覽遺籍以慷慨,獻茲文而淒傷。
【注釋】違:棄;離 率土:《詩經.小雅.北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指天下 靖寐:安靜長眠 戢:收斂 彌天:指高遠之志 咨:嗟嘆 壯:認為壯偉,有讚嘆之意 昌:昌盛 居終而恤始:語本《穀梁傳.定公元年》:“昭公之終,非正終也;定之始,非正始也。”居,遵守。終,正終,指合於禮儀而老死,即老死在古都洛陽。恤,憂。始,正始,指合於禮儀而開始 肇:始;初 揚:抑揚 援:引 貞吝:出於《周易.泰》,謂卜問不吉,其事難行。此指所行不善之事 惎:教 悔:反悔 臧:好 內顧:家事 纏綿:親密 微:細 詳:悉 紆:彎;屈 廣念:廣大的思慮 履組:指遺命眾妾織鞋上絲帶去賣 塵:塵污 餘香:指武帝臨終所說餘香分予諸夫人的話 法服:平生所穿之禮服 窈窕:美人 玉房:指銅雀台上以玉為飾之房 宣:布 備物:平生所用之物 虛器:無用之器 倡:女樂 矯:抬起 戚:憂 赴節:跟隨音樂的節拍 薦:進 存:長存 惠:通“慧” 庶:期望 響像:即音影 苟:如果 翳:遮掩 徽:調弄 悼:痛 茫茫:草木叢生貌 眝美目:張開美目而視 睎:看 遺累:拋棄牽累。曹操臨終遺令薄葬 塵謗:如塵污之謗 後王:後世帝王 嗟:嘆 大戀:最留戀的東西,指生命、財產等 覽:閱讀 慷慨:感慨甚深的樣子
【章旨】批評武帝對後事的過分縈懷,但又覺得這樣做也是人情之常 。
【語譯】他不得不丟棄天下,而長眠不醒,不得不收斂他高遠的志向,而被放進小小的棺木之中。可嘆他宏大的氣度,是那么高遠,讚嘆他的大業確實昌盛。他思慮合乎正道而終而憂心後嗣合乎正道而始;遺命到臨終開始顯揚。他還能列舉自己一生行事中錯誤的部分,用以教訓四子,讓他們可以悔改,儘管這些錯誤是與他本人有關,他也不文過飾非。只可惜,他卻免不了在一些家事上顯得那么地多情,遺憾他的遺命對一些細碎的事物詳述不歇。把他廣大的思思縈繞在眾妾織鞋、絲帶等事,勞動清慮於把剩餘香料分給眾夫人。那么地纏綿,然而他的生命卻又是那么地短促而情意多么深長!下令把他平生所穿的禮服陳列於帷座之上,又令美人住在銅雀台華麗的房中陪侍。把他生前用過的物品日日虛設在那裡,讓那些樂妓們照樣演唱哀音。樂妓們只好面露憂戚,一邊按著節拍演唱,一邊就遮掩淚眼,向前進酒。日常生活用品再怎么小也還存在,至於人體,也不會因哪個有智慧就不會死亡的。期望能夠看見聖靈的音像,總想能看幽神重現光彩,然而假使形與聲被淹沒了,音與影必定也會跟著被掩藏。樂妓調弄清弦,徒然獨自奏樂,雖然會按時進供乾肉干飯,可是誰能夠嘗得到呢?令人痛心的是,那些穗帳掛那裡,顯得多么地黯然而沒有生氣啊!令人怨苦的是,向西陵望過去,所看到的只是草木茫茫。登上銅雀台,大家悲傷,美人們凝目遠望,又能看到什麼呢?既然仰慕古人之風拋棄牽累,確實簡省禮儀做到薄葬。叫兒子們把裘衣綬帶藏在另外的地方,又有什麼意思呢?這樣做只會成為後世帝王譏諷的口實。可嘆生命、財產等最可留戀的東西存在,便是聖哲之人也是無法能忘情不顧的。讀了武帝留下的遺籍,感慨不已,獻上這篇弔文,內心悽愴。

賞析

西晉的大文學家陸機,是最早、最多地接觸到曹操的遺令,並將其記錄下來的人,儘管其記錄也不全面。陸機的祖父、父親都是吳國名將。吳國滅亡後,他出仕於敵國的晉朝,所以,他對創建魏國的英雄曹操不勝感慨。晉惠帝元康八年(公元二九八年),也就是曹操死後七十八年,陸機成為著作郎。他從朝廷的秘閣中發現了曹操的遺令,不勝傷懷嘆息,而作《吊魏武帝文》,在其序中節錄了曹操的遺令。
陸機對於曹操遺令中關於治國理家的遠大計畫,和為了家世隆盛的諄諄教誨都沒有節錄,儘管它們十分弘遠偉大。他所關心的是暴露曹操作為普通人所具有的弱點那一部分;他所感傷的是曹操擁有“回天倒日”之力,但對自己的最終命運卻無可奈何的淒涼景象。
曹操臨死後,抱著幼小的女兒,指著最小的兒子曹豹,流著淚對守護在身旁的其他四個兒子說:“這幾個孩子就託付你們了。”這位曾是縱橫天下的英雄,在垂終之際,也有不得不把愛子託付他人的悲慘結局。陸機在先前已引用過的《漢逝賦》那一部分中,曾吟詠人生的虛幻無常。現在,他又看到連曹操都不能免於一死的事實。正因為曹操生前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所以,陸機更覺得死神的無情而痛恨之。
“餘留下來的香料,可分給諸位夫人。妃妾中無所事事的人,可學習用繩線裝飾的履的製作方法,以賣履為生。我歷任職官所得的印綬,全部放在箱中保管好。我餘留的衣服,可另藏一箱。如果不能這樣做的東西,兄弟們可以共同分掉。”
曹操精心為失去君主後的宮女們安排生活,苦口婆心地囑咐子孫要讓這些人學會製鞋技術。如此交代後事,與其說是滑稽,勿寧說是一種悲哀。也許香料在當時是貴重的奢移品,但是,即使如此,曹操從香料到印綬、衣服為止,逐一安排這些東西在他死後的處置辦法,使人覺得既滑稽可笑,又可憐悲慘。陸機感慨他對身外之物如此眷戀不捨是不無道理的。然而,比起一直把曹操塑造成典型的豪放磊落的圖象化的軍人形象,我們現在卻能知道,如此微不足道的瑣事,至死為止都在折磨著他,這不就使我們更感到,他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個人嗎?
當陸機看到英雄曹操竟會把如此不足掛齒的事情,作為臨終遺言詳盡地傳給子孫時,一定也會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心理吧。但正是這個事實告訴我們:曹操和普通人一樣,也有悲哀。索性能看破紅塵,當然比這種結局好得多。可是,這個世界中的芸芸眾生並不能如此超然物外。曹操的非凡,不在於給人以能夠看破紅塵的外表,而在於他更像一個普通的人一樣,在看破紅塵和迷戀這兩極之間彷徨,他的一生充滿了矛盾。
如果說,這樣詳盡的囑託,是表示他還迷戀著身前擁有的榮華富貴的話,那么,他對於自己死後的世界則更為關心:
“我的婕妤、伎女,全部安置在銅雀台,在銅雀台的堂中,放上八尺長的床鋪,掛好穗帳,早晨、晚上按時供上乾肉、乾飯。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向帷帳表演歌舞。你們要經常登上銅雀台,眺望我長眠的西陵墓地。”
陸機所引的遺令中,以這一段最為著名。此後,關於銅雀台伎女的故事,就成為詩人們在樂府詩中反覆吟詠、經久不衰的題材了。後代關於這方面的樂府詩,其基調大都是譴責曹操至死以後,還眷戀著讓活著的伎女陪伴這件事。但是,這種留戀人生的情感,與曹操的性格是何等的相稱!對於充分享受人間樂趣的曹操來說,死後的寂寞是無法忍受的。而這種對人生的強烈的執著,即使面臨死亡還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正典型地反映了曹操奮鬥不息的一生。

作者

陸機(261-303),字士衡,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人,西晉文學家、書法家,與其弟陸雲合稱“二陸”。好游權門,與賈謐親善,為“魯公二十四友”之一。曾歷任平原內史、祭酒、著作郎等職,世稱“陸平原”。後死於“八王之亂”,被夷三族。他“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晉書·陸機傳》),與弟陸雲俱為我國西晉時期著名文學家。

其實陸機還是一位傑出的書法家,他的《平復帖》是我國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書法真跡。陸機出身名門,祖父陸遜三國名將,曾任東吳丞相,父陸抗曾任東吳大司馬,領兵與魏國羊祜對抗。父親死的時候陸機14歲,與其弟分領父兵,為牙門將。20歲時吳亡,陸機與其弟陸雲隱退故里,十年閉門勤學。晉武帝太康十年(公元289年),陸機和陸雲來到京城洛陽拜訪時任太常的著名學者張華。張華頗為看重他們二人,說:“伐吳之役,利獲二俊。”使得二陸名氣大振。時有“二陸入洛,三張減價”之說(“三張”指張載張協張亢)。陸機曾為成都王司馬穎表為平原內史,故世稱“陸平原”(漢置平原郡轄十九縣,晉為平原國,諸侯國不設丞相而設內史負責政務)。司馬穎在討伐長沙王司馬乂的時候,任用陸機為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率領二十餘萬人。《晉書》本傳稱:“列軍自朝歌至於河橋,鼓聲聞數百里,漢魏以來,出師之盛,未嘗有也。”陸機與挾持了晉惠帝的司馬乂戰於鹿苑,大敗。宦人孟玖等向司馬穎進讒,陸機遂為司馬穎所殺。臨終時嘆道:“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遇害於軍中,時年四十三。二子陸蔚、陸夏同時被害。所著文章三百餘篇,並行於世。洛陽遇害,還葬雲間,現墓周河套尚存遺址,仍可辨認。弟陸雲、陸耽也隨後遇害。陸機被譽為“太康之英”。流傳下來的詩,共104首,大多為樂府詩和擬古詩。代表作有《君子行》、《長安有狹邪行》、《赴洛道中作》等。劉勰文心雕龍·樂府篇》稱:“子建士衡,鹹有佳篇。”鍾嶸詩品》卷上評:“晉平原相陸機。其源出於陳思。才高詞贍,舉體華美。氣少於公幹,文劣於仲宣。尚規矩,不貴綺錯,有傷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張公嘆其大才,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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