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歐亨利小說:《包打聽》
有兩三件事我想弄明白。我才不管它神秘不神秘呢。因此,我開始去打聽。
我花了兩個星期才弄清楚女人的衣箱裡裝了些什麼。接著又開始打聽為什麼床墊要用雙層。這種正兒八經的尋問一開始就遭到懷疑,因為聽起來顯得難以啟齒。最後,我總算懂得了,床墊的雙層結構是設計來減輕理床女人的重量的。我真愚蠢透頂,還要繼續追問,為什麼不作成同樣大小的呢;對此,我可吃了閉門羹。
出於求知的欲望,我急於要弄懂第三個問題,即“包打聽”的性格特徵。在我的頭腦里,他的形象簡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弄清任何事情之前,我們總得先有個具體概念,哪怕是個想像的概念也罷。現在,我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幅約翰·多伊的清晰畫面,清晰得如同銘刻在鋼板上一樣。他的眼睛淺藍,穿著棕色馬甲和磨光了的黑色嗶嘰外套。他一直站在陽光下,口裡嚼著東西;他不停地用拇指把小刀反覆地一開一合。如果能找到一個更高級一點的人,我敢肯定,他將是一位高大而蒼白的人,袖口露出藍色的護腕;他老坐在那兒擦皮鞋,伴著滾木球小巷的轟隆聲,周圍全是綠松石。
不過,當我在想像的畫布上勾勒“包打聽”,畫布又變成了一片空白。我構想,他有一種可以折散的微笑(好似齜牙露齒的笑容),連線的袖口,就這個樣兒。對此,我請教了一位新聞記者。
“嗨,”他說,“‘包打聽’界於流浪者和俱樂部成員之間,不完全是——呵,他適合於出席菲什先生的招待會和私人拳擊賽之間的場合。他不,呵,他既不屬於蓮花俱樂部,也不屬於傑里·麥蓋根馬口鐵工人學徒左鉤雜燴協會。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確切地描述他。哪裡發生什麼事,你就會在哪兒見到他。是的,他是一種類型的人。每天傍晚,他穿得整整齊齊,熟悉內情,對城裡的警察和侍者直呼其名。不,他從不伴隨氫化物旅行。通常情況下,你只見他獨自一人,或者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這位記者朋友離我而去,我到野外閒逛。這時候,麗都街的三千一百二十六顆電燈泡亮了。人們擁擠過去,但沒能擋住我向前。妓女的眼光刺在我身上,對我毫無損傷。就餐人,城市守護神,售貨女郎,騙子,乞丐,演員,強盜,百萬富翁和外地人,從我身邊匆匆而過,忙忙慌慌;有的閒逛,有的鬼鬼祟祟,有的昂首闊步,有的急轉而去,可我並沒有留意他們。我熟知他們,早已明察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一直在服務啊!我要找的是“包打聽”。他是一種類型。不找到他將會成為一大過失,一種活板印刷,但是,不!讓我們繼續吧。
我們以道德方面的題外話繼續下去吧。目睹一家老小閱讀星期天的報紙令人感到由衷的喜悅,各版分頭閱讀。爸爸正熱切地審視那頁印著年輕太太在開著的視窗作操的照片,向前躬著身子,但,那兒,你看!媽媽正興味十足地竭力猜準填字遊戲N—wYo—k中的字母。年紀最大的女兒們正急不可待地仔細閱讀金融報導,因為上星期晚上某個年輕小伙子說他曾搭乘Q.,X.和Z.·威利航班飛機,而正在紐約上公立學校的十八歲的兒子卻聚精會神於每周一篇講述如何改制舊襯衫的文章,因為他希望在畢業典禮那天獲得縫紉獎。
祖母把喜劇副刊握了整整兩個小時,嬰孩小托蒂盡其所能隨著她那不動產轉讓而搖來搖去。這幅畫面是用來消除疑慮的,因為幾行故事一滑而過,使你稱心如意。它給人增添一種烈性飲料。
我進了一家咖啡館——正在調製飲料時,有個人抓起你剛放下的蘇格蘭威士忌的熱湯匙。我問他是怎樣理解“包打聽”這個俗語、名稱、描述、稱謂、刻畫或稱號的。
“嗨,”他小心地說,“他是個飛行員,慣於通宵達旦的攻擊,明白嗎?他是你在平頂脊之間的任何地方都難於碰上的性情激烈的睹徒,懂嗎?我估計就這個意思。”
我謝過他,離開了。
在人行道上,一位募捐少女對著我的馬甲兜輕輕搖著募捐盒。
“你是否樂意告訴我,每天你募捐的時候可否遇到過通常稱為‘包打聽’的一類人呢?”
“我想,我懂得你指的什麼人,”她微笑著答道。“我夜復一夜地在同一場合見著他們。他們是魔鬼的衛士,假如任何軍隊的士兵都像他們那么忠心耿耿的話,他們的長官就被服侍得周到極了。我們在他們中間募捐,花幾分錢把他們的邪惡變成為上帝服務。”
她又搖盒子,我投進了一塊銀幣。
在一個燈光閃耀的旅館前,我的一位批評家朋友正走下馬車。他顯得悠閒自在,於是,我又問了他。正如我確信的那樣,他認認真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在紐約,有‘包打聽’一類人,”他答道。“我十分熟悉這個俗語,但我想以前還沒有人叫我對此下個定義。要指出確切的標本也很困難。我毫不考慮地說,這類人有種特殊的紐約病的絕症,還缺乏了解。每天早晨六點鐘,他的活便伴隨生活開始了。他刻板地按習慣穿著,按禮儀行事,但把鼻子伸進與他毫無干係的事情方面,他甚至可以給香貓或寒鴉出謀劃策。這種人在城裡一直追逐豪放不羈的生活,從設在地下室的酒吧或飯店到屋頂花園,從赫克托大街到哈萊姆區,而且,你在城裡根本找不到一個地方沒有他們用小刀切割義大利式的細麵條。你的‘包打聽’就幹這個。他總是追蹤新奇事物,好奇,厚顏無恥,無所不在。雙輪雙座馬車是專為他造的,抽金牌雪茄,正餐時詛咒音樂。他得不到多少人支持,但有關他的謠傳則遍城皆是。
“你提出這個問題,我十分高興。我已經感到這種夜間活動的害群之馬對城市所產生的影響,但以前從未想到過要去分析它。現在,我知道你的‘包打聽’早該歸類了。緊跟著他的是酒販子和服裝模特兒。他邀請樂隊為他彈奏《讓我們都上瑪蒂爾達去》,而不是韓德爾的作品。每天晚上,他都要週遊一圈,有如我和你每周看一次大象那樣。當一家煙店遭洗劫的時候,他朝警官丟眼色,他很熟悉警察的地盤,然後他就無聲無息地走開,而我和你則會在總統中找名字、在明星中找地址,以便報告值班警官。”
我的評論家朋友停下來為下面的宏論吸了口氣。我抓住了這個機會。
“你已經把他歸類了,”我高興地叫道。“你已經在這城市畫廊中為他繪出了肖像。不過,我一定要面對面地見見他,親自研究‘包打聽’。我到哪兒才能找到他呢?我怎么才會認出他呢?”
評論家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又繼續說下去。他的馬車夫還在那兒等著他付車費呢。
“他是一種高度升華愛管閒事的精髓,一種內在的精製橡膠蒸餾品,一種高度集中、高度純化,無可辯駁而又不可避的好奇和尋根問底的精靈。他的鼻孔能嗅出一次新的轟動事件;當他的閱歷耗盡時,他又以一種……不屈不撓地去開拓新的領域。”
“原諒我,”我打斷了他。“不過,你能讓我見見這樣一個人嗎?對我而言,這可是件新鮮事。我必須研究它。我決心找遍全城直至找到他為止。他的活動區域一定在百老匯這兒。”
“我就要在這兒就餐,”我的朋友說。“進來吧,如果有個‘包打聽’出現,我就指給你看。我認識這兒的絕大多數顧主。”
“可我現在不要吃飯,”我對他說。“你得原諒我。即使今晚不得不從炮台公園到小小的科尼島,把紐約搜查一遍,我也要找到‘包打聽’。”
我離開旅館,走上了百老匯大街。追尋“包打聽”給我吸入的空氣增添了一種人生和興趣的愉悅動力。生活在如此巨大、如此複雜、如此色彩繽紛的城市裡,真令人感到高興。
我怡然自得地沿街閒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是偉大的紐約市公民,分享著它的宏偉壯麗和各種享樂,也是它的榮耀和聲望的參與者。
我轉身橫跨街道,聽見什麼東西像蜜蜂的嗡嗡聲,然後,我就同桑托斯·杜蒙特一道歡快地長途飛行。
當我睜開雙眼時,我記起了汽油的味道,我大聲說:“還沒有過去嗎?”
一位醫院裡的護士把一隻不那么溫柔的手放在我的前額,根本就沒有發燒。一位年輕醫生走過來,露齒而笑,遞給我一張晨報。
“想知道是怎么發生的嗎?”他興高采烈地問道。我閱讀那篇文章,以我昨晚聽見嗡嗡聲消逝為題。結尾是下面的話:“貝爾沃醫院,據說他的傷勢不重。他似乎是一個‘包打聽‘”
作者簡介
歐·亨利(英語:O. Henry,1862年9月11日-1910年6月5日),有時又譯 奧亨利,原名 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20世紀初美國著名短篇小說家,美國現代短篇小說創始人。與法國的 莫泊桑、俄國的 契訶夫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 他少年時曾一心想當畫家,婚後在妻子的鼓勵下開始寫作。後因在銀行供職時的賬目問題而入獄,服刑期間認真寫作,並以“歐·亨利”為筆名發表了大量的短篇小說,引起讀者廣泛關注。他是一位高產的作家,一生中留下了一部長篇小說和近三百篇的短篇小說。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巧,風格獨特,以表現美國中下層人民的生活、語言幽默、結局出人意料(即“歐·亨利式結尾”)而聞名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