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地去澳門,經過拱北海關,迎面是一座牌坊式的建築,這就是有名的關閘。 關閘始建於明朝萬曆二年,即1574年。 那時的關閘,高和寬均有一丈余,像我國內地許多古蹟城樓一樣,樓前懸一匾額,上書 “孚感鎮德”四個字樣。 城樓正中處開一大門,上有“關閘門”碑石一方。關閘兩邊,分別建有兵營,也立有圍桿。 這座古關閘,是當時的中國政府修建的,目的是為了限制澳葡再向北擴張。所以,那時的關閘每月只開放六次,為的僅是從內地向澳門輸出糧食,而平日卻用6張封條封閉著。 直到1849年,關閘始終是中國四大海關之一。 1849年3月13日,葡萄牙人頭目亞馬勤逐走了管理海關的中國官員,並砍倒圍桿,毀了關閘。這次事件,使中國在近代史上又蒙受了一次屈辱。
或許是歷史的巧合吧。 過了一百年後,仍舊在關閘這個地方,發生了一件葡中雙方暴力衝突的事件,只不過結局大相逕庭。 畢竟,歷史不是簡單的輪迴重複啊。 這百年後的關閘事件,已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發生的,充分體現出挺起腰桿的中國人在外事紛爭中有理、有利、有節的泱泱大國風範,與百年前在此烙燙下的屈辱痕跡,形成鮮明的對照,令人感慨萬千。
那時的澳門關閘,雙方都設有哨兵;這邊是澳門,那邊是華界,當時進駐拱北的解放軍屬於華南軍區司令員葉劍英的部下,出事前剛剛換防不久,站崗的哨兵不少是北方人,從來沒見過外國人。駐守關閘的葡兵之中,有些是非洲兵團的黑人,他們與解放軍哨兵的崗位只有幾十米。 那天一名黑人葡兵「人有三急」,在炮樓外拉開褲子就隨地撒起尿來,兩位解放軍哨兵沒見過黑人小便,忍不住笑起來,對方誤會了,以為我們的戰士有意取笑,那黑兵惱羞成怒,突然間不由分說,葡兵們一梭子彈飛了過來,來勢迅猛。我兵立刻做出反應,向他們投去個手榴彈,以示警告。對方火氣升級了,又接連發出十多枚炮彈。 於是雙方交火,又各自向上司報稱受到突然襲擊,要求增援。雙方竟然動用了野戰炮和重機槍開戰,葡軍哪是身經百戰的解放軍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就死傷累累。 無力還擊。
緊張的邊防局勢,震撼著澳門人的心…… 關閘立刻關閉起來,雙方的人員都不得進出。 可閉了關,澳門即刻變成死城,那糧食、水和菜等民需物資都成了問題。 一時間,澳門居民驚恐萬分,謠言滿天飛。有的說中共已調來一個師的兵力,在關閘北面架起了大炮;有的說中共要將澳門封鎖起來,以後連水也沒得喝啦。
澳督覺到事情的嚴重了,趕忙叫經濟局長羅保馬上給南光公司打電話。誰知對方回覆說,他們的負責人都上廣州開會去了,無法與之聯繫。 澳督想了一下對羅保說:“你即刻跟商會的人聯繫一下,讓他們給中共傳個口信,說澳門政府無意將事態擴大,希望中共方面也加以克制。” 深夜,羅保找到了馬萬祺,將澳督的意思告訴他,希望他與中共方面聯繫,尋求解決方法。馬萬祺便於當夜打電話到廣州,向中共華南分局統戰部長饒彰風報告了澳門方面的訊息。
就在澳門方面緊張地找關係與中方接頭時,在廣州梅花村30號中共華南分局的會議室里,華南分局也在緊張地開會商討對策。 會上大家情緒都很激動,有人主張,乾脆調一個師的部隊去,造成大兵壓境的形勢,向澳門政府示威;也有的主張索性封鎖邊境,不運糧食、副食品過去,對他們進行經濟制裁。
主持會議的人,是當時任華南分局書記的葉劍英。 葉劍英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只是認真地傾聽大家的發言。 與會者議論了好一會兒,忽然才發覺書記始終不表態,於是便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把目光都集中在葉劍英身上。 葉劍英從容不迫地問道:“還有誰要發言嗎?”他的目光在與會者臉上掃了一遍,見沒有人表態,才慢慢地說道:“新中國成立了,西方帝國主義對我們懷恨在心,搞重重封鎖,想卡我們,壓我們。大家憋了一肚子氣,有情緒是可以理解的。況且,這一次是澳葡方面先開槍挑釁,大家提出各種各樣的懲治措施,也在我們的情理之中。”
葉劍英頓了頓,微微一笑又接著說下去,可是我們也應該看到,葡萄牙與那些至今仍到處稱王稱霸的帝國主義畢竟有區別。 葉劍英接著指出,毛主席說過,在處理與這些國家的關係時,要區別對待,大國從嚴,小國從寬,最大限度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以集中力量對付主要敵人。而且,澳門的居民說到底多是我們的同胞,閉關、制裁,受害的還不就是我們的同胞么!總之,我們對關閘事件的處理,應當把握從寬的原則。”他把話題打住,拿眼睛望了一下大家,還好,緊張的氣氛已經明顯緩和下來。
葉劍英端起茶呷了一口,繼續說道:“我看,這事件只是個地方事件罷了,用不著大動干戈。” 講到此處,統戰部長饒彰風匆匆走進會議室,附在葉劍英耳邊輕聲嘀咕了一陣,葉劍英點點頭,馬上對著與會者說:“剛才澳門商會馬萬祺先生來電話,說澳門當局希望雙方接觸,商量解決這次事件的辦法,我看可以派人去和他們談。但是目前我國與葡萄牙沒有建立外交關係,不宜與澳門當局直接接觸,叫他們委託兩位民間代表來與我們談好了。”
最後會議決定,派港澳工委副書記黃施民和省外事處處長曹若茗趕赴拱北,與澳門方面談判。
我方提出三條談判的條件:一是澳門當局必須保證不再發生此類事件;二是就關閘事件作出正式的書面道歉;三是賠償損失。
會後,統戰部長饒彰風即刻將這些決定通知黃施民、曹若茗。 黃曹二人於當天晚上就搭乘花尾渡到了中山石岐,第二天一早又由石岐坐吉普車奔赴拱北關閘,就住在海關大樓上。 南光公司總經理柯正平,卻比他們早一天已趕回澳門。此時知道黃施民和曹若茗已到,便再次驅車來到拱北。
三人經協商後,由柯正平通知澳督府羅保派人來談判。 羅保接此訊後,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除了馬萬祺,就是澳門中華總商會理事長被稱作 “澳門王”的何賢。
何賢接到羅保的電話時,正準備上床入睡。 關閘發生的事件,昨天他已知道全部經過,也聽馬萬祺說過被羅保請去諮詢的事,所以,他現在只須聽聽政府一方,到底持何種態度,以便把握談判的準則。 羅保在電話中談了澳督的意見:談判只求不要將事態擴大,但要避開事件的責任,誰對誰錯的問題免談。 何賢一聽,忍不住叫起來:“喂,大佬,這沒得談。你碰撞了人家,好話都不說一句,你叫我們怎么談?” 羅保也知此事難以這樣搪塞過去,只好對何賢說:“賢哥,我也不能作主,您就當幫我解圍吧!老實講,哪一次有麻煩都得勞你賢哥出馬,你反正說醜說好都一樣解決的了,不是嗎?”
何賢耳根子軟,禁不住羅保三說兩說,不好意思再計較,便只好答應去試試。
臨了又加上一句:“我何賢面子再大,也要看幫得是否有理。沒有道理,就沒了面子,醜人我真不想做!” 第二天一早,何賢會同馬萬祺一道,到了拱北關閘。 在海關談判沒費多少功夫,不用猜,何賢帶來的澳方口信與中方要求相去甚遠,會談還沒有深入進行,何賢二人便像個“皮球”,給人家“踢”回來了。
當天下午,何賢和馬萬祺,只得又往回趕。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八點多鐘。 何賢顧不上吃飯,馬上給羅保掛電話轉述了中方的態度和要求。何賢直率地告知羅保: “你我是老朋友,無謂說客氣話兜來轉去的。我多跑幾次腿沒問題,但政府仍是這種態度,跑一百次腿也沒用的。共產黨和國民黨不同,連美國人都不買帳,何況你們葡國人?” 澳督史伯泰只是答應了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這一條,其餘兩條都不答應。 羅保在那邊也猜出何賢為難的神態,再求助的好話還未講出口,何賢就說:“我是看在澳門幾十萬居民的份上,才答應再去的。你也不用多提我們,倒是應當多向澳督進言,請他早點改變態度才好解決。”
何賢、馬萬祺回到澳門後,迅速打電話給羅保,要求親自見見澳督。 羅保聯繫後回電話說,澳督同意接見他們。在澳督府,何賢轉述了中方的意見,而後便自己發揮“說客”的作用說道:“其實,中方已作了相當的讓步。他們想要困住澳門,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輕而易舉的事。真的搞僵走到這一步田地,人家再提出什麼要求你們都只得乖乖答應,那時更無面子,不是嗎?在江湖上有了糾紛,往往也是一人讓一步,何況是國家間出了這樣的亂子,您得持坦誠態度。只有您的態度緩和了,我看,這才能解決目前的困難。”
澳督聽了何賢??一下,明天早上答覆你們。” 何賢、馬萬祺只好起身告辭。 第二天早上,羅保打來電話,說澳督同意了中方提出的全部條件。 何賢、馬萬祺比任何一次都輕鬆釋然地又起程前往拱北關閘。 事後多年何賢回憶這一段歷史說:“我那次,上內地做傳達,不多不少都去過二十幾次,一日兩三次的情形都有……那時兩國無邦交,我們夾在中間沒法明著向誰,自己是中國人,卻代表著葡人政府,怎么辦?唯有兩頭講好啦!”
何賢還記得,當時關閘那條路面上,因事件緊張,解放軍都把路掘爛了以便布防。 因此何賢二人每日裡要來來回回在這樣的爛泥路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關閘前去交涉。 “可好周總理在廣州,他以格外寬容的態度,使雙方化干戈為玉帛……” “周總理沒得頂(說)!”何賢追憶當時的情景,對周恩來總理肅然起敬,並真心實意地說:“古今中外,任何國家的主要負責長官,以國家為重,全不為意氣,不論大小事,絕無私心的,僅此一人!”
……
這一天,談判終於成功了。 澳門當局正式向中方遞交道歉書。 拖了一個月的關閘事件,終於和平地得到解決。
關閘事件的解決,對何賢的一生來說也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在此之前,何賢在澳門民間有崇的威望,而關閘事件之後,他在官方也有了很重要的一席地位。 正因為如此,何賢與澳門政府打交道的機會多了起來。 此後的1956年,澳門缺水,澳門當局便派何賢到中山協商,想在中山縣前山鎮引竹園水庫的水供應居民,這一舉又成功了。
再如1958年澳門與中山縣合建銀坑水庫,也是由何賢出面玉成此事,使澳門的用水問題,從那時起得到徹底解決。 由此可見,何賢對澳門的貢獻,實在是功不可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