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精選: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

中篇小說精選: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

《中篇小說精選: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是王蒙主編的書籍,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基本信息

內容簡介

新中國的文學事業已經走過了六十年的歷程。在這六十年間,中篇小說所取得的成就無疑是令人矚目的。中篇小說可以說是和新中國的文學事業一起成長起來的,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部中篇小說是1949年10月在《人民文學》創刊號上發表的劉白羽的《火光在前》,此後,孫犁的《鐵木前傳》、杜鵬程的《在和平的日子裡》等作品也都曾產生過不小的影響。不過,中篇小說的真正崛起還是在改革開放後的新時期,而它在新時期崛起的內在根據則在於它的文體特點適應了當時社會思潮和文學形勢的需要。

中篇小說在新時期崛起的根本原因是它文體的最基本特點:比長篇小說短、比短篇小說長,內容含量適中。新時期伊始,對在長達十年之久的時間裡被剝奪了寫作權、發表權的中國作家來說,中篇小說的這一文體特點正好適應了他們急於傾訴的心理需求和文學需求。長篇小說是結構的藝術,它規模宏大,人物眾多,需要比較長時間的藝術構思過程和創作過程,難以滿足作家在短時間裡出作品的需求。短篇小說是剪裁的藝術,它剪裁生活的橫斷面,以靈巧取勝,概括社會生活的容量有一定的限制,難以包容作家們在十年浩劫中積攢下的太多的生活經歷和心理感受。而中篇小說由於容量適中,恰恰適應了當時中國作家厚積薄發的創作需求。比短篇小說長,使得它可以容納一定數量的情節和人物,表現一定時間長度的社會歷史生活;比長篇小說短,又使得它無須在結構藝術上耗費過多的時間和才力。正是由於中篇小說這一文體上的優勢,所以它一經崛起就顯示了無比強大的生命力?。

目錄

前言

鐵木前傳/孫犁

天雲山傳奇/魯彥周

那五琊友梅

美食家/陸文夫

棋王/阿城

小鮑莊/王安憶

黑氏/賈平凹

紅高粱/莫言

麥秸垛/鐵凝

妻妾成群/蘇童

風景/方方

煩惱人生/池莉

祖墳/葉廣芩

父親是個兵/鄧一光

玉米/畢飛宇

松鴉為什麼鳴叫/陳應松

師兄的透鏡/曉航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腿子建

心愛的樹/蔣韻

最慢的是活著/喬葉

線上試讀部分章節

鐵木前傳

孫犁

在人們的童年裡,什麼事物,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如果是在農村里長大的,那時候,農村裡的物質生活是窮苦的,文化生活是貧乏的,幾年的時間,才能看到一次大戲,一年中間,也許聽不到一次到村里來賣藝的鑼鼓聲音。於是,除去村外的田野、墳堆、破窯和柳桿子地,孩子們就沒有多少可以留戀的地方了。

在誰家院裡,丁丁當當的斧鑿聲音,吸引了他們。他們成群結隊跑了進去,那一家正在請一位木匠打造新車,或是安裝門戶,在院子裡放著一條長長的板凳,板凳的一頭,突出一截木楔,木匠把要刨平的木材,放在上面,然後彎著腰,那像綢條一樣的木花,就在他那不斷推進的刨子上面飛卷出來,落到板凳下面。孩子們跑了過去,剛撿到手,就被監工的主人吆喝跑了:

“小孩子們,滾出去玩。”

然而那噝噝的聲音,多么引誘人!木匠的手藝,多么可愛啊!還有升在牆角的那一堆木柴火,是用來熬鰾膠和烤直木材的,那噼剝噼剝的聲音,也實在使人難以割捨。而木匠的工作又多是在冬天開始,這堆好火,就更可愛了。

在這個場合里,是終於不得不難過地走開的。讓那可愛的斧鑿聲音,響到牆外來吧;讓那熊熊的火光,永遠在眼前閃爍吧。在童年的時候,常常就有這樣一個可笑的想法:我們家什麼時候也能叫一個木匠來做活呢?當孩子們回到家裡,在吃晚飯的時候,把這個願望向父親提出來,父親生氣了:

“你們家叫木匠?咱家幾輩子叫不起木匠,假如你這小子有福分,就從你這兒開辦吧。要不,我把你送到黎老東那裡學徒,你就可以整天和斧子鑿子打交道了。”

黎老東是這個村莊裡的唯一的木匠,他高個子,黃鬍鬚,臉上有些麻子。看來,很少有給黎老東當徒弟的可能。因為孩子們知道,黎老東並不招收徒弟。他自己就有六個兒子,六個兒子都不是木匠。他們和別的孩子一樣,也是整天背看柴筐下地撿豆秸。

但是,希望是永遠存在的,歡樂的機會,也總是很多的。如果是在春末和夏初的日子,村裡的街上,就又會有丁丁當當的聲音和一爐熊熊的火了。這丁丁當當的聲音,聽來更是雄壯,那一爐火看來更是旺盛,真是多遠也聽得見,多遠也看得見啊!這是傅老剛的鐵匠爐,又來到村里了。

他們每年總是要來一次的。像在屋樑上結窠的燕子一樣,他們總是在一定的時間來。麥收和秋忙就要開始了,鐮刀和鋤頭要加鋼,小鎬也要加鋼,他們還要給農民們打造一些其他的日用家具。他們一來,人們就把那些要修理的東西和自備的破鐵碎鋼拿來了。

傅老剛被人們叫做“掌作的99他有五十歲年紀了,他的瘦乾的臉就像他那左手握著的火鉗,右手掄著的鐵錘,還有那安放在大木墩子上的鐵砧的顏色一樣。他那短短的連鬢的鬍鬚,就像是鐵鏽。他上身不穿衣服,腰下系一條油布圍裙,這圍裙,長年被火星沖擊,上面的大大小小的漏洞,就像蜂巢。在他那腳面上,綁著兩張破襪片,也是為了防禦那在錘打熱鐵的時候迸射出來的火花。

傅老剛是有徒弟的。他有兩個徒弟,大徒弟掄大錘,蘸水磨刃,小徒弟拉大風箱和做飯。小徒弟的臉上,左一道右一道都是污黑的汗水,然而他高仰著頭,一隻腳穩重地向前伸站,一下一下地拉送那呼呼響動的大風箱。孩子們圍在旁邊,對他這種傲岸的勞動的姿態,由衷地表示了深深的仰慕之情。

“喂!”當師父從爐灶里撤出燒煉得通紅的鐵器,他就輕輕地關照孩子們,孩子們一哄就散開了,隨著丁當的錘打聲,那四濺的鐵花,在他們的身後飛舞著。

如果不是父親母親來叫,孩子們是會一直在這裡觀賞的,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要看出些什麼道理來。是看到把一隻門弔兒打好嗎?是看到把一個套環兒接上嗎?童年啊!在默默的注視里,你們想念的,究竟是一種什麼境界?

鐵匠們每年要在這個村莊裡工作一個多月。他們是早起晚睡的,早晨,人們還躺在被窩裡的時候,就昕到大街上的大小鐵錘的聲音了;天黑很久。他們爐灶里的火還在燃燒著。夜晚,他們睡在爐灶的邊旁,沒有席棚,也沒有帳幕。只有連綿陰雨的天氣,他們才收拾起小車爐灶,到一個人家去。

他們經常的下處,是木匠黎老東家。黎老東家裡很窮,老婆死了,留下六個孩子。前些年,他曾經下個狠心,把大孩子送到天津去學生意,把其餘的幾個,分別托靠給親朋,自己背上手藝箱子,下了關東。在那遙遠的異鄉,他只是開了開眼界,受了很多苦楚,結果還是空著手兒回來了。回來以後,他拉扯著幾個孩子住在人家的一個閒院裡,日子過得越發艱難了。

黎老東是好交朋友的,又出過外,知道出門的難處。他和傅老剛的交情是深厚的,他不稱呼傅老剛“掌作的”,也不像一些老年人直接叫他“老剛”他總稱呼“親家”。

下雨天,鐵匠爐就搬到他的院裡來。鐵匠們在一大間破碾棚里工作著。為了答謝“親家”的好意,傅老剛每年總是抽時間給黎老東打整打整他那木作工具。該加鋼的加鋼,該磨刃的磨刃,這種幫助也是有酬答的,黎老東閒暇的日子,也就無代價地替鐵匠們換換錘把,修修風箱。

“親家”是叫得很熟了,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親家”的準確的含義。究竟是黎老東的哪一個兒子認傅老剛為乾爹了呢,還是兩個人定成了兒女親家?

“親家,親家,你們到底是乾親家,還是濕親家?”人們有時候這樣探問著。

“乾的吧?”黎老東是個好說好笑的人,“我有六個兒子,親家,你要哪一個叫你乾爹都行。”

“濕的也行哩!”輕易不說笑的傅老剛也笑起來,“我家裡是有個妞兒的。”

但是,每當他說到妞兒的時候,他那臉色就像剛剛燒紅的鐵,在冷水桶里猛丁一蘸,立刻就變得陰沉了。他的老婆死了,留下年幼的女兒一人在家。

“明年把孩子帶來吧。”晚上,黎老東和傅老剛在碾棚里對坐著抽菸,傅老剛一直不說話,黎老東找了這樣一個話題。他知道,在這個時候,只有這樣一把鑰匙,才能通開老朋友的緊緊封閉著的嘴,使他那深藏在內心的痛苦流瀉出來。

“那就又多一個人吃飯,”傅老剛低著頭說,“女孩子家,又累手累腳。”

“你看我,”黎老東忍住眼裡的淚說,“六個。”

這種談話很是知心,可是很難繼續。因為,雖然誰都有為朋友解決困難的熱心,但是誰也知道,實際上真是無能為力。就連互相安慰,都也感到是陡然的了。

這時候,黎老東最小的兒子,名字叫六兒的,來叫父親睡覺。傅老剛抬起頭來,望著他說:

“我看,你這幾個孩子,就算六兒長得最精神,心眼兒也最靈。”

“我希望你將來收他做個徒弟哩!”黎老東把六兒拉到懷裡說,“我那小侄女兒,也有他這么大?”

“六兒今年幾歲了?”傅老剛問。

“九歲。”六兒自己回答。

“我那女兒也是九歲。”傅老剛說,“她比你要矮一頭哩,她要向你叫哥哥哩!”

第二年頭麥熟,傅老剛真的從老家把女兒帶來了。他在小車的一邊,給女兒安置了一個座位。這座位當然很小,小孩子用右手緊把住小車的上裝,把腳盤起來,側著身子坐在墊好的一小塊破褥上。他們在路上走了五六天,住了幾次小店,吃了很多塵土。然而女孩子是很高興的,她可以跟父親,這唯一的親人,長住在一起,對她來說是最幸福的了。

到了村里,先投奔了黎老東家。黎老東是很高興,招呼左鄰右舍的女孩子們來和小客人玩。

“你叫什麼名兒呀?”那些女孩子們問她。

“我叫九兒。”小客人回答。

“你姐妹九個?”女孩子們問。

“就我一個哩。”小客人說。

“那你為什麼叫九兒?”女孩子們奇怪了,“在我們這裡,誰是老幾就叫幾兒,比如六兒,他就是老六。”

“這是我娘活著的時候,給我起的名兒。”小客人難過地說,“我是九月初九的生日哩。”

“啊。”女孩子們明白了,“那么,你們那裡還興留小辮兒嗎?”

“唔。”小客人害羞了,纏在她那獨根大辮上的繩兒,紅得多么耀眼呀!

和女孩子們玩了幾天,和六兒也就熟了。九兒看出,六兒和她很親近,就像兩個人的父親在一起時表現得那樣。傅老剛活兒忙,女孩子跟在身邊不方便,他打夜作,給六兒和九兒每人打了一把拾柴的小鎬兒,黎老東給他們拾掇上鎬柄,白天就打發他們到野外去。六兒背著紅荊條大筐,提著小鎬兒,揚長走在前頭,九兒背一個較小的筐子,緊跟在後面,走到很遠很遠的野地里去。

六兒不喜歡在村邊村沿拾柴,他總是願意到人們不常到、好像是他一個人發現的新地方去。可是,走出這樣遠,他並不好好地工作,他總是把時間浪費在路上。他忽然轟起一個窠卵兒鳥,那種鳥兒貼著地皮飛,飛不遠又落下,好像引逗人似的,六兒趕了一程又一程。有時候,他又追趕一隻半大不小的野兔兒,他總以為這是可以追上的,結果每次都失敗了。

“我們趕緊拾柴吧。”九兒勸告地說。

“忙什麼?”六兒說,“天黑拾滿一筐回去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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