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由來
2010年12月25日,一名在校大學生,被安排進家鄉湖南冷水江市財政局工資統發中心上班,享受事業編制。在網路上,一份名為《請求安排子女工作的報告》的複印件在網路流傳。寫報告的人,正是時任湖南省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長曹長清。而在報告上面,還附有冷水江市委書記劉小龍、市長何志光、常務副市長陳偉志的親筆批示。湖南省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長曹長清就是這樣為還在大學校園的兒子曹博文找到了工作,且經過了市委市政府相關領導的層層批示。冷水江市人事局一位副局長稱,冷水江市“常委開會時確實有這么一個決定,就是照顧(各單位)一把手親屬子女工作”,並稱“如果這個事你們查還多的是”。
申請報告
“市委、政府領導:在即將退出工作崗位之時,特向領導提出將兒子安排到市財政局工作的報告。為黨工作了幾十年,從未因個人的事向組織上提出過要求。兒子大學XX(這兩字因不易辨認,故用XX代替----記者注)畢業,學經濟管理專業的,請組織上給予關心照顧。報告人:曹長清8月16日”
在校上班
曹博文是江蘇工業學院(現改名為常州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2007級本科班學生,2011年才能畢業,其父曹長清是湖南婁底市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長。曹長清向冷水江市委書記、市長打報告要求把兒子曹博文安排進財政局工資統發中心。領導們批准了這一要求。劉小龍、何志光、陳偉志分別是冷水江市委書記,市長、常務副市長。湖南省實施公務員法工作領導小組於2010年7月28日發文(湘實發[2010]15號檔案《關於批准婁底市蔬菜管理局等108個事業單位參照公務員法管理的通知》)規定,冷水江市財政工資統發中心是參照公務員法管理單位。一個尚未畢業的大學生,在校期間就被安排在了財政局上班,並且還是參照公務員法管理單位,真是一個奇蹟。官二代就是官二代,人們知道公務員單位(含參管單位)一律實行“凡進必考”的政策,而官二代居然可以打破所有政策限制,還未畢業就輕輕鬆鬆進入公務員單位,別人可是要千軍萬馬擠公務員考試這根獨木橋才能進入。
相比之下屏南縣財政局的招聘門事件又算得了什麼呢。招聘門事件的女主角陳晨和本文主人公曹博文二人都是官二代,但是陳晨好歹已經大學畢業,而曹博文大學還未畢業;陳晨進的單位只是財政局下屬的事業單位,而曹官二代卻是公務員參管單位。因此這件事比屏南縣招聘門事件有過之而無不及。
媒體調查
2010年12月26日記者趕赴湘中工業城市冷水江,對網帖反映的情況進行了調查核實。何志光對記者說,冷水江市委、市政府經過調查了解,這個網帖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市里召集人事、編辦、財政局等相關部門進行了研究,形成了初步處理意見。組織上也對曹長清進行了批評教育,他表示虛心接受組織的批評教育,願意接受組織的處理。
陳偉志介紹,冷水江市地處湘中丘陵山區,工資待遇並不高,難以吸引高層次人才和專業技術人才,導致人才缺乏,“用人荒”的矛盾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市財政局專門就此事向市里報告,經市里相關領導開會研究,認為可以在畢業大學生中擇優錄取,選幾個專業技術人才,“特事特辦”。時任市人事局局長的曹長清也參加了這個會議。曹長清後來就打了報告給市領導,請求將兒子安排進財政局工作。“接到報告後,我們研究認為,財政局下屬的工資統發中心當時屬於事業單位,急缺人手。曹長清的兒子是大學本科學歷,所學專業是經濟管理專業,也比較對口,就批准了這個人事安排的方案。”
陳偉志說,在批示曹長清報告的時候,工資統發中心確實仍是“事業單位”,冷水江市是11月30日收到湖南省實施公務員法工作領導小組發過來的相關檔案,告知冷水江市工資統發中心屬於“參照公務員管理單位”,今後也將“凡進必考”。陳偉志表示將嚴格遵守這一規定。
按照事業單位人事管理的有關規定,市編制辦需要對所進人員的身份和檔案進行審核。冷水江市編辦主任鍾萍說,市編辦沒有把好用人關。相關的經辦人員以為曹博文已經大學畢業了,就開出了冷水江市行政、事業單位編制使用通知單。
就在記者採訪當日,冷水江市對此事作出如下處理意見:
一、鑒於曹博文仍系在校學生,沒有取得大學本科文憑,不符合聘用條件,市人民政府決定責成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市編辦取消其聘用資格。
二、鑒於相關部門在此事件中存在資格審查不嚴的失誤,責成紀檢、監察部門組成調查組,依法依規追究相關責任人員的責任。
三、冷水江市委、市政府將以此為教訓,進一步完善人才引進和人事編制管理的相關制度,嚴格執行人事編制工作紀律。
相關背景
2010年6月即有舉報
其實,早在此網帖流傳之前,就曾有網友在湖南當地一家知名論壇上發帖稱“冷水江成了官二代社會”。不少網友在這則帖子中跟帖稱,“單位一把手的親屬可以直接進機關事業單位,市領導的親戚朋友都進效益好的機關事業單位,無業人員只要是領導的朋友熟人,進鄉鎮辦個副職不成問題。……冷水江有不成文規定:進市機關,必須是副科級實職領導才予以考慮。普通提拔無望又沒關係的公務員進機關幾乎不可能。”
不過,因為該網帖說法未有確鑿證據,在當時未能引起注意。
請求報告寫得還相當“誠懇”
網帖在論壇、微博等流傳甚廣。除了表示憤怒要求嚴查此事外,還有網友幽默地表示這則為兒子請求工作的報告寫得相當誠懇。“為黨工作了幾十年,從未因個人的事向組織上提出過要求”,直到“在即將退出工作崗位之時”,才“請組織上給予關心照顧”。“如果所說屬實,相比較而言,請示報告寫作者應該還算比較本分。”網友說。還有網友預測稱,“報告體”將走紅網路,並小規模地開始了以“在即將退出工作崗位之時”開頭的網路造句潮。
2010年頻現另類招聘
“量身招聘”、“蘿蔔招聘”……2010年是另類招聘頻出的一年。2010年6月,江西九江武寧縣一些事業單位提供的崗位僅允許本縣科級幹部子女或家屬報考,引起網友質疑。武寧縣人社局一名負責人介紹,此次並非對外公開招聘,只是通過內部招聘照顧基層幹部子女就業。武寧是山區縣,一些鄉鎮基層幹部很辛苦,以前縣裡每年拿幾個內部指標直接給基層幹部子女安排崗位。為“體現公平公正”,從前年開始,這些崗位通過公開考試和考核安排給基層幹部子女。
2010年,縣裡給各單位發通知,拿出幾個事業單位共8個崗位指標,通過公開組織考試和考核的方式對鄉鎮基層幹部子女進行考核上崗,這次招考有人事、紀檢、組織等部門參與監督,是“內部招考”,不是社會公開招考。此事經媒體曝光後,武寧縣“限招政策”被叫停。
11月,福建省屏南縣財政局下屬收費票據管理所,公開招聘工作人員1名,其要求條件為“獲得國外學士學位,國際會計專業,大學英語四級,屏南戶籍,女,年齡25周歲以下。”據媒體報導,此次招考只有1人報名,並且因此無須考試而被直接錄取。有網友質疑此次招聘為“量身定做”。事後查實,被錄取者確為當地領導子女。經媒體曝光後,相關責任人受到處理。
相關評論
更可怕的是通過了層層批示
很佩服冷水江市幹部的處事風格,對於這個雖然經過領導層層批示,卻並“不好”形成文字材料的事情,人家回答記者的疑問時沒有躲躲閃閃,也沒有含糊其辭,而是一口就承認了下來。相比之下這要比一些地方又想做三陪又想立牌坊的強多了。由此也能看出人家的底氣——有市裡的一二三把手親自簽字同意,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這個行為不僅是“合理合法”的,也是“天經地義”的。在以往新聞里曝出這樣的“官二代世襲”的案例時,大都是個別官員偷偷摸摸,瞞天過海或者弄虛作假,問題出來後也一個個嚇得抱頭鼠竄,生怕牽連到自己要受到嚴肅處理。而這次竟然是地方黨政一把手親自簽字放行,這就讓人費解了,難道國家相關政策和《公務員法》都是制定給老百姓遵照執行的?《公務員法》也是“刑不上局長”?既然人事局局長的兒子能獲批,那么土地局、環保局、勞動局長的兒子自然也能通過。局長們的子女能夠“無條件”地當公務員,再高一級領導就自不必說了。因此,人事局副局長所說“如果這個事你們查還多的是”不是極有可能,而是已經是這個地方的“慣例”了。
官員通過“特批”成就“官二代世襲”的事情並不可怕,因為總還會有“見光死”。而這個通過了層層批示的“官二代世襲”就實在太可怕了,因為這樣的行為不僅踐踏了國家的政策和法律,更把一個地方政府的公信力敗壞殆盡。冷水江,冷的豈是一個地方的民心?更是傷了一個國家和法律的尊嚴。
質疑,投好胎也是本事?
一邊是萬千學子的求職艱難,另一邊是權貴子女的肥差無憂。雲泥之別的背後,是從一出生就被定格了的差別人生。陽光下的“權為親所用”很可怕,因為它剝奪了人們的理想,讓人們感到無比的灰心,看不到前進的希望;更為可怕的是,當人性的弱點藉助權力的失范被放大到極致,在“權為親所用”的榜樣作用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必然成為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社會將因此少去許多健康的活力,增加更多暴戾的痞氣。於是在我們的時代,權力崇拜、金錢崇拜之外,別樣的人生理想似乎越來越沒有了立足之地,以至於日漸成為一個迂腐的笑話。比如說,誰要再提“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必定會被人恥笑的;“有個好老爸,走遍天下都不怕”,才是當代中國最為真實的寫照:怪異報名條件下專為一個人打造的公務員考試,領導層層批示下直接“關照解決”官二代就業……“我爸是李剛”的魔力能夠超越一切法則,公平的階層上升通道因此被堵塞無比,權貴的家族世襲制正在以各種方式大行其道。
在決定個人命運的各種力量里,也許可以說“投胎是第一生產力”。投好了,享受超乎普通人的愜意人生是理所當然,因為“我爸是李剛”嘛;投壞了,你似乎也犯不著跟命慪氣,誰叫你爸不是李剛呢?某種意義上,陽光下的“權為親所用”,其實正是對這一“投胎規則”的堅決貫徹落實。因此,那些被曝光的個案,實在是可以“喊冤”的:大家都這么乾,你唯獨眼紅我乾什麼,有本事你也投個好胎去啊……
如何讓“好爸爸”不敢以權謀私
說實話,近年來不少地方一再上演的世襲醜劇已經讓公眾麻木了,因為“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流行語早已被改成了“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但冷水江市“照顧(各單位)一把手親屬子女工作”的決定做得如此赤裸裸,還是超出了人們的承受底線。畢竟,以往的權力世襲還有塊遮羞布——至少表面上還維持公平正義,儘量做到不露馬腳,不貽人口實。但冷水江市的做法儼然是把機關事業單位當成了權力的家屬後院。在筆者看來,網友的發帖實際上是揭了權力世襲的老底。任何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家庭出身。普通大學生因為出身普通已經輸在起跑線上,“官二代”的就業世襲化,讓沒有背景的大學生占有的社會資源越來越少。這將會加大“讀書改變命運”的難度,或將會導致新的“讀書無用論”的回潮。
在就業形勢嚴峻的當下,每一個就業崗位都充滿殘酷的競爭,本該對外公開招考的公共就業崗位,結果成了某些特權人物的自留地。這恐怕用“權力通吃”來解釋比較合適。冷水江市“官二代”的“入場”方式,無疑是對社會公平和法治精神的公然踐踏,是對“損所不足而奉所有餘”的“馬太效應”的深刻詮釋。
為每個人都提供儘可能平等的流動機會,是保證社會公平的重要機制。在開放的民主社會,任何一個階層的成員,都不應該“命中注定”要在父輩的身份和影子中繼承其角色,定位終生。我們必須要在制度和法律上有所作為,才能擺脫官二代就業背後的“馬太效應”魔咒,讓“好爸爸”們不能、也不敢為子女就業以權謀私,還市場一個公平的就業環境。
開放社會最大的敵人
中國社科院一份名為《當代中國社會流動》研究報告表明,父輩具有社會資本的那些人比一般人更易於成為幹部。在父親受教育程度這個自變數固定的情況下,幹部子女成為幹部的機會,是非幹部子女的2倍多。可見,階層固化,已經大面積地開始在我們身邊發作了。當家庭背景成為就業過程中一道不斷升高的“隱形門檻”,不僅會影響就業公平,更加劇了由社會底層向上流動的難度。社會學家波普諾指出,在各種分層體系中,人們從一種地位移向另一種地位的難易程度是不同的。相比較而言,在更為開放的社會裡,人們能夠達到一種與他們的天賦、才能和願望都能適得其所的地位。一個開放的社會可能並不是一個平等的社會。不平等的社會地位仍然存在,但這種地位基本上是由人們有無才能來決定、來安排。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裡,美好生活拼的是爹媽,每個人都從出生,或在一定年齡,就被安排了一個地位。經濟學中,有一個簡單的道理,商品只有通過流通,才能實現其價值。同樣,社會學認為,社會成員也只有通過流通,方可推動社會的開放和進步。
回到事件本身,即便是湖南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長曹長清,為黨和國家兢兢業業做了一輩子貢獻。但是對他所謂向組織“最後的請求”,還是在法律上不能成立的。一旦如此,則是通過特權阻斷了其他社會成員上升的機會,破壞了制度與公平。一個開放的社會,有保護自由和弱者的制度,然而,階層固化的趨勢恰恰腐蝕著我們為之奮鬥建設的“中國夢”,是開放社會最大的敵人。
警惕權力代際傳遞
其實大眾早就猜測官員在安排子女進官場,因為官員子女進官場更容易,權力在代際傳遞早就是一種不可忽視的現實,只是沒想到冷水江市做得這么赤裸裸,這么肆無忌憚。當下的社會,“龍生龍、鳳生鳳”似乎已有苗頭,官二代、壟二代、富二代、窮二代、農二代這些詞的流行,正是這種現象的生動總結。當官員的子女恆為官,壟斷企業的子女紛紛享受壟斷紅利,當社會上的優勢職業在代際傳遞的時候,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公平可言,還能讓人產生希望嗎?因此,要儘快想出辦法,防止權力以非常不公平的方式代際傳遞,打破官場這些不成文規則,這將事關社會公正,事關國家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