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三岔驛,十字路,北去南來幾朝暮。朝見揚揚擁蓋來,暮看寂寂回車去。
今古銷沉名利中,短亭流水長亭樹。
作品簡析
楊慎一生學高而運舛,對人生有著清醒的認識。前半以客觀之筆,描繪三岔驛前整日人來人往的情形。得意之徒與失意落魄之人的鮮明對照,深透著詩人對世事的態度。結尾處在長亭短亭目睹古今名韁利鎖之人奔波於途的畫面中,直抒感慨。作品鑑賞
驛站是封建時代官員來往休息、信使飼馬換乘的站點。“三岔驛”實有其地,但楊慎並未到過,詩中所寫,當是泛指,不必坐實。“北去南來”的“北去”,指升官北上京師;“南來”謂謫遷南返;“幾朝暮”極言時間短暫,形容宦海升沉,變生瞬息。“朝見”“暮看”兩句說:“當那些官員升官內調時,車蓋如雲,前呼後擁,意氣揚揚,不可一世;不料很快又貶官南歸,坐著車無聲無息地回去。他們北去南來,都要經過驛站;這驛站便成了此輩宦海浮的見證人。於是詩人無限感慨地說:“今古銷沉名利中,短亭流水長亭樹。”意思是:古往今來,無數追名逐利之徒,升沉出沒,榮譽變化,往往一夢醒來,黃粱未熟。但是這個驛站,這送別行人的短亭長亭,卻仍然是舊時流水縈繞,當年綠柳依依。面對這變幻的人事與不變的景物,能不令人深刻思考人生的出處行藏嗎?楊慎的父親楊廷和,曾身居宰輔;楊慎自己23歲以殿試第一名大魁於天下,授官翰林院修撰,青年時代就位居清要,真可謂春風得意。不料36歲時因“大禮議”,惹怒明世宗,下獄廷杖,遠戍雲南邊陲,直到72歲老死。因此,這首小詩,既寫出了官場的悲喜劇,具有典型意義;也包含了詩人個人政治生涯的親身體驗。他被放逐投荒以後,多暇日,於書無所不覽,寫成詩文雜著二百餘卷,其著作之宏富,記誦之博洽,明代推為第一人。這也可以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驛站興感,本是老調,但前人詩詞,寫的多是個人的飄零蓮梗,失路無涯;楊慎卻站得高,冷眼閱世,悟名利之誤人,倒不如“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盧照鄰《長安古意》)。從詩的立意看,其識見已經高人一等。
在復古主義籠罩文壇的明代中葉,楊慎是前後七子之外的著名詩人。他的詩“含吐六朝,於明代獨立門戶”(《四庫總目提要長庵集》評)“隨物賦形,一空依傍,於李何諸子孫,拔戟自成一隊”(《明詩別裁》評)。從上述權威性的評語看,楊慎在詩藝上是很有成就的。即以這首小詩而論,其選材構思之新穎,結構勾連之緊密,聲情的契合無間,都達到了很高的意境。
先看選材構思,詩題《三岔驛》詩用“三岔驛,十字路”發端,立刻使人聯想到了人生的三岔路口、十字街頭,使讀者從一個小小的驛站推想到遼闊的人生旅途,具有深廣的象徵意義。再看結構,落筆寫“三岔驛”,眼前自然出現“十字路”;因為是“十字路”,便看得見“北去南來”的宦遊者;這些宦遊者浮沉變幻,朝升暮逐,下面便緊承“朝見”“暮看”兩句,詩句似頂真續麻,一氣貫串,勾連緊密,形成了一種快節奏,越發顯得轉瞬升沉,變生倏忽,加快了宦海沉浮的速度感。再看聲情契合,“揚揚擁蓋來,寂寂回車去”,形象鮮明,寫出了“北去”時的得意與“南來”時的寂寞;而且“揚揚”二字開口呼,發音響亮;“寂寂”二字齊齒呼,其聲哀切,這就是在詞語的意義之外,加了一層隨采賦聲的音樂效果,使聲情配合,相得益彰。
這詩最成功的還在於最後一結:“今古銷沉名利中”,從眼前的變化推及今古,宕開詩境,再用“短亭流水長亭樹”作結,韻味無窮。這最後一句,除了前文說的以不變的流水綠樹反襯瞬息變化的人事升沉一層意蘊外,又關合“今古”,顯示出逝者如斯、悲劇不斷一層意蘊。
從整首詩看,入筆兩個三字句,平平而起,不露鋒芒,接下去一句比一句精警,讀到最後一句,更感餘音繚繞,江上峰青,令人回味,引人深思。這些地方都可見出詩人的藝術功利。(賴漢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