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雜詩·秋夜涼風起》【年代】西晉
【作者】張協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雜詩秋夜涼風起,清氣盪暄濁①。
蜻蛚吟階下,飛蛾拂明燭②。
君子從遠役③,佳人守煢獨④。
離居幾何時,鑽燧忽改木⑤。
房櫳無行跡⑥,庭草萋以綠⑦。
青苔依空牆⑧,蜘蛛網四屋⑨。
感物多所懷,沉憂結心曲⑩。
作品注釋
①盪:滌盪。暄(xuān宣):溫暖。清氣盪暄濁:清爽之氣盪除地面的潮熱霉爛的氣味。②蜻蛚(liě列):蟲名,蟋蟀之一種。飛蛾:蟲名,見燈火即飛撲,俗稱“燈蛾”。蜻蛚鳴,耳所聞;蛾拂燭,目所見。所以襯托思婦的情思。
③君子:指所思念的人。從遠役:遠出行役。
④佳人:詩人代思婦自稱之詞。煢(qiāng窮)獨:孤獨。守煢獨:獨守空閨。
⑤離居:離別而居。幾何時:多少時間。鑽燧:鑽木取火。改木:古時鑽燧,季節變了,取火之木也要改換。忽改木:季節變換疾速。這兩句是說和丈夫分別之後,季節數經改變,時間已經很久了。
⑥櫳:舍。房櫳:房舍。無行跡:沒有丈夫的影跡。
⑦庭草:庭院的草。萋以綠:茂盛而且碧綠。
⑧依空牆:沿空牆而生。
⑨網四屋:在屋子四周結網。
⑩物:指上文所寫景物。感物所懷:觸目傷懷。沉憂:深沉的憂思。心曲:心之深處,猶心窩。結心曲:心中憂思鬱結。
作品鑑賞
張協的《雜詩》共有十首,其內容比較廣泛,這是第一首,詩寫思婦懷遠之情。通過仔細的景物描寫和內心刻畫,表現了女子的深切思念。秋天的夜,涼風習習,清新涼爽的空氣滌盪了地面上殘暑留下的悶熱混濁。蟋蟀在階下鳴叫,發出淒清哀惋的聲音,飛蛾在明晃晃的燭光前拂過,似欲將自己的身體化為灰燼。開頭的四句渲染出秋天清冷而岑寂的氣氛。雖然秋高氣爽,然涼意拂人,已令人感到幾分索莫之感。蟋蟀的鳴叫說明四周的闃無人聲,飛蛾的撲火也暗喻女子的落寞情懷。這兩句一寫室外,一寫室內,一為耳之所聞,一為目之所見,表面看來只是泛泛的寫景,然正是通過這些瑣細的描寫,可以想見女子秋夜獨坐,目光凝視著燭光,靜聽著庭中蟋蟀單調的鳴聲,於是她心中升起了無邊的愁思。
她愁思的原因便在下面兩句中點明了,“君子從遠役,佳人守煢獨”,原來她的丈夫遠出未歸,令她只能空閨獨守。“君子”是指她出門在外的丈夫,“佳人”即是思婦自稱。這兩句用了直陳的手法,點明了此詩的主旨。“離居幾何時,鑽燧忽改木”兩句更補充說明了丈夫出門已久,節侯暗換,令人心驚。古人鑽木取火,據說在不同的季節取火用的木質也不同,“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梄之火,冬取槐檀之火。”(李善注引《鄒子》)這裡以取火所用之木的改變來說明時光易逝,節候屢經變換,從而逗露出女子的相思之久,以及其青春虛擲,空房難守的慨嘆。“君子”四句可以說是抒情,表現了女子對遊子的相思。
“房櫳無行跡”以下復由情入景。房室空空,再沒有他的身影,沒有他的步履,庭院中的秋草長得茂盛而碧綠,勾起人傷心的往事。青青的苔蘚爬滿了空牆,蜘蛛的遊絲在四周的屋角隨風取動。這四句勾勒出一片寥落而淒迷的景象,一方面說明自丈夫離家外出後,庭院荒蕪,屋廬頹敗,塵封網結的情景,另一方面也以景色的蕭條冷落襯托出女子百無聊賴的心緒。至於這四句中寫景的細膩及表現心態的逼真,吳淇在《六朝選詩定論》中說得極為透徹:“凡人所思,未有不低頭,低頭則目之所觸,正在昔日所行之地上。房櫳既無行跡,意者其在室之外乎,於是又稍稍抬頭一看,前庭又無行跡,唯草之萎綠而已。於是又稍稍抬頭看,惟見空牆而已。於是不覺回首向內仰屋而嘆,惟見蛛網而已。如此寫來,真抉情之三昧。”吳氏的分析很細緻,還可贅述一句的是,詩人這裡用了“萋以綠”、“青苔”等字,是以綠色來作為畫面基調,在中國古詩中綠色往往有令人傷感的意蘊,如李白的“寒山一帶傷心碧”(《菩薩蠻》)就是。
詩的最後兩句又從景回到情,“物”就是上文所寫到的諸般景物。由於眼前的所見,令女主人公生出許多懷念,《文心雕龍·物色》中說:“物色相召,人誰獲安?”那秋色的淒清,故物的蕭條,都棖觸起女子的相思之念,於是令她愁腸百結,無法排遣。
古來寫思婦懷人的詩很多,如在張協之前的《詩經》中的《伯兮》,《古詩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庭中有奇樹”、“明月何皎皎”等都是,然張協詩中的寫景更趨細膩,景與情的結合更加水乳交融,體現了文人詩歌創作的日趨成熟,具體表現在語言鍛鍊、結構精巧等特點。前人評張協之詩“詞彩蔥蒨,音韻鏗鏘”,多“巧構形似之言”(鍾嶸《詩品》),可知他有意識地追求詩歌藝術表現的完美。如此詩中“清氣盪暄濁”、“鑽燧忽改木”、“沉憂結心曲”等句都可見其於遣詞造語上的錘鍊之工。詩中“蜻蛚吟階下”四句與“房櫳無行跡”四句都以兩兩相對的句式出之,雖然對仗未十分工整,然已可見作者有意追求對偶之美的祈尚。全詩在聲調上一韻到底,體現了詩人對聲韻的講究。寫景和抒情的交疊出現,則表現了布局上的匠心。凡此種種,說明晉代詩歌在繼承漢、魏古詩的基礎上,更加注重了五言詩形式上的完美,著力於藝術表現手法的探索,張協的這首詩就體現了這種詩歌發展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