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述
《畫舟》作者：某7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三三。我們要離婚了。你要跟誰？
三三。我們不逼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你好好考慮。
三三。對不起。
三三沖入髮廊。她仰著頭勾著嘴角對那個染著黃髮的小伙子說，我要做最時尚最勁爆的髮型。黃髮的小伙子微微有些發怔。快點。三三催促道。她害怕下一秒自己就會後悔。
當三三的頭髮都塗滿了刺鼻的藥物，鑽進那個圓形的蒸汽罩時，眼淚便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黃髮的小伙子疑惑地看著她。三三惡狠狠地說，看什麼看，還不是你們這裡的裝備太差，把本小姐熏出眼淚的。她話語裡有些急促，害怕被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黃髮小伙子應了一聲，便轉過身忙著給別的顧客修理頭髮，沒有再理睬三三。三三的眼淚這才放肆地往下落。
三三看著鏡子。她有些發怔。鏡子裡的女生燙了一個膨膨頭，額前的髮絲被挑染成張揚的黃色，甚至連臉上都化上了妖媚的妝。黃髮的小伙子搓著手，想從三三臉上看出一絲滿意的.三三僵硬著臉，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她從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里抽出兩張票子，不用找了。她倉皇地逃離了髮廊。她踉蹌著走著，每一步都帶著捲曲的髮絲跳動著。街道上的行人都回過頭來看著這個女生。三三並不是張揚的人，之前她一直乖順地把一頭過肩的黑色直發紮成簡單的馬尾辮，素麵朝天，靦腆地笑著，全然一副好孩子的模樣——她開始為自己瘋狂的舉動感到一絲後悔。
三三推開家門。急切的父母迎了上來。他們看到三三的霎間都愣住。母親捂著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三三感到了快意。她勾起嘴角，學電視裡的小太妹一樣吹了一個不尚熟練的口哨，跺著步子向房間走去，再一個順肩，把房門甩去。
四四把自己摔到被窩裡。她磨咬著嘴唇，小聲嗚咽道。她壓低聲音哭喊著，為什麼你們一直看不到我的驕傲。過了許久，她吸了吸鼻子，從被窩裡跳出來，拿起毛巾抹了抹臉。
房門被敲了兩下。四四，你怎么了。母親的聲音。四四用力抽了抽鼻子，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帶上哭腔，沒怎么。母親沉默了一會，她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四四聽到母親的腳步離去了，她拉開床頭櫃，將裡面零碎的紙鈔和硬幣攥成一團，塞進了寬大的口袋裡。
她低著頭走出房間，不讓母親看見自己尚紅腫的眼睛。她低聲說，我出去一會。外面下著雨，母親遞去一把雨傘。四四依舊低著頭，有些慌亂地接過母親的雨傘。
四四一路小跑著，濺起的泥水黏在她白色的褲子上。她走進文具超市，直奔著畫具專櫃。她拿起一盒鐵盒裝的輝柏嘉彩色鉛筆，打開鐵盒，一股木質的氣味便撲鼻而來，四四撫摸著蠟質的筆桿，嘴唇有些顫抖。她將它貼在臉上。閉上眼睛。
畫畫是需要天賦的。你不要畫了，去尋一個適合自己的愛好吧。
對不起。這次比賽，你沒有上榜。
你要報美術學院？四四，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四四。你要明白，你爸去得早。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在頂著。學美術的費用……太昂貴了。四四，你知道，我們的家庭是負擔不起的。四四。你理解媽媽好嗎……？
四四把口袋裡的錢都掏了出來。櫃檯小姐清點了一下，峻著臉說，對不起，您還差四塊七毛。四四插在口袋裡的手出了汗，她輕聲又帶些哀求的聲音說，阿姨，你不能通融一下嗎？櫃檯小姐看了她一眼。四四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那么一絲輕蔑。還未待櫃檯小姐開口，四四抓起那一團碎紙幣，衝出了文具超市。
九九平躺在床上，她睜著眼睛，意識清醒著，無法入睡。
她每天晚上要喝很多很多的咖啡，然後熬夜複習，最後失眠。
她直起身，拿起床頭櫃的單詞本，翻開。
九九。你要為我們家爭光。
九九。你知道爸爸媽媽都沒有上過大學。我們都指望你了。
九九。你是我們班唯一可能上清華的學生。九九，我相信你。
九九看著本子上跳躍著的英語單詞，突然覺得一陣噁心。她按住胃部，把頭埋進墊子裡。好一會。她又起身，向廁所走去。她擰開水龍頭。用手捧起水。忽地，她的目光落在鏡子上。多么醜陋的一個女生，黑眼圈，油膩的頭髮在後腦勺紮成一個簡單的小辮子，臉龐浮腫著，寬鬆的襯衫套在她的身上。她呆呆地看著鏡子，突然掩住了自己的臉靠著廁所的牆壁慢慢滑落下去。她捂住臉，緘默著。水龍頭還未擰上。嘩嘩流動的聲音刺激著她的鼓膜，她有些出神。
自己不是沒有想過要像其他女孩子一樣，交很多很多的好友，閒暇時穿上漂亮的衣服一起出去逛街。每天晚上做完功課後，看看一直喜歡的小說或者散文。吃飯時同父母聊聊在學校發生的趣事，再看看自己想看的電視節目。
而事實上，九九在學校幾乎沒有好友。她的成績名站前茅，整日只可學習。即使是加入一堆閒聊著的女生堆子，也不知從何插口。她們所說的都是九九完全不知曉的事物——九九與她們格格不入。每日穿著油膩的白襯衫，做完功課後還要複習到半夜。吃晚飯時，父母總催促她趕快吃完去學習，不允許她看電視，不允許看除課本與複習資料之外的書籍。她同父母唯一談論的話題只有學習。
她的世界只有學習。
——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水龍頭依舊嘩嘩地往外噴濺著水花。大滴的水珠從九九捂住臉頰的手指縫裡鑽出來。
立馬把頭髮拉直染回來……！
三三倔強地仰起臉，挑著嘴角不語。
老師氣急敗壞地叫吼著。他定是想不通這個往日逆來順受的小女生怎么突然就墮落起來。
她不想再與老師再說多一句，便自顧自地走出了辦公室。好友們圍了上來。她們碰了碰三三的頭髮，不住地讚嘆著。三三，我要是有你這份勇氣就好了。幾個女生嘟噥著說。三三勉強挑了挑嘴角，抓起書包帶子向校門走去。
三三在街上茫然地瞎逛著。推銷員向她靠攏著，欲向她推銷新出產的化妝品。三三不耐煩地擺擺手。最後她捂著耳朵，在街上奔跑起來。
小姐。小姐。
有人拉住了她。三三回過頭，是個托著一疊宣傳單的女子。她的額上還有著汗珠，她向三三笑道，小姐，你要不要參加我們旅遊團的一日游？三三皺了皺眉頭，拒絕的話語已經到嘴邊，忽地，她愣了下，說，好吧，多少錢。
即使是一天也好。她想擺脫父母急切的眼神，暫離開這個喧鬧的地方。
四四。母親喚道。
四四抬起頭，她還在為那盒輝柏嘉彩色鉛筆而煩惱。她省吃儉用的零花錢還不夠買上一盒。即使是區區的四塊七毛，對於她，對於母親，都是極其重要的，她實在無法向母親開口。
四四。去散散心吧。母親向她遞過一張單子。四四猶疑了一下，接過單子。
後日，有個一日郊外游，就在這附近。去散散心吧。母親小心翼翼地說著。四四看著單子，微微張開口，她欲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開口。
她儘量挑起嘴角，謝謝。
九九拈著那張宣傳單。她不知從何開口。
只是一日游而已，父母應該會答應讓她去放鬆一下罷。九九想道。
她將門房拉開一道縫。透過門縫，她看到坐在客廳的父母。她咽了一下口水。醞釀著台詞。
中巴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地駛著。車身不住地搖晃幾下。三三坐在最前一排，不時用手攏著頭髮。四四蹲坐在駕駛座旁凸起的車殼上，她的頭髮散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九九坐在最後一排，靜靜地打量著車上的乘客們。
導遊拿著擴音的喇叭，下車後請乘客們自行組成幾個組隊，儘量群體活動。
擴音的喇叭表殼上沾著一層泥土，導遊的聲音經它過濾後變得有些嘶啞且尖利。
下了車。乘客們便被這景色吸引住了。殊不知離城市不遠處竟有如此之地。眼前是一片湖泊，湖泊四周繞著蘆葦。延伸去的是一片樹林。
人們散開去。九九向那片森林走去。她撞見了三三與四四。她們為彼此的契合相視著，似乎從對方身上都嗅出一種既模糊陌生且異樣的熟悉。
她們相伴而行，沒有話語。三三不時用手攏著發——這一頭太過膨脹的頭髮讓她覺得礙事。九九看著她，心裡充滿了羨慕。她羨慕三三的張揚與勇氣。這恰恰是她做不到的。
四四哼起了歌，請不要灰心/你也會有人妒忌/你仰望到太高/貶低的只有自己/別盪失太早/旅遊有太多勝地/你記住你髮膚/會與你慶祝鑽喜/……三三接了下去，她與四四一起唱道：啦啦啦/慰藉自己/開心的東西要專心記起/啦啦啦/愛護自己/是地上拾到的真理/.
九九全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歌——她幾乎都沒聽過什麼歌曲。她微笑著看著三三和四四唱著：請不要哀傷/我會當你是偶像/你要別人憐愛/先安裝一個藥箱/做什麼也好/別為了得到讚賞/……
三三驚叫起來。天哪。我們這是在哪裡？
四四和九九都回過神來。四周全是樹木，蟬尖聲啼叫著，顯得特別聒噪。這裡與她們剛進來時四周只有稀疏的樹木的景象相差得太多了，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樹木，像把她們包圍起來了，她們甚至已經忘記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
——她們迷路了。
三三有些慌亂。四四緘默著。九九向四周張望著。
她們試了很多方法，但都是徒勞。因為是陰天，她們根本無法辨別方向。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三三嘟噥著，好餓。四四蹲下身去，她說，這裡有一些蘑菇。三三眼亮了起來，蘑菇？可以吃的嗎？九九繞過她們，在那棵大樹下蹲了下來，她翻看著那些長在樹根上的菌類。看了半晌。她說，這，可能是笑菇。
笑菇？三三和四四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九九沒有抬起頭，她用指尖觸碰著巨大的菇傘，我在菌類圖鑑上見過，特徵都一模一樣，不會錯的。她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個地區怎么會有這種菌類呢。
三三訝異，我還以為這種東西是編出來的，是卡通片才有的呢。沒想到現實真的有。
四四欲說什麼，她微張著口默了好久。她終於吐出，不如我們把它們吃了吧。
三三睜大眼睛，什麼，吃了它們？
九九有些發怔，她緘默了許久，說，好啊，我們把它們吃了吧。這種菇毒性不大的。
三三皺皺眉頭，那會有什麼症狀呢？
九九抬起頭看她，就是臉上的肌肉，還有喉嚨，不聽使喚地發出笑的動作與聲音。她頓了一下，圖鑑上是這么說的。
三三微張著口，她沉默了一會，我們把它們吃掉吧。
四四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她們撿了樹葉。便在燃燒著的樹葉上烤起笑菇來。
蘑菇特有的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四四用手指拈起其中一個的菇傘，三三和九九都看著她。四四朝著它吹了幾口氣後，張開口把它塞進了嘴裡。她似乎被燙到了，呼了幾口氣，便嚼起來。味道不錯。四四淡淡地說。
三三和九九互視了一下，都拈起笑菇吃了下去。
味道真的很不錯。三三笑道。九九點了點頭。三三變法似地從背包里取出幾罐啤酒。她遞了一罐給四四，再遞了一罐給九九。九九有些猶豫，但還是接了去。
九九拿著啤酒，有些發怔，但她的心又再劇烈跳動著——她從未沾染過這種東西。她那往日被壓抑了許久的叛逆似乎要在那一日爆發出來。
笑菇已經開始出現症狀。四四吃得最多，她是第一個出現症狀的。從喉嚨里發出輕微的笑聲。臉上開始出現笑的表情。三三和九九隨後也出現了症狀。她們抑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只是一味地噴湧出笑聲。
她們笑著笑著便哭了起來。
三三噙著淚水笑著，自言自語，你不知道我多愛你們。我不想你們分開。難道在一起不好嗎。她說得斷斷續續。不時地發出笑聲。
四四笑得最瘋狂。她笑。啊，對啊，我在你們的世界只有卑微，你們都看不到我的驕傲，呵呵，呵呵。
九九隻是一味笑著，沒有言語，淚水卻划過了臉龐。
三三和四四邊笑邊繼續唱起歌，九九輕聲為她們合著。
拋得開手裡玩具；先懂得好好進睡；深谷都攀過後；從泥濘尋到這不甘心相信的金句；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做我的情書……
救援隊終在那夜尋到了這三個失蹤的女孩。(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