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村的女人》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木子蘭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資料
作者:木子蘭,曾寫過短篇小說《臭爺》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本篇短小說,反映了七十年代初農村的生存狀態。
原文欣賞
海棠村的女人
時光的流逝並不能替代記憶的消逝,走過了就會有腳印。無論我走到那裡,無論走過多少年,肌體的血液里已浸滿了鄉間的流水、鄉間的愁思,那份痛總是難以撫平,我深深地愛著他們,我的故鄉,我的親人。
----題記
1
弓著腰的秀子娘撩起圍腰裙揩了揩手,掀開木板鍋蓋,盛了碗熱騰騰的稀粥,端到床邊叫秀子起來,秀子嗯了一聲,身子卻沒有動。秀子娘說,再過幾天娃就好斷奶了,起來吧,吃點熱粥發一身汗就好了。
秀子娘見秀子還是沒有動靜,臉上的表情有點僵,急忙放下碗筷,用右手往秀子額頭上摸了摸,嚇得手往後一縮,啊?這么燙?秀子娘嘴唇一抖一抖的,說叫你不要死做,你偏不聽,病倒了哪有錢看病呢?娃還要喝奶啊!
秀子猛咳了幾聲,忽然哇地一聲狂吐起來,床邊上、凳子上到處都髒兮兮的,滿屋子一股餿味。秀子娘手忙腳亂起來,秀子娘瘦削的臉像被霜打過,淚水盈盈地在眼框裡打轉轉……她一邊用熱水給秀子擦洗著,一邊說:都是我不中用,我是個廢人啊!他爹啊你咋還不回來呢?說完,急忙找了塊濕毛巾往秀子額頭上一搭:鎖子,快,去叫你姐夫!
鎖子的姐夫叫徐小強,身材矮胖得像個石磴子,村上人都管他叫二等殘廢,當然直接叫二等殘廢是不大好的,相當的不敬相當的不禮貌了,有人就很含蓄地叫他二噸。二噸個子雖小,卻不能小看他,想當年國小五年級時,他還是南陽國小赫赫有名的紅衛兵小將呢!他還有兩隻會動的招風耳朵,只要他一發急,左邊那隻耳朵便會一抽一抽地動起來,像個很準的報警器。二噸還是個十足的酒鬼,成天醉醺醺的,喝醉了就無法無天啥也不管了。
秀子的爹娘為了秀子的婚事沒少吵過嘴。秀子娘哪裡捨得將寶貝丫頭嫁給個醜八怪!可家裡孩子多勞力又少,年年超支,口糧總是不夠吃,咋辦?二噸的爹是生產隊里的會計、村裡的大紅人,隊長也怕他三分呢,眼看二噸超過了找對象的年齡,他心急如焚,暗中叫二噸盯上秀子,利用手中的權力經常周濟秀子一家,想秀子成為兒媳婦。不知內情的老兩口感激不盡。去年年底,二噸借說叫秀子去他家領化肥票,將秀子誘騙到他家過了一夜,第二天回家秀子兩眼哭得桃子一樣。秀子娘氣得生了場大病,恨不得豁出去和他們父子拚了這條老命!天高皇帝遠啊!老實巴交的秀子爹私下對老婆說,事鬧大了俺秀子今後還咋嫁人?不如將錯就錯算了,就稀里糊塗地將秀子嫁了過去。秀子長得還是不錯的,清秀的瓜子臉上一雙杏眼忽閃忽閃的,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特好看,就是皮膚黑了些,高挑的身材略顯粗壯了點,但是特別能幹活,在鄉下,姑娘只要結實能幹活就是好樣的,秀子又是個特別孝順的女兒,既然爹已答應下來,縱有滿肚子委屈,又能咋樣?
聽鎖子說秀子病得不輕,二噸搖搖擺擺地來到秀子床前,愣頭愣腦地問:咋啦你咋啦?啊?!接著眼珠子朝秀子娘一勒:你怎么不給她吃藥?又梗著脖子說,真怪了,一到了娘家她就會生病,從今以後不準回家!秀子娘看著二噸蠻橫的樣子,心裡暗暗地想,女兒真是命苦啊,倒了八輩子霉了。婆家娘家的活她都得乾,還整天吃氣!好好的一個閨女,硬是給折騰垮了!秀子娘聲音顫顫地對二噸說,哪來的的錢買藥啊?你又喝酒了?!回去問問你爹有沒有?沒有的話就到杏嶺村上去請錢醫生來。
二噸左耳朵一煽一煽地抽動了幾下說,俺回家找找看。
秀子,你等著,錢醫生馬上來了。秀子娘撩起圍腰裙的邊角在縐巴巴的臉上揩去眼淚,又去換了條濕毛巾。
秀子薄薄的唇片蠕動了一下:娘,娃要餵奶了吧?秀子娘一聲長嘆,說我已經餵了他米湯了。秀子覺得身子很沉很沉,上次吃了點藥打了一針也就好了,不過秀子想,每次生病她都能挺過去的,可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下身的紅總是滴滴嗒嗒地不乾淨,這難以啟齒的女人病,咋對娘說?更沒臉對醫生說!
秀子在家是排行老大,下面還拖了四個弟妹。爹為了餬口,常年在外面做木匠,農忙時回家幫一下忙,秀子娘生孩子時都沒人照料,月子裡沒息好,常年的操勞得了腰痛病,時好時壞。為了減輕爹娘的負擔,秀子國小沒畢業就回家種田了。那時的秀子心氣旺得很,倔犟的秀子就不信人會窮一輩子么?秀子想只要天天上工,就能多掙工分,年底就會多分紅,家裡的超支款就會早點還掉,年輕人渾身是勁怕啥哩?在生產隊里她是出了名的“假小子”、“一把手”,不管是拔秧栽秧,還是割稻,樣樣拿得起,就連男人們挖溝、挑稻把子、罱河泥的重活她也不在話下!
秀子長長的睫毛無力地遮掩著慘澹的光線,萬般愁情滾滾而來,這身子咋就這么不爭氣呢?小時候跟在娘身後秀子就聽人算過,說她的八字不大好,命中有剋星,要不咋會遇上二噸這個潑皮呢?這就是命!俺就真的鬥不過命了么?秀子一想到二噸就毛骨悚然……
2
月子裡,秀子雖說沒什麼營養下肚,奶水卻很多,鼓鼓的直往外淌。
秀子的奶子漲得很疼,她左手端著一隻大瓷碗,右手托住雪白的奶子往外擠,不一會,擠了滿滿一碗,還冒著熱氣呢,跟豆漿一樣白。
秀子左手抱起娃喝奶,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塊乾毛巾捂住右邊的奶頭,不讓奶朝外冒。秀子輕輕拍著娃,想哄娃早點睡覺,她太累了,秀子白天在秧田裡撥了一天的草,腰酸酸地直往下墜,像散了架一樣地難受,秀子本想收工後回娘那兒幫娘的自留地里的棉花給施施肥,可隊里的活一直乾到晚上七點多才收工,天太黑來不及了。秀子嘆了口氣,恨不得多生出幾隻手,早點幫娘把活幹完。
秀子也顧不上梳頭,枯黃的亂髮像一堆草雞毛,杏眼裡布滿了惆悵。秀子低頭見娃吃奶吃得很香,嘴角慢慢往後退讓露出了淺淺的小酒窩,看,俺娃這雙撲棱撲棱的大眼睛多神氣,秀子心裡有點樂了。秀子給娃取了個相當有意思相當有遠見的名字:天亮。秀子用尖尖的食指點點娃的小鼻頭:亮亮,你要多吃點啊,長大了要為娘爭口氣,娘一定讓你讀書上大學,要是上不了大學,最起碼也要弄個會計噹噹!總不能老讓人家騎在俺頭上!喔喔,天亮,俺快天亮囉——
秀子,給我倒碗水!二噸躺在床上,大著舌頭喊著,難聞的酒味撲頭撲腦。
秀子聽到喊叫聲,激棱了一下,急急地倒了杯熱水走過去。
二噸拗起身端起碗一飲而盡,秀子剛轉身欲走,二噸又吼了,秀子!
做啥呢?
二噸豬肝色的臉漲得通紅,咋這么囉嗦,不曉得啊?裝什麼裝!
秀子心裡一陣恐懼,看他的蠻勁,知道這畜生造反派的脾氣又上來了,今天逃不掉了!想起二噸第一次對她的強占,秀子禁不住又打了個寒噤,秀子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個怪物天天睡在一個床上!見二噸那個怪樣秀子就渾身雞皮疙瘩想吐,可當作他的面還要裝出一臉的乖,一臉的笑!有一次二噸壓住秀子正在興頭上,秀子那天帶著紅,便想將他推下,二噸二話沒說,一個巴掌打得秀子鼻子出血,黑不溜秋的夜晚秀子也看不見,後來覺得嘴裡鹹鹹的,用手一抹,以為是鼻涕,隨手在床頭摸了塊手絹擦了擦,第二天才發現手絹上像繡了朵鮮艷的玟瑰花!想到這,秀子的身子本能地一緊,顫顫地說:娃還沒有睡呢,要餵奶啊!
老子的話你敢不聽?反了你了!
二噸殺豬般的喊叫,嚇得娃“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秀子邊抖著娃邊用手抹淚,心想我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了哩!活著也是活受罪,就是死了總比現在強啊!其實秀子想死的念頭有過幾回了!剛結婚那會二噸整天緾住秀子不放,秀子總想找藉口回娘家看看,二噸總是不肯,說,你嫁到我家就是我的人了,老回娘家幹啥?啊?有一次二噸屁顛屁顛地從外面帶回來一籃子魚,叫秀子燒兩條紅燒魚給他做下酒菜,秀子見這么多魚,心想二噸也不會有數,就偷偷藏了兩條準備有空帶給娘煨湯喝。那天午後秀子拎起魚悄悄從後門溜到村口,二噸卻象個幽靈突然出現在秀子面前,二噸一把搶過秀子手中的東西翻開一看,啪啪就是兩記巴掌,說,你這吃裡扒外的婊子,老子替你家還的債還少嗎?啊?娘的,我叫你偷!說完上去又是啪地一個巴掌。秀子任由嘴邊的血往外淌,胸脯一挺,目光嗖嗖的像把銳利的剪刀,透著凜冽的寒氣,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俺娘把我養這么大就不可以回家看看么?你這個騙子,俺才不稀罕呢,你個沒良心的王八糕子!秀子撂下話捂住臉跌跌撞撞跑回了娘家。這還了得?他媽的,想翻身鬧解放了?二噸的兩隻招風耳朵像兩把莆扇不停地煽動起來。第二天,二噸找了一幫人將秀子挷回家又是一頓毒打,遍體鱗傷的秀子後來才知道那次自己被打得小產了,傻乎乎的秀子壓根還不曉得自己有了身孕呢!事後村裡有人偷偷捎信給秀子,說她娘急得昏死過去半天,吐了好多血啊!秀子淚如泉湧,抹乾了還淌,她知道這眼淚是抹不乾的,所以乾脆不抹了,索性傷心地大哭起來,哭得床也嘎吱嘎吱地響,哭得家裡那隻瘦弱的小花狗嗖地一下躥出了門坎,卻又回過頭很有人情味似的默默地看著它的小主人。二噸爹得知秀子小產後相當的不滿相當的不高興了,他老人家可想著早點兒抱孫子呢,擰著二噸的招風耳朵逼他跪在堂前半天,還狠狠地訓了他一通,打那後秀子回娘家二噸也不敢拿秀子咋樣了……秀子一想起爹娘還有四個弟妹,秀子不忍啊,她知道這個家全靠她一人支撐著,更何況自己又有了孩子!受苦受屈只是暫時的,孩子大了,就會好的!慢慢熬吧。
秀子小心地將娃放在床上,輕輕地拍了拍,不一會娃便睡著了。秀子倒了盆熱水蹲著給二噸洗腳,二噸粗短的手臂揮了揮說,給老子捏捏腳!
啊喲——你輕點啊你!想掐死我啊?個婊子!只見二噸粗短的腿往後一縮,朝秀子的頭猛地踹了過去,秀子啊地驚叫一聲,仰跌在地,腳盆跟著被掀翻,洗腳水潑了秀子一臉,秀子爬起來找了塊碎布把臉揩乾,拎起腳盆到灶邊重新倒了盆熱水……
二噸呼嚕呼嚕地打著鼾,好像睡著了。秀子鬆了口氣,脫好衣裳輕輕躺到里床,不料二噸卻猛地一把抱住秀子,翻身將秀子撳住……二噸大口大口地喘著,咬住鬆軟的奶頭使勁吸,秀子咬緊牙關忍著痛,不敢出氣,不好,秀子感覺奶汁來了,想推開二噸卻又不敢……
3
二噸領著赤腳醫生來了。錢醫生熟練地從小藥箱裡拿出聽筒,給秀子診斷起來。這錢醫生可是兩個村子的大忙人,南陽鎮西半部就海棠村和杏嶺村兩個村子,兩個村的男女老少一年到頭傷風咳嗽全靠錢醫生的小藥箱了。這海棠村和杏嶺村還隔了條小河,平時來往也要擺渡,西南兩面是兩座不大的山頭,離縣城有二十幾里路,鄉下人要想上趟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坐回拖拉機也要等逢年過節才能偶爾搭上一次。
秀子娘,這些是給秀子吃的藥,還要打三針,三支藥水放在這裡。明天我沒空來,我還要挑稻把子呢,只要按時吃藥打針,秀子會很快好起來的。錢醫生邊收小藥箱邊對秀子娘說。
錢醫生,還是請你給秀子扎吧,俺給秀子扎針手咋老是抖哩?秀子娘給自己扎針從來不怕,可給自己的娃扎針每次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丫頭是她的命啊。
怕啥哩,你不是很熟練了嗎?秀子娘的話錢醫生早聽得耳朵生老蠶了。
大夥都知道,秀子娘做姑娘時腰板畢挺畢挺,挑河罱泥樣樣做,自患上腰痛病後就大不如從前了,腰彎得越來起凶,慢慢地背脊上拱起了羅鍋子,遠看跟駱駝一樣。那段時間秀子娘得天天打針,錢醫生家裡也忙,又隔了條河,秀子娘就學會了自已打針。秀子娘算是久病成醫了,家裡養的牛啊豬的生病了都是她給打針,熟練成度真不亞於一般的赤腳醫生哩。可每次給秀子打針時,秀子娘的手總是抖抖的,生怕不小心扎得丫頭屁股痛哩。
秀子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好像她不想醒來似的。
秀子娘見秀子這次好像病得不輕,急急地將二噸拉到門外,輕聲說:秀子要不要送到城裡去看一下?
二噸的左耳朵又一煽一煽地抽動起來,他斜著腦袋剜了秀子娘一眼,毒聲毒氣地說,哪有車上城?現在是大忙季節,誰肯幫忙?就是叫我爹出面也沒用!二噸左手插在褲袋裡,右手粗短的小拇指頭摳著耳朵:錢醫生不是配了藥水了嗎?先打吧,看看不行再說好了!二噸撂下話,歪歪扭扭地走了。
秀子娘真想痛痛快快地罵二噸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渾濁的淚蚯蚓般地往下遊動,二噸矮小的背影漸漸模糊。
4
夕陽收起最後一線血紅,天已暗了下來,月兒也悄悄地爬上了樹梢。
大嫂子,秀子好點了沒?王隊長人還未進屋,大嗓門已震得土屋上的碎泥片嗶嗶剝剝往下掉,後面跟著一搖一擺的二噸。
頭上燙得嚇人哩,總是昏睡,不吃也不喝,咋辦啊?秀子娘見隊長來了眼睛一亮,像見了救星,淚珠兒撲簌簌地往下落。
杏嶺村的阿成老弟答應明天開拖拉機把秀子送到縣城看看,大嫂子你不要急啊。王隊長搔搔後腦勺安慰秀子娘。
秀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啊,隊長你一定要幫俺救救她啊,俺給你叩頭了。秀子娘撩起圍腰裙,撲嗵一聲朝王隊長跪下了。
啊呀大嫂子,俺可擔待不起啊,起來快起來,俺老王也是一隊之長不能不管的。秀子是個能幹的姑娘,男勞力也比不上她啊。
秀子娘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膛灰,弓著腰擤把鼻涕抹把淚。
明天六點半阿成老弟會準時到你家門口來接秀子的。王隊長撂下話向門外走,二噸也屁顛屁顛地緊跟了過去。
秀子娘送走了王隊長,踩著碎步來到秀子身邊,將秀子露在外面的手放進被窩,掖了掖被子,心裡舒坦多了,臉上也掠過一絲笑容。
突然,屋子裡一片漆黑。秀子娘慌亂起來:哎呀咋又停電了哩?!秀子娘摸黑從灶屋找來一根火柴,只聽噝的一聲,昏黃的光亮病態般地一閃一閃。
秀子娘端起遍身油膩的燈盞來到桌子旁,秀子娘想,給秀子打完這最後一針,挺過這一夜,明天秀子就可以進城看病了。秀子娘仿佛看見秀子已躺在縣城的醫院裡,醫生們個個身穿白色大掛,戴著白色口罩,在白色燈光下穿梭在白色走廊上……
秀子娘仿佛又見面色紅潤的秀子彎著腰在田裡栽秧,甜甜的小酒窩迷死人哩,那根又粗又黑的鐵梅式獨辮子只要往後一甩,村上人都知道這丫頭準是害羞了,那是幾個不安分的光棍想吃天鵝肉呢。
秀子娘用袖管揉揉布滿血絲的雙眼,粗糙的大手抖抖地從白色瓷缸里取出針管,咦,藥水瓶呢?秀子娘左手端著煤油燈,右手往台上摸去,咋不見了哩?秀子娘弓著九十度的腰睜大眼睛低頭在桌子上掃來掃去,呵,終於找到了。秀子娘舒了口氣,顫顫地拿起鑷子將藥水瓶輕輕敲了敲,只聽一聲脆脆的碎響,秀子娘鬆開緊鎖的眉頭,然後將針管平躺著伸進了藥水瓶……
5
村上那棵柳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節腳下。
恬靜廣袤的的田野上,青草破土而出泛起一片一片的綠色。只見一位白髮蒼蒼、衣衫襤褸的駝背老太拄著根拐杖,一步一搖地由村口向西邊的田埂上走去,後面緊跟著一隻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黑狗,不停地擺抖著尾巴。
駝背老太挎了個破舊的小籃子,板滯的目光直直地朝前看去,乾癟的嘴唇不時地翕動著,喃喃自語道:到了到了,快到了。
秀子的土墳旁邊稀疏的花草一小簇一小簇的圍著,尖尖的墳頂上有幾撮毛草隨風兒晃晃地搖擺著,駝背老太丟下拐扙,顫顫地將籃子裡的東西朝地上倒,輕輕喚著秀子的名字:秀子秀子——你醒醒啊,娘陪你去上城看病了,你咋還不醒啊?秀子秀子——
老太弓著九十度的腰劃了根火柴朝那堆錢紙上一丟,火苗像舌頭一樣亂舔著,濃煙裹著紙灰在土墳的上方飛飛揚揚……
煙嗆得老太猛咳起來,老太用袖口揩了揩淚眼,低聲吃吃地說:秀子,娘沒害你啊,娘想起來了,娘是來救你的,是二噸這畜生想害你!娘咋會害自己的娃呢?
老太撣撣身上的菸灰,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去掉了沉重的包袱,拿起拐杖三步一歇地往海棠村村口走去。此時只聽老黑狗在後面發出了一聲慘烈而又悲壯的一聲長鳴,似乎要將天空撕裂開來。
上墳的人陸陸續續地走在彎曲的田埂上,秀子娘逢人就說,俺秀子會醒來的,她在睡覺呢,你、你們不信?那一針是俺給秀子打的,俺打的不是矮壯素,矮、矮壯素是給棉花治蟲的,俺咋會給秀子打呢?嘿嘿,俺打的是、是錢醫生給的藥水啊,真的。秀子娘磨了磨乾癟的嘴唇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得好看極了,那蒼白的短髮讓風輕輕一吹,似一朵盛開的白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