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次韻蓋郎中率郭郎中休官二首
其一
仕路風波雙白髮⑴，閒曹笑傲兩詩流。
故人相見白青眼⑵，新貴即今多黑頭。
桃葉柳花明曉市，荻芽蒲筍上春洲。
定知聞健休官去⑶，酒戶家園得自由。
其二
世態已更千變盡，心源不受一塵侵。
青春白日無公事，紫燕黃鸝俱好音。
付與兒孫知伏臘，聽教魚鳥逐飛沈。
黃公壚下曾知味⑷，定是逃禪入少林。
作品注釋
⑴雙白髮：謂兩人年老。
⑵青眼：用魏晉時期阮籍能為青白眼之典故。
⑶聞健：為唐人口語，即“趁健”、“趁早”之意，白居易詩中常用到，如“聞健且閒行”、“聞健朝朝出”。
⑷黃公壚：《世說新語·傷逝》：“王濬沖（王戎）乘軺車經黃公（賣酒老人）酒壚，顧謂後車客：‘吾與阮嗣宗（阮籍）、嵇叔夜（嵇康）共飲此壚，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世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創作背景
這組詩見史容註解的《山谷詩外集》，作於元豐二年（1079年），當時黃庭堅三十五歲，仍在北京（今河北大名）任國子監教授。蓋、郭兩位郎中，姓名不詳；原注稱郭為“郭丈”，年長於黃庭堅。神宗“熙寧變法”，至此已歷十二年，歐陽修、蘇軾皆貶謫在外；新黨中也發生矛盾，自相鬥爭，王安石兩度罷相，呂惠卿代起，這時呂也罷相，蔡確任參知政事。而黃庭堅受知於蘇軾。組詩即是在這種背景下創作的。
文學賞析
第一首詩起聯，總寫蓋、郭二人的生平遭遇。“仕路風波”，表現作者對朝廷、仕途的不滿，“雙白髮”，暗示從仕途和年齡上看，都適合休官；“閒曹笑傲”，寫兩人浮沉不得志，官職閒散，只能“笑傲”自適，“兩詩流”指能寫詩，非俗吏，暗示從生活和性格上看，也該休官。頷聯出句，從兩人寫到作者和他們的關係，一束一轉，靈活有力。“故人”，交情不淺；“自青眼”，詩人用的是魏晉時期阮籍能為青白眼之事，謂兩人看重自己。對句別作伸展，從三人寫到朝官。“新貴”，主要指新黨及作者眼中受朝廷青睞之士；“多黑頭”，謂年輕。《世說新語·識鑒》載王導謂諸葛恢當為“黑頭公”，是賞識的話，司空圖《新歲對寫真》：“文武輕銷丹灶火，市朝偏貴黑頭人。”杜甫《晚行口號》：“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是諷刺的話；黃庭堅詩句中是諷刺意。王安石變法，有進步理想，但在實施過程中弊病不少，新黨中的官僚，有很多投機分子，甚至王安石本人也受過他們的中傷、打擊，所以不能認為黃庭堅諷刺新黨，就是保守。頸聯忽轉入寫景。出句寫“曉市”中“桃葉柳花”的可愛，句中“明”字，以形容詞用為動詞，強調桃柳不但自身鮮妍，並且映得“曉市”也明媚起來；對句寫“春洲”中的“荻芽蒲筍”也都長成上市，不但可觀，而且可口。這兩句表面上與上下文不接，孤立突兀；其實是用在野風物的可愛，以對照上文“仕路風波”的可畏，並為下文轉入明寫“休官”作關聯，承接很緊，只是意脈不露，狀如跳躍而已。結聯：“定知聞健休官去，酒戶家園得自由。”句中謂趁早休官，在“酒戶家園”中過生活，既可得到欣賞自然景物之樂，又可擺脫居官的不自由；原注說郭郎中時常不著官服，穿戴“道巾野服，過親黨飯，頗為御史所訶。”故強調“自由”問題。這一聯聯繫上聯，遠結全詩，筆調由上三聯的結實凝鍊稍稍變為寬鬆。
第二首詩起聯的出句“世態已更千變盡”，作感慨語以進一步申述必須休官的理由，“世態”主要指組詩第一首中的“仕路風波”、“新貴黑頭”。對句“心源不受一塵侵”，承前“笑傲”、“詩流”、“自由”而來，勉勵蓋、郭兩位郎中心境要提高一層。心境保持高潔，不受俗生侵擾，源自佛經“自心源達佛深理”，和禪宗的“本來無一物，何處著塵埃”的說心偈語。頷聯，又從議論忽然轉入寫景，其突兀、跳躍，有如前一首的頸聯。指“無公事”，才能夠真正消受“青春白日”的樂趣，才能夠聽出“紫燕黃鵬”的“好音”，妙在不說“才能夠”的道理，只直寫景物，社認們自去體會這是休官的樂趣。這一聯不但是以景抒情，而且是以景表現哲理了。頸聯：“付與兒孫知伏臘，聽教魚鳥逐飛沉。”作者在詩中向蓋、郭兩人提出休官後應取的態度：夏天“三伏”大署和寒冬季節的變化，以及“伏祭”、“臘祭”等祭祀禮節，你們都不用管，讓兒孫去關心得了；天上水底“魚鳥”的“飛沉”，也可聽其自“逐”，不要去引起遐思。史容注引《南史·梁元帝諸子傳》，說梁元帝長子方等，曾經著論說：“吾之不及魚鳥者遠矣：故魚鳥飛浮，任其志性；吾之進退，恆在掌握。”這是羨慕魚鳥的自由，只能表示詞語出處，不能解釋詩中用意。紀昀說這一聯勝過上一聯，其實恰恰相反，這一聯直接說理，不及上一聯的含蓄有味、形象優美。結聯：“黃公壚下曾知味，定是逃禪入少林。”說蓋、郭兩人飽嘗世味，該有遁歸佛門的出世之思。逃禪，本指逃避佛家戒律，如杜甫《飲中八仙歌》所說的：“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這裡連下文“入少林”，是反過來表達遁世歸佛之意。少林，用佛教著名的達摩祖師在河南嵩山少林寺面壁參禪的典故。這中間的“味”字不是指蓋、郭二人因知酒味而要逃禪，是指飽嘗世事變化和交遊的死生聚散的況味，即嘗到《世說新語》中所說的懷舊“邈（遠）若山河”之味，於是便會看破俗情，有入禪之思。舊詞反用，意曲一層，就能顯出其中包含的深沉感慨了。這首詩頸聯筆調稍松，其餘六句都寫得結實凝鍊。
這兩首詩，前六句都用對偶，以之敘事、寫景、說理，工整靈活；句與聯之間的轉變、伸展和跳躍，顯示了黃庭堅詩的盤旋挺拔的筆力；第一首頷聯的“自”字、“多”字，第二首頸聯的“俱”字都用拗字，使藻麗之句，又顯出拗峭之勢；詩中好談佛理，說理力求透過一層。這些都表現出黃庭堅詩的特點。
名家點評
方回《瀛奎律髓》評組詩第二首頷聯“青春白日無公事，紫燕黃鸝俱好音”二句為“變體”。紀昀評價說：“此種句法屢用，亦是濫調。五六句卻對得活變。”
作者簡介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治平進士。宋哲宗時以校書郎為《神宗實錄》檢討官，遷著作佐郎。後因修史“多誣”遭貶。早年以詩文受知於蘇軾，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並稱“蘇門四學士”。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詩以杜甫為宗，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論，風格奇硬拗澀，開創江西詩派，在宋代影響頗大。又能詞。兼擅行書、草書，為“宋四家”之一。有《山谷集》《山谷琴趣外篇》。[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