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北朝 鮑照
詩詞正文
旅人乏愉樂。
薄暮增思深。
日落嶺雲歸。
延頸望江陰。
亂流灇大壑。
長霧匝高林。
林際無窮極。
雲邊不可尋。
惟見獨飛鳥。
千里一揚音。
推其感物情。
則知遊子心。
君居帝京內。
高會日揮金。
豈念慕羣客。
咨嗟戀景沉。
作品鑑賞
公元451、452年(宋文帝元嘉二十八、九年)間,鮑照客居廣陵(今江蘇揚州)、瓜步(在今江蘇六合)等地,處境困難,作此詩以贈其友尚書左丞荀赤松(見《文史》十六輯曹道衡《鮑照幾篇詩文的寫作時間》),抒寫去親為客的孤獨憂愁和對家鄉舊友的思念,並表示希望得到舊友的幫助。這是詩人生活中期的作品。
前四句是第一段。“旅人乏愉樂,薄暮增思深”,以平穩的交待總起全詩。去親為客,飄泊他鄉的遊子本少愉悅,今又值黃昏,感物傷懷,則更增其愁。這種情感,在鮑照以前詩人的詩文中已屢有所見,王粲《登樓賦》說:“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悽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慘惻。”曹植《贈白馬王彪》說:“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嘆息。”皆屬此類。此詩這裡暗用其意,重在點明由眼前日暮而引起的思鄉和懷人的憂愁,行文極其自然。以下二句則正面寫望鄉,照應題目,“日落嶺雲歸”,承接上文的“薄暮”,進一步補充說明憂思增深。白日西匿,在詩人眼中,不但有生命的鳥獸在歸巢索群,甚至連無生命的雲彩都在急急地回歸山嶺,感情又進了一層,更深切地引起了他飄泊孤獨、無所歸依的苦痛憂思。思鄉懷人之情,至此乃躍然紙上。“延頸望江陰”,切題之“望”。“江陰”,江南,既交待了荀丞所在之地為江南,又暗示了自己輾轉飄泊於江北。延頸而望,表現了對家鄉和舊友的急切思念,是上文感情發展的必然結果。
中間八句是第二段,正面寫望江所見和感受。“亂流灇大壑,長霧匝高林。林際無窮極,雲邊不可尋”,是望江所見的晚景:無數條水流正雜亂地向巨大的長江匯合聚攏(灇,水會合),隨著暮色的漸深,夜霧瀰漫開來,環繞著兩岸無邊無際的高大林木,向天邊綿延伸展,與落日餘霞相接,渾然一體。數句寫長江日暮景色,氣象雄渾,同時又透出幾分黯淡的色彩,和詩人當時的憂愁淒涼心境頗相融合,情在景中,耐人咀嚼。此後詩人繼續寫望江所見,由無生命的林木、雲霧轉到有生命的禽鳥,“惟見獨飛鳥,千里一揚音”,日落雲歸,暮色蒼茫,鳥獸皆已回歸巢穴,可此時卻仍有孤鳥獨飛,愴然長鳴。這就自然地引起了詩人的連翩浮想。曹植《雜詩》之一說:“孤雁飛南遊,過庭長哀吟。翹首慕遠人,願欲托遺音。”此詩二句暗用其意,孤鳥哀鳴,猶雲遊子的悲鳴,都是在“求其友聲”(《詩·小雅·伐木》語)。這就自然過渡到下二句。“推其感物情,則知遊子心。”詩人由孤鳥獨飛,進而推想到和它命運類似的自己,從而表現出了對故鄉的懷念和對舊友的無限思慕。
末四句是第三段,切題之“贈荀丞”。“君居帝京內”,轉入贈友正題,交待荀丞及其所居地點乃京都建康。“高會日揮金”,寫荀丞的優越處境:日日置酒高會,揮金如土。元嘉末,荀赤松在京任尚書左丞,是當時執政的徐湛之一派中的重要人物,《宋書·徐湛之傳》載湛之豪奢,“伎樂之妙,冠絕一時”,“以餚膳、器服、車馬相尚”,荀赤松的生活,恐怕亦復如此。結尾二句則承此而說,謂荀丞只顧自己享受,卻不知道失群離居的故友,面對著江心即將沉沒的一輪夕陽,正在長吁短嘆呢!這二句感嘆荀丞不能援手於自己,有希望得到朋友幫助之意。而態度則不卑不亢,顯示了詩人人格的自尊。
此詩由日暮而引起的戀土懷鄉發端,進而轉到望江,又由望江的所見引至的懷鄉慕友,過渡自然,層次清楚。結句“景沉”,又照應開頭的“薄暮”,首尾呼應,形成整體和諧的美。
此詩暗用前人詩句而不露痕跡,含義深刻而不隱晦難讀。採用比物象徵手法,以獨飛鳥擬孤獨飄泊的遊子,表現也很有形象感。此外,此詩遣詞造句精煉警策,如“日落嶺雲歸”,“亂流灇大壑,長霧匝高林”都是典型的例子,體現了作者深厚的藝術功力。王夫之《古詩評選》對此詩備極讚賞,言其“古今之間,別立一體,全以激昂風韻,自致勝地。……乃似劍埋土中,偶爾被發,清光直欲徹天。”可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