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
作品名稱:《宗樓看雪》創作年代:近代
文學體裁:七言律詩
作者:林伯渠
作品原文
宗樓看雪1913年亡命日本東京①,在新宿區作②。
沉沉心事向誰說,袖手層樓看雪霏③。
遠水如雲欲斷續④,寒鴉幾點迷歸依⑤。
欺人發鬢垂垂白⑥,到眼河山故故非⑦。
獨抱古歡渾不語⑧,明朝有意弄晴暉⑨。
注釋譯文
①亡命:即無名,戶籍上沒有名字,指逃亡在外。②新宿:地名,在日本東京。
③層樓:高樓。陳亮《水龍吟》:“鬧花深處層樓。”雪霏:大雪飛揚的樣子。《詩經·小雅·採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④遠水如雲欲斷續:遠方的水流蜿蜒曲折,如同天上的雲縷,似斷似續。
⑤寒鴉幾點迷歸依:該句化用秦觀《滿庭芳》詞中:“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和曹操《短歌行》詩中“月明星稀,鳥鵲南飛,繞樹幾匝,無枝可依”的語意,將兩者合為一句。迷歸依,即迷失歸向。
⑥垂垂白:頭髮漸漸變白。垂垂:漸漸。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江邊一樹垂垂髮,朝夕催人自白頭。”⑦故故非:屢屢錯。指革命黨不能保衛辛亥革命的成果,對袁世凱一再讓步,屢犯錯誤。故故:屢屢,頻頻。杜甫《月三首》:“時時開暗寶,故故滿青天。”
⑧古歡:即故歡,往日的歡愛。《文選·古詩十九首·凜凜歲雲暮》:“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渾:全。這句意思是說作者仍抱定從前的革命志向,決不因眼前的困難而動搖退縮。
⑨睛暉:晴朗的陽光。這裡喻指光明的革命前景。
創作背景
1913年3月20日,袁世凱在竊取了辛亥革命成果後,為了鞏固其反動統治,派遣刺客在上海火車站刺殺了力圖組織責任內閣限制其權力的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宋教仁,挑起了反革命內戰。孫中山領導國民黨人奮起反擊,發動了武裝討袁的“二次革命”,但不久即因遭袁世凱鎮壓而失敗,孫中山、黃興、李烈鈞、胡漢民等革命領導人相繼逃亡日本,林伯渠因曾在湖南參加討袁革命,也遭袁世凱通緝,被迫第二次浮槎東渡。二次革命的失敗,使大多數逃亡日本的革命黨人陷於悲觀、消沉的境地,疾病纏身的林伯渠也一度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他曾在這一段時期的日記中寫道:“撫今思昔,惶悚殊深。蓋馬齒加長,而知識愈陋,外惑不棼,而德業不增。茫茫前路,直不知稅駕何所也。”但作為一個意志堅定的革命者,林伯渠很快就從這種失敗情緒中解脫出來。該詩就是詩人在當時這種恢復時期寫就的作品。
作品鑑賞
這首七律的整體氛圍是低抑沉重的。“沉沉心事向誰說,袖手層樓看雪霏。”詩人從第一次留學東渡到第二次逃亡日本,忽忽10年已過。他曾和戰友們一道投身於火熱的反清革命鬥爭中,許多仁人志士還因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然而來之不易的辛亥革命成果卻很快被袁世凱輕易竊取,祖國依舊是那樣落後貧窮,災難深重,這不能不使他從內心中感到失望與迷惘。“轉瞬十年,依然故我,家國身世之感,其曷能已。”“茫茫前路,直不知稅駕何所也。”心事沉重,無人訴說,固然是革命落潮、革命隊伍分化時期其成員的必然心境,但是詩人並未“袖手層樓“就此動搖、退縮,由一個積極的投入者變為旁觀者。“遠水如雲欲斷續,寒鴉幾點迷歸依。”頷聯寫景,但這並不是眼前實景,而是作者的心靈之景,否則即會與上聯所言“看雪霏”相矛盾,“遠水”、“寒鴉”兩句視野開闊,視覺效果清晰,是大雪彌空之際根本無法看到的。水雲、寒鴉在中國詩史中是兩個十分傳統且意義比較固定的意象,作者此處將這種能夠引起固定思緒的現成景物組成於詩句之中,目的在於集中表達一種迷惘、失落、鬱悶的情懷。“寒鴉”句從秦觀“斜陽外,寒鴉數點”和曹操“鳥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中點化而來,表現流亡者的彷徨無路、迷失歸向的意義比較明顯,而“遠水”句的意義則相對比較複雜而含混,它可以是作者心中無邊愁緒的象徵——“一水牽愁萬里長”(李白《秋浦歌》),可以是一種遊子指向遠方的故國鄉關之思——“浮雲遊子意”(李白《送友人》),也可以看作是詩人對當時受挫衰微的革命力量的形象化的詩性表達。依據當時作者所處的特定歷史環境,最後一種理解也許更符合詩人的創作實際。頸聯由寫景轉為敘事。“欺人髮鬢垂垂白”,作者從在日本加人中國同盟會,為革命事業十年奔走,風霜勞碌,從湖南到東北,從東北到湖南,發行《民報》,創辦新學,保衛延吉領土,策動邊疆革命,參加湖南光復舉義,投身討袁二次革命,經歷了無數風浪與艱險,如今革命尚未成功,自己卻已雪染鬢髮。“到眼河山故故非。”這是林伯渠對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的歷史總結。1911年10月,武昌首義成功,湖南、陝西等14個省光復獨立,然而革命黨人和南京臨時政府卻未能趁著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勢完成徹底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反而在強大的帝國主義與封建勢力的壓迫下,委曲求全步步妥協,逼迫孫中山解職讓位,順從袁世凱之願遷都北京,在袁世凱“裁軍”令下遣散革命武裝,一錯再錯,最終敗於袁世凱的武力鎮壓之下,被迫遠走異國,辛亥革命的成果被盡數付諸東流。這一聯在語氣表達上至為沉痛,“欺人髮鬢”是哀怨的自傷,“到眼河山”是痛心的傷世,而“垂垂”、“故故”兩對疊字又從句法與語意上增強了這一傷感的烈度與其沿續時間的漫長。尾二句語意發生轉折,別開一境。此詩打破一般七律起承轉和即三、四句和緩承接,五、六句突起轉折的順序,使前三聯語意在一種統一基調支配下一貫而下,將詩意的轉折推延至七、八句,在末尾才予重新振起。作者在這兩句中言明無論革命遭受怎樣的挫折,也決不改變舊日的志向抱負,堅信未來光明的革命前景,並渴望在即將來到的日子裡投入新的戰鬥,表達了老一輩革命家追求真理、堅持真理的信念和樂觀精神,從而一掃前六句中因革命失敗而產生的低抑沉悶氣氛,真正體現了一個戰士在短暫的徘徊苦悶之後的精神恢復過程。在整體結構上首尾句遙相呼應,“渾不語”與“向誰說”語意相承,但“沉沉心事”的遲緩沉重此時正被“獨抱古歡”、矢志不渝的堅定決心代替,黯淡的“雪霏”也被亮變極強極富感情暗示意義的“睛暉”代替,情緒漸趨明朗,格調漸趨昂揚,從而使全詩在情感、意象以及表現形式上形成了既回護包籠又向未來延展推移的動態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