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名稱:大明宗師
作品類型:武俠小說
總字數:102399
作者名:秦裕斌
小說欣賞
“天下名山眾,惟此最險峻。名山各千秋,惟此多神韻。石蓮怒放姿,蒼龍騰飛陣。三峰插南斗,一掌攬北辰。突兀傲蒼穹,峭拔垂乾坤。巨靈傳神話,老君有軼聞。群仙天外客,毛女秦宮人。造化真奇巧,引世探迷津。遂使樂山者,慕名頻登臨。李白嘆崢嶸,韓愈為驚魂。端的神仙境,真源費猜尋。徒羨陳希夷,雲台隱終身。往昔我首途,曾作《華山吟》。今再來拜謁,重逢意尤深。欣喜有纜車,如鸞飛天門。松濤壯人懷,惠風拂衣襟。不求靈丹藥,不採茯苓根。不慕羽客居,不思歸山林。自知是凡骨,豈能免浮沉?只望覓淨土,仰賢沐清芬。幸又臨絕頂,頓作方外人。煩囂俱拋卻,返璞竟歸真。東迎旭日升,西醉火燒雲。始悟天寥廓,山雄賴地脈。大塊即華章,深壑有詩痕。但願借飛瀑,滌我心上塵。但願借晴嵐,潤我筆下文。快哉逍遙遊,俯仰已忘神。”
作這一首《詠華山》詩的,是北宋年間的一位宰相,姓寇名準。他本是陝西華州人氏,幼時聰慧過人,聞名於鄉里。七歲之時,曾隨其父登游華山,口占得五絕一首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雲低。”傳為一時佳話。《詠華山》詩中“往昔我首途,曾作《華山吟》。今再來拜謁,重逢意尤深。”一句道的便是此段舊事。而“徒羨陳希夷,雲台隱終身”一句,說的卻是五代宋初年間的一位鍊氣之士,修道高人,名為陳摶,道號扶搖子,因之宋太宗曾賜號“希夷”於他,故而寇準在此詩中稱之為陳希夷。陳摶年少時數舉不第,其後便棄功名而改求道,遍訪天下修道之士。七十歲後他隱居於華山雲台觀中,潛心於易理玄門之術。傳說他精擅閉氣胎息之法,能夠一睡數年,一次他長睡醒來之後,頓覺神明空靈,便在華山石壁之上刻下了一幅“無極圖”,而後又對圖面壁數年,終於悟得了道家無上妙法,世人都以為他飛升成仙,便以“陳摶老祖”相稱。後來他一直活至一百一十八歲,卒於北宋端拱二年。陳摶生前有親傳弟子一百餘人,而出類拔萃者亦有二三十人,其中又以大弟子火龍真人最得其師真傳。火龍真人俗家名字喚作賈得升,早年卻是一位行走江湖的武林豪客,中年後慕道求仙,便拜入陳摶門下,陳摶愛其悟性過人,臨終時便將一身所悟之道盡數傳授於他。此人實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他本已是武學高手,此時更將道家修煉之法融於武學打坐練氣之中,希望以之另闢修道奇徑,雖然他終究未能得償所願,飛升化仙,卻籍此成就了一身曠古爍今的功夫,更就此創下了華山一脈的武學。
花開葉落,月復盈虛,時當明朝永樂十六年,距離陳摶老祖,火龍真人之世已自相隔了四百餘年。華山派早已立入了中原名門大派之列,傳到如今,算來已是第十四代,確是聲望日隆,威震天下。其中名聲最著者有六人,是為“寒梅六劍”。現今掌門、“六劍”之首的柳樹風更被武林同道尊為“華岳劍神”,劍術之強,公推他為當世第一。每年欲要投入華山派的江湖子弟、世家公子幾達千人之眾,而華山派門戶雖大,但擇徒卻是甚嚴,若非根骨資質俱佳者絕不收入,往往千餘人中,得以拜入華山門下的尚不及半成。而在這半成之中,能拜到“六劍”門下的,更是稀如星鳳。只是近年來“六劍”不知何故,閉門謝客,鑽心苦研於一門極深奧的功夫,足不下山,也不再收徒,然而每年登山求藝者,仍是不絕如縷。
此時天氣已近春暮,這一日晨曦始出,華山山麓之下便已是人影簇動,聲喧嘈雜。原來今天正是三月十五,乃是華山朝山廟會正日。自當年秦始皇親登華山祭封起,歷代帝王多曾來到華山封禪祭嗣,每年的此日,可算的上是華山一年之下最為熱鬧之際。偶爾間從東側朝陽峰上飄下的幾聲“鏗鏗”之音,夾雜於亂風之中,眾人更沒有絲毫察覺。
朝陽峰乃是華山三大主峰其一,巍巍雄立,如接天地。峰頂有一塊極大的平台,是當世九大觀日勝地之一,世稱之為朝陽台,是以此峰也即叫作朝陽峰。名震天下的華山一派,便是居於此峰之上。
在平台廣場之上,這時已黑壓壓的圍滿了人,人群之中正有兩名男子以劍相搏,金屬交擊之聲不斷。這“鏗鏗”之聲,便是從此處飄至山下。人群北面端坐著兩名中年道士,左首一個長須如墨,神情頗為瀟灑,臉上微露得意之色,右首一個身材肥大,臉色卻是鐵青。兩人身側各立著四名青年男子,各自面色端凝,毫無片絲興奮之狀,只是全神凝視著場中兩人較量。原來這一天也是華山派考較門下弟子武功之日。自華山派第三代掌門木葉道長起傳下了規矩,每年三月十五華山朝山廟會之日,便對門下弟子的武功進行考較,以查驗各人在這一年中的修為進境。須知以華山派享名之盛,歷代高手所出之眾,固是因為本派武功之深湛,而在擇徒上又是極嚴,但這每年一期的比武大較實也是重因之一。其勝者固然會得掌門親自指點一兩手妙著絕技,揚威江湖,指日可待,而敗者亦復勤加苦練,以期在下一屆時獨得魁首,是以無形之下,互相自勵,華山武學也因此一代強於一代,傳到如今的掌門柳樹風手裡,直可說是到了至矣盡矣,無以復加的地步,聲望武功俱臻極境。江湖上但叫提起“劍神柳樹風”這名號來,無人不是肅起景仰。只是正所謂“武無第二”,天下學武之人何止千萬,對這“天下第一”四個字又有誰不覬覦。柳樹風得享“劍神”之譽十餘年來,華山一派自也成了武林中眾矢之的。而華山弟子又人人都自懷“掌門人既然稱到‘劍神’,那華山武學必定是天下惟尊,但叫我比同門師兄弟都勤上三分,又何嘗不能稱雄天下”之念,是以各人莫不心懷愀然,暗自潛心苦修,對這每年的同門比武大較,比之從前又更加著意了三分。
華山派第十四代門人中,除卻藝成後下山自謀者,尚有六十餘人,除了掌門柳樹風生平只收了一個徒弟外,其餘諸人俱是廣納門徒,最少者亦有十餘名弟子。這日清晨乃由各支門人先行兩兩相較,其中優者得以參預下午之大較。那坐著的二道,長須飄灑的叫作李清玄,另一個身材肥大的叫作何清胡,均是華山派第十四代門人里的傑出人物,名聲雖及不上“寒梅六劍”那般顯赫,卻也都算得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此時場中比武鬥劍的正是二道的弟子。
只見青光霍霍,場中兩人越斗越快,忽聽得“錚”的一聲,一名男子手腕中劍,長劍落地,已然輸了一招。四周喝彩之聲頓起,那人臉皮漲得通紅,匆忙拾起劍來,狼狽退下場去,得勝的那人從容還劍入鞘,向四周拱一拱手,神情頗有得色。李清玄右手輕捋長須,轉首微笑道:“何師兄,小徒僥倖連勝得三場,按規矩已不用再比了吧。”勝的那人正是他的得意弟子。何清胡適才臉色一直鐵青,此時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師弟教授有方,做師兄的佩服得緊。”
李清玄笑道:“誰人不知何師兄是我派有數的高手,武功造詣那是遠在小弟之上的。只可惜高足尚未學到師兄一成的功夫。不過今日是同門較技,嘿嘿,勝負之數原是不必掛懷。”他有意把“高足”兩字拖得極長,言下之意自是直謫何清胡不會教徒。李清玄與他素來不睦,但武功造詣上頗有不如,自是無計可想,今日門下弟子大獲全勝,正是一舒胸中所積鬱氣的良機,如何能不大大諷刺一番。何清胡心下狂怒,換在平日,按他的脾性立時便要發作,但今天卻是本門大較武藝之日,四周皆是華山門人,只得強忍住怒氣,當下“哼”了一聲,起身便走。他自己武功雖強,卻不大會教徒弟,更兼脾氣暴躁,門下弟子稍有不稱意處,或是一番臭罵,或就一頓拳腳,是以眾弟子人感自危,武藝上自然也較同門為遜。此時眾弟子見師傅臉色不善,心知這番回去必然免不了皮肉受苦,各自面色怏怏,低首退去。
只一盞茶時分,廣場之上又換上了另兩支華山門人,如此往復不斷,直至日頭漸漸當頂,場中已換了二十餘批弟子。眾人的心神都只凝注於場中比武較量,誰也不曾留意到廣場西側的松里林,一株大樹後面,有一個少年,從清晨起便偷偷地窺視著眾人比武。這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面容黑瘦,粗眉大眼,一望之下,倒似甘陝一帶的尋常農家子弟。他呆呆地望著場中鬥劍的弟子,目中滿是羨慕之色。
這個少年姓謝,單名一個慎字,祖上原是江南松江府人,到他父親那一代時遷到華山山腳下華陰縣郊的楊家村里。一年之前,他上得華山,想要拜師學藝,但眾人嫌他根骨不佳,資質也是平平,更非名門世家子弟,合派之中,竟無一人願意將其收入門下。不料這少年性情極為堅韌,遭人回拒之下,竟也不肯就此離去,便在華山腳下的玉泉院裡討了份差活兒,做起了雜役小廝。玉泉院乃是華山派專司接待外客之處,院裡多為在華山掛單出家的道士,均不習練武藝,也不算是華山派的弟子,看見謝慎求藝之心甚誠,手腳又是伶俐勤快,倒也不忍就此趕他下山,便就任由他留住了下來,此來已是一年。謝慎住得這些天,除了日子寂悶一些,平時倒也無人來理睬管束他,竟是相安無事。
這幾日裡,院裡來往之客紛紛都在議論這比武之事,謝慎聽得眾人談論,心下早已難耐。他是少年人心性,最喜熱鬧事情,況且他深慕華山派的武學,自是決意要來一觀。
直待到昨日夜深,謝慎到廚房裡尋了些乾糧,便悄悄出得院去。山間的大路皆有華山弟子巡視把路,若非華山門人,決難上得山去。虧得謝慎自小長於斯處,華山的大小山徑當真是熟極,當下便尋了條小道,乘著長月當空,慢慢摸上山去。華山號稱天下奇險,大路已自難走,何況是山間小道,謝慎上到得峰頂之時已是四更時分,他實在勞累已極,便隨便尋了株大樹,和月倚樹而眠。正自半睡未醒,模模糊糊之間,打鬥之聲驟起,謝慎夢中驚醒過來,見比武已經開始,心下大喜,只怕被人發現,便尋了處高地,將身子藏在大樹之後,遠遠的偷眼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