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
作者
宋 陸游
詩文
四月江南暑尚微,虛堂初換葛衣時。
嬾陪陌上雍容騎,且對窗間腷膊棋。
糝徑落花猶片片,拂雲新竹已離離。
年來病肺疏杯酌,應接風光賴有詩。
詩經
原詩
四月維夏,六月徂署。
先祖匪人,胡寧忍予?
秋日淒淒,百卉具腓。
亂離瘼矣,爰其適歸?
冬日烈烈,飄風發發。
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廢為殘賊,莫知其尤!
相彼泉水,載清載濁。
我日構禍,曷雲能穀?
滔滔江漢,南國之紀。
盡瘁以仕,寧莫我有?
匪鶉匪鳶,翰飛戾天。
匪鱣匪鮪,潛逃於淵。
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君子作歌,維以告哀。
注釋
1、徂(殂cú):始。《鄭箋》:“四月立夏矣,至六月乃始盛暑。” 2、匪人:王夫之《詩經稗疏》:“其雲匪人者,猶非他人也。有詩曰‘兄弟匪他’,義與此同。猶言‘父母生我,胡俾我瘉(喻yù)’(見《小雅o正月》篇)也。” 3、腓(肥féi):通“痱”,枯萎。《毛傳》:“淒淒,涼風也。卉,草也。腓,病也。” 《鄭箋》:“涼風用事而眾草皆病,興貪殘之政行而萬民困病。” 4、離瘼(莫mò):《毛傳》:“離,憂。瘼,病。適,之也。” 5、烈烈、:《鄭箋》:“烈烈,猶栗烈也。發發,疾貌。” 6、穀:《集傳》:“穀,善也。” 7、廢:習慣。殘賊:害蟲。《毛傳》:“廢,忕(是shì)也。”《正義》引《說文》:“忕,習也。” 8、尤:《鄭箋》:“尤,過也。” 9、構:遘,遭遇。《通釋》:“構者遘之假借,構禍猶雲遭禍也。” 10、紀:綱,約束之意。11、有:《通釋》:“有,當讀如相親有之有。” 12、鶉(團tuán):雕。鳶(淵yuān):鷹。《毛傳》:“鶉,雕也。雕鳶,貪殘之鳥也。” 13、鱣(粘zhān)、鮪(委wěi):魚名。《爾雅o釋魚》郭璞註:“鱣……今江東呼為黃魚。”《集傳》:“鱣鮪,大魚也。” 14、“山有”二句:《鄭箋》:“此言草木尚各得其所,人反不得其所,傷之也。”
譯文
夏曆四月白日長,六月酷暑當驕陽。
先祖難道是別人,為何忍心我遭殃?
秋風蕭瑟天氣涼,百草凋零盡枯黃。
世亂人離多病苦,回到哪裡向哪方?
冬日天冷草木殘,狂風呼嘯刺骨寒。
人們莫不生活好,為啥我獨遭災難。
山上草木好又多,栗樹梅樹長滿坡。
人們習慣為殘害,沒誰知道是罪過。
瞧那泉水在山坡,有時清來有時濁。
我今天天遭災禍,何時能過好生活。
白浪滔滔江漢水,統領南方眾河流。
鞠躬盡瘁為國事,沒人和我做朋友!
那是大雕那是鳶,展翅高飛上雲天。
那是黃魚那是鯉,擺尾潛逃在深淵。
山上長有蕨和薇,杞樹桋樹窪地生。
君子寫下這首歌,為訴心頭憂傷情。
賞析
從此詩“卒章顯志”的末兩句“君子作歌,維以告哀”來看,詩人係為抒發強烈悲憤之情而作。後世屈原《九章·惜誦》:“惜誦以致愍兮,發憤以抒情。”其情實與《四月》一脈相通。那么,詩人為什麼要“告哀”,告什麼哀呢?我們可從前面七章找答案。
前三章是“哀”的內容。二章的“亂離瘼矣,爰其適歸”是哀的集中表現,詩人顛沛流離,遭貶謫,被竄逐,無家可歸,貧病交加,倉皇狼狽,猶如喪家之犬。
流亡或流放的本身已夠悲慘,而主觀心境與客觀環境更加深了這種悲哀的程度。從首章“先祖匪人,胡寧忍予?”呼天搶地聲中,可見詩人怨憤之深。他不是平民,更不是拾荒流浪漢,而是勛戚貴族的後裔。現在遭受莫大苦難,先祖在天之靈怎么會忍心看我受罪而不加蔭庇?逝世的先人當然無辜,詩人的用意自然是指斥活著的當道者刻薄寡恩,對功臣後裔尚且未加眷顧,更何況他人。這使人想起屈原《離騷》的首句:“帝高陽之苗裔兮(我是古帝高陽氏的後裔)。”用自己先祖的高貴,表示對楚懷王流放、迫害自己的不滿,兩者用意如出一轍。
在客觀環境上,一是寫經歷時間之長,從“四月維夏”到“冬日烈烈”,整整三個季度。從京城流放到目的地,需長途跋涉九個月,道途之悽愴艱辛,流放地的僻遠蠻荒可想而知。二是寫各季的自然環境,四月到六月是炎蒸伏天,酷熱溽暑盡在不言中。“徂暑”,好不容易熬過了暑天,盼望能熬出頭,卻不知路還遠著呢!接著是秋天,“百卉俱腓”,一派蕭瑟惻愴景象;再接著是冬天,“飄風發發”,狂風怒吼,嚴寒凜冽。人們蜷縮在家裡,或圍爐取暖,或飲酒作樂,他卻要在天寒地凍刺骨寒風中跋涉前進,那真是夠悲哀的。用心境、環境烘托和加深對“哀”的表現,這種藝術手法運用得很成功。順便說一句,詩的第三章與《小雅·蓼莪》第五章幾乎全同,這種句段互相移用的現象在《詩經》中並不罕見,原因可能是詩在當時非常流行,如同民歌民謠一樣被廣泛傳誦吟唱,因而其中某些切景切情的句段會不期而然地被擷取移用,天衣無縫,如同己出。
後四章是“哀”的原由。前面三章給人遷徙動盪之感,四章起季節與地域都已相對靜止,著重抒發詩人的心理活動,這是一種痛定思痛的反思。四章點出莫名其妙地受讒毀中傷,方玉潤《詩經原始》說此章“獲罪之冤,實為殘賊人所擠。‘廢’字乃全篇眼目。”因為“廢”,哀才接踵而至。五章追思遭“廢”的緣故,當是不肯同流合污吧。泉水有清有濁,自己不能和光同塵,所以一天天遭禍、倒霉。屈原有一篇《漁父》,寫他志尚高潔不同流俗而遭放逐,游於江潭。漁父對他“舉世皆濁己獨清”的品格進行批評勸導,屈子不為所動,漁父鼓枻而去,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其意境頗與此章相通。
詩人在流放地安頓後,在周圍漫步,附近有山,山上有栗樹梅樹,山間還有潺潺流泉,山下則是波浪滔滔的長江、漢水,這就明確點出了放逐的地域在南國。長江漢水有條不紊地容納統領著南方諸水系,而朝廷卻綱紀弛敗,忠奸莫辨,鞠躬盡瘁卻不被信任重用。五章表明自己清白無辜,也包含著“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決心。後世大詩人杜甫也繼承了這種忠君愛國情操,他的《江漢》詩說:“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古往今來,這種耿直倔強的“腐儒”真不少啊!
七章繼續寫所見所思。雕鷹振翅在高空中翱翔,鯉和鮪在深水中潛游,它們能避開獵人的矰繳和漁夫的釣鉤,全身遠禍。詩人見了不禁神往,嘆息道:可惜我不能像雕鷹鯉鮪那樣,逃避那人間的桎梏與禍害。詩人脫離現實的嚮往與追求,也正反映了現實的黑暗與殘暴。全詩以一己為代表,在暴露現實方面有相當深度與廣度,不愧是現實主義的力作。
這首詩脈絡清晰,層次井然。在寫法上,大抵前兩句言景,後兩句抒情,景和情能絲絲入扣,融為一體,把“告哀”的主旨表現得真摯深沉,很值得借鑑。
關於此詩的性質,前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中以方玉潤說最為痛快通達,《詩經原始》道:“此詩明明逐臣南遷之詞,而諸家所解,或主遭亂,或主行役,或主構禍,或主思祭,皆未嘗即全詩而一誦之也。”統觀全詩,其實不錯。這首詩也可視作是遷謫詩的鼻祖,為後世遷客逐臣開闢了一方詩的新領地,屈原、杜甫等大詩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它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