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貧賤苦愁行》

這首詩的藝術結構頗經過了一番慘澹經營,它首尾呼應,真切地揭示了在那時代貧苦者的必由之路——從不甘死亡到掙扎於生死線、直到不得不死。另外,此詩不但人物形象生動感人,而且語言也質樸無華,如敘家常、如說生平。為了服從表達的需要,詩中毫不避忌重複用字,“苦”、“貧”、“窮”、“死”等沉重的字眼,“一”、“百”這些對比鮮明的數字,都重複出現,令人感到觸目驚心。晉宋之際的文人學士之流,在詩風上是“雖世極迍邅(處於困境),而辭意夷泰”,在措詞上是“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均見劉勰《文心雕龍》)。在此詩風、世風日下之際,詩人能夠風骨獨標,確實體現了他藝術創造的非凡膽識和勇氣。鍾嶸《詩品》稱他為“跨兩代而孤出”,信不誣也。

作者

南北朝 鮑照

詩詞正文

湮沒雖死悲。
貧苦即生劇。
長嘆至天曉。
愁苦窮日夕。
盛顏當少歇。
鬢髮先老白。
親友四面絕。
朋知斷三益。
空庭慚樹萱。
藥餌愧過客。
貧年忘日時。
黯顏就人惜。
俄頃不相酬。
恧怩面已赤。
或以一金恨。
便成百年隙。
心為千條計。
事未見一獲。
運圮津塗塞。
遂轉死溝洫。
以此窮百年。
不如還窀穸。

作品鑑賞

《貧賤苦愁行》未見於《樂府詩集》,或許這一樂府古題詩作已失傳,或許這是鮑照創作的樂府新題,只是加上“代”字而已。這首詩採用賦的手法,通過描寫孤苦貧困者生不如死的處境,對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作了深刻揭露,是直面慘澹人生的優秀篇章。
全詩分四段。發端四句為首段,總述苦況。起二句用駢偶句道出了長期蘊結在孤貧者心底的一對矛盾:雖然湮沒而死很可悲,但貧苦地活著也很痛苦。真是既不甘死,又不堪生。“生劇”是二句中的重點,以下一切描述都從此生髮。“長嘆”二句互文見義,是說整日整夜在愁苦長嘆,用誇張手法寫出愁苦之深廣。
“盛顏”以下六句為第二段,從多角度描述苦況。首先是容顏面貌:年齡正當青春年少,紅潤的光澤卻已從臉上消褪;人還不曾垂老,鬢髮卻搶先生長出銀絲。這二句形象的語言中,包含著痛苦的人生經驗。其次是社會關係:“親友四面絕,朋知斷三益。”從駢儷關係來看,“斷三益”應對之以“絕四面”,“四面絕”或系後世傳訛。“三益”出於《論語·季氏篇》:“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二句說親朋好友斷絕往來,自己孑然一身,形孤影單,無人幫助。再次是家庭經濟:“空庭慚樹萱,藥餌愧過客。”樹萱,語出《詩·衛風·伯兮》:“焉得諼(即萱)草,言樹之背。”萱草又名忘憂草,據說能令人忘憂。而如今,庭中空無所有,主人公不堪其憂,只有愧對滿庭萱草的一番好意了。“藥餌”語出《老子》:“樂與餌,過客止。”樂謂五音,餌謂五味,都是能使人愉悅喜愛之物。“藥”,黃節《鮑參軍集注》雲當作“樂”,可從。家中沒有音樂、美食可以招徠客人過訪,這也是主人公深深抱愧的地方。這句也顯示了他的心地善良。以上六句從本身衰淪、社會關係、家庭境況三方面勾勒出內外交困、一籌莫展的苦況,具體申述了首段“生劇”的內涵,同時為下段外出求助作了充分鋪墊。
“貧年”以下八句為第三段,寫求告之苦。“貧年忘日時”,貧家歲月忘記了日辰,因為佳節良辰對他們毫無實際意義。這與陶潛《酬劉柴桑》詩:“窮居寡人用,時忘四運周。”如出一轍。“黯顏就人惜”,其悲有三:“黯顏”,面目憔悴,照應上文“盛顏”二句,其悲一;“就人”,這副討人厭的模樣,還要迫不得已去找人,其悲二;找人還不是一般應酬,而是要煞費苦心求得他人同情、憐憫並給予接濟,說到底,是一種變相乞討,其悲三。五字把羞愧、強顏、焦慮、苦澀、渴望的錯綜複雜心緒曲曲傳出,有非凡的表現力。其結果如何呢?“俄傾不相酬”,對方(當然是個富人)短暫敷衍後就懶於應酬,可見彼此對來意都心照不宣。在這“俄頃”之中,貧者也許連真正來意都來不及說,已被對方傲慢的態度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他立即“恧怩面已赤”,羞愧得滿臉通紅。“恧”(nǜ),《方言》云:“自愧曰恧。”這二句心理描繪細膩入微,貧富態度對比強烈,極為動人。受到這樣羞辱,他能否掉頭離去呢?不能。為了求生存,不得不再硬著頭皮提出了微薄的“一金”之求。班彪《王命論》說:“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襲,擔石之蓄,所願不過一金,終於轉死溝壑。”可見“一金”雖少,卻關係著貧人的生死存亡。對方原想使來者免開尊口,但來者竟如此不識相,因而怫然大怒,立即翻臉變仇:“便成百年隙”,竟像彼此結下了百年冤家似的。“一金”是少,“百年”是多,詩人很善於運用誇張及對比手法。人情似紙番番薄,整個乞討以凶終隙末而結束。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說:“‘貧年’數語,非身歷者不能道。”確是知人論世之語。鮑照的前輩詩人陶潛也討過飯,但他的《乞食》詩說:“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副虛期。”相比之下陶潛還算萬幸,這位貧窮者(恐怕就是詩人自己的影子)則倍見淒涼,由此也可見世風日下的現實。以上六句詳寫求告始末,接著用二句略寫概括無數次碰壁:“心為千條計,事未見一獲。”為了免除饑寒之苦,他使出渾身解數,想了無數辦法,但均以一無所獲告終。窮人在死亡線上痛苦掙扎,富人奢侈淫逸而熟視無睹,世道就是這樣的不公。“千條”、“一獲”,仍然是通過數字對比進行誇張,效果強烈。以上八句有詳有略,點面結合,深刻而全面地反映了冷酷的社會現實。
“運圮”四句為第四段,寫貧苦的歸宿。“圮(pǐ)”,毀滅、坍塌之意。“運圮”,猶言倒運、倒霉。“津”,渡口;“塗”,道路。交惡運者求生的路條條被堵塞,其唯一暢通的路只能是“遂轉死溝洫”,將轉輾奔波,最終屍填溝渠。這前景令人心寒,但又是前面三段詩意的必然歸宿。二句總束前文,又開啟篇末“以此窮百年,不如還窀穸”二句。“窀穸(zhūn xī)”,即墓穴。詩人最後發出了絕望之嘆:與其這般終身窮困,還不如一死了之!詩開頭寫不甘死又不堪生,徘徊在生死之間,篇末則對生死作了明確的抉擇——慘不忍聞的抉擇。這畫龍點睛的結尾,是全詩內容的提煉和升華,它看似平淡,實為沉鬱,蘊涵著對現實社會強烈的憤激之情。詩至此戛然而止,如一錘重鑼,震撼人心。
這首詩的藝術結構頗經過了一番慘澹經營,它首尾呼應,真切地揭示了在那時代貧苦者的必由之路——從不甘死亡到掙扎於生死線、直到不得不死。另外,此詩不但人物形象生動感人,而且語言也質樸無華,如敘家常、如說生平。為了服從表達的需要,詩中毫不避忌重複用字,“苦”、“貧”、“窮”、“死”等沉重的字眼,“一”、“百”這些對比鮮明的數字,都重複出現,令人感到觸目驚心。晉宋之際的文人學士之流,在詩風上是“雖世極迍邅(處於困境),而辭意夷泰”,在措詞上是“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均見劉勰《文心雕龍》)。在此詩風、世風日下之際,詩人能夠風骨獨標,確實體現了他藝術創造的非凡膽識和勇氣。鍾嶸《詩品》稱他為“跨兩代而孤出”,信不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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