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記載
據《唐才子傳》記載,李季蘭幼時“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六歲時作《薔薇》詩曰:“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架卻”諧音“嫁卻”,她父親認為此詩不祥——小小年紀就知道待嫁女子心緒亂,長大後恐為失行婦人。於是將她送入剡中玉真觀出家,改名李季蘭。李季蘭每日做詩、彈琴倒也清淨自在。轉眼間她已經十六歲了,對觀中生活漸漸覺得寡淡無味,嚮往外面的世界。當時有許多文人雅士來觀中遊覽,見有一個清秀的小道姑,就常與她逗笑,李季蘭每每以秋波暗送,故人稱“風情女子”。李季蘭與當時的名士朱放、皎然、崔煥、肖叔子、陸羽、閻士和等人也交往甚好,經常談詩論詞,互相視為知己。李季蘭的詩名越傳越廣,有她引發的詩友會集活動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直至廣陵(今江蘇揚州)。廣陵是文人薈萃的地方,李季蘭的名氣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詩人劉長卿讚譽她是“女中詩豪”,高仲武誇她“形氣既雄,詩意亦盪,自鮑昭已下,罕有其倫”。天寶年間,唐玄宗聞知她的詩才,特地召見她赴京入宮。此時的李季蘭已經四十多歲,這可是極大地殊榮,但她的容顏已隨著歲月衰退,她不免喜中有傷,作詩道:“無才多病分龍鍾,不料虛名達九重;仰愧彈冠上華發,多慚拂鏡理衰容。馳心北闕隨芳草,極目南山望歸峰;桂樹不能留野客,沙鷗出浦漫相峰。”從此定居長安,晚年還被唐德宗稱為“俊嫗”。然而建中四年(783年)發生涇原兵變,大將朱泚自立為帝,占據長安。李季蘭與朱泚交往甚密,書信頻繁,所以朱泚終於被平定後,李季蘭被捕,遭到唐德宗責怪說她何不學嚴巨川作詩“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然後將她撲殺處決。
《唐才子傳》:季蘭,名冶,以字行,峽中人,女道士也。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當時才子頗夸纖麗,殊少荒艷之態。始年六歲時,作《薔薇詩》云:“經時不架卻,心緒亂縱橫。”其父見曰:“此女聰黠非常,恐為失行婦人。”後以交遊文士,微泄風聲,皆出乎輕薄之口。夫士有百行,女唯四德。季蘭則不然,形氣既雄,詩意亦盪。自鮑昭以下,罕有其倫。時往來剡中,與山人陸羽、上人皎然意甚相得。皎然嘗有詩云:“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其謔浪至此。又嘗會諸賢於烏程開元寺,知河間劉長卿有陰重之疾,誚曰:“山氣日夕佳。”劉應聲曰:“眾鳥欣有托。”舉坐大笑,論者兩美之。天寶間,玄宗聞其詩才,詔赴闕,留宮中月余,優賜甚厚,遣歸故山。評者謂上比班姬則不足,下比韓英則有餘,不以遲暮,亦一俊媼。有集,今傳於世。論曰:《詩》雲,“《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苦之心焉。”故古詩之道,各存六義,然終歸於正,不離乎雅。是以昔賢婦人,散情文墨,斑斑簡牘。概而論之,後來班姬傷秋扇以暫恩,謝娥詠絮雪而同素;大家《七誡》,執者修者;蔡琰《胡笳》,聞而心折。率以明白之操,徽美之誠,欲見於悠遠,寓文以宣情,含毫而見志,豈泛濫之故,使人擊節沾灑,彈指追念,良有謂焉。噫!筆墨固非女子之事,亦在用之如何耳。苟天之可逃,禮不必備,則詞為自獻之具,詩有妒情之作,衣服飲食,無閒淨之容,鉛華膏澤,多鮮飾之態,故不相宜矣。是播惡於眾,何《關雎》之義哉歷觀唐以雅道獎士類,而閨閣英秀,亦能薰染,錦心繡口,蕙情蘭性,足可尚矣。中間如李季蘭、魚玄機,皆躍出方外,修清淨之教,陶寫幽懷,留連光景,逍遙閒暇之功,無非雲水之念,與名儒比隆,珠往瓊復。然浮艷委託之心,終不能盡,白璧微瑕,惟在此耳。薛濤流落歌舞,以靈慧獲名當時,此亦難矣。三者既不可略,如劉媛、劉雲、鮑君徽、崔仲容、道士元淳、薛縕、崔公達、張窈窕、程長文、梁瓊、廉氏、姚月華、裴羽仙、劉瑤、常浩、葛鴉兒、崔鶯鶯、譚意哥、戶部侍郎吉中孚妻張夫人、鮑參軍妻文姬、杜羔妻趙氏、張建封妾盼盼、南楚材妻薛媛等,皆能華藻,才色雙美者也。或望幸離宮,傷寵後掖;或以従軍萬里,斷絕音耗;或祗役連年,迢遙風水;或為宕子妻,或為商人婦。花雨春夜,月露秋天,玄鳥將謝,賓鴻來屆;搗錦石之流黃,織回文於緗綺,魂夢飛遠,關山到難。當此時也,濡毫命素,寫怨書懷,一語一聯,俱堪墮淚。至若間以豐麗,雜以纖穠,導淫奔之約,敘久曠之情,不假綠琴,但飛紅紙,中間不能免焉。尺有短而寸有長,故未欲椎埋之云爾。
人物列傳
大凡佛道同占的宗教名山,一般是佛教廟宇居山腰、山底,道教宮觀在山頂。道觀之所以能夠雄踞名山之巔,乃是因為道教是土生土長於中國的一派宗教。春秋時代老子撰《道德經》,原本為哲學著作;但到漢代張道陵、于吉等人,篡用老子之名,創立了“五斗米教”、“太平教”等宗教組織,從而興起了以符籙禁咒之法行世的道教。道教因宣揚長生不老之術和驅災免禍之法,因而廣為貴族階層和貧民百姓所信奉;男女道士都寬袍黃冠,出入豪富人家或浪跡江河湖海,為人談玄說道、驅鬼鎮邪,成了一種神秘而無拘的特殊人物。到唐代道教更是盛極一時,因為唐皇室姓李,與《道德經》的作者老子李耳同姓,為了說明自家皇朝是順應天時、替天行道的,唐皇朝尊奉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自己則是他的後人。既然道教成了國教,那么勢必使全國上下的人們趨之若鶩 ,后妃公主進入道觀修行者比比皆是,名門閨媛也多爭相出家作女道士,因女道士都頭戴黃緞道冠,故又稱為“女冠”。
受唐代思想開放之風的影響,道觀中也並非清靜之地,許多才貌出眾的女冠,雖以修行為名,但在道觀中自由交際,成為一種“交際花”似的人物,李季蘭就屬於這一類的女冠。 雖然當時許多地處繁華地區的道宮中常有緋色新聞發生,但李季蘭所處的玉真觀因地處偏僻,還算是較為清靜的地方。在這裡,李季蘭不知不覺長到了十六歲,這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出落得婷婷玉立,雪肌脂膚,好似一朵盛開的白蓮。她在道觀中讀經之外,就是作詩、習字、彈琴。觀主見她悟性甚高,對她悉心栽培,使她在翰墨及音律上造詣極深;但是道經的薰陶並沒能制約住她浪漫多情的心性,身在清靜道觀的她,卻一心嚮往著外面繁花似錦的世界。剡中就是今日的浙江嵊縣一帶,水木清華,物產豐饒,氣候宜人。自東晉以來,這裡就文風鼎盛,騷人名士輩出。玉真觀雖地處偏遠,但因景色幽謐,因而也不時地有一些文人雅士來觀遊覽。文人中不免有風流多情之輩,見到觀中風姿綽約又眉目含情的小女冠李季蘭,總偶爾有大膽之士暗中挑逗。李季蘭並不嗔怒,反而流露出“回眸雖欲語,阿母在旁邊”的神情,令挑逗者更加心蕩神怡。暗懷春情的李季蘭,在觀主和觀規的約束下,雖不敢有什麼過份的行徑,但她的一顆心,早已浸潤在愛情的渴慕中。從她的一首七律“感 興”中,便大略可窺視她的一點心思:
朝雲暮雨兩相隨,去雁來人有歸期;
玉枕只知常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
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詞;
卻憶初聞鳳樓曲,教人寂寞復相思。
寂寞的道觀,鎖住了少女的芬芳年華。李季蘭艷麗非凡,熱情如火,卻被種種清規戒律壓抑著,春情只能在心底里激盪、煎熬,春花漸凋,時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嘆。長晝無聊,李季蘭攜琴登樓,一曲又一曲地彈奏,渲染著心中的激情;月滿西樓時,獨對孤燈,編織一首“相思怨”傾訴心聲: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沒有人欣賞李季蘭的才情與美貌,縮在玉真觀中任芳華虛度,李季蘭實在太不甘心。在一個春日的午後,乘著觀主和其他道友午睡,李季蘭偷偷溜到觀前不遠的剡溪中蕩舟漫遊。在溪邊她遇到了一位青年,他布衣芒鞋,卻神清氣朗,不象一般的鄉野村夫。青年人要求登船,李季蘭十分大方地讓他上來了,交談中方知,他是隱居在此的名士朱放。兩人一見如故,言談非常投緣,一同談詩論文,臨流高歌,登山攬勝,度過了一個愉快心醉的下午。臨別時,朱放寫下一首詩贈與李季蘭:
古岸新花開一枝,岸傍花下有分離;
莫將羅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腸斷時。
詩中包含著眷戀與期求,引動了李季蘭絲絲柔情,於是兩人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才戀戀不捨地分手。從此以後,兩人不時在剡溪邊約會,相伴遊山玩水,飲酒賦詩;有時朱放以遊客的身份前往玉真觀,暗中探望李季蘭,在李季蘭雲房中品茗清談,撫琴相訴,度過了好長一段優遊美好的歲月。後來,朱放奉召前往江西為官,兩人不得不揮淚告別;各處一地,兩人常有書信來往,托魚雁傾訴相思之情。李季蘭寄給朱放的一首詩寫道: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
她象一個丈夫遠行的妻子那樣等待著朱放,天長日久,為朱放寫下了不少幽怨纏綿的詩句,期望良人歸來,來撫慰她“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的淒寂情懷。然而,遠方的朱放忙於官場事務,無暇來剡中看望昔日的觀中情人。就在久盼朱放不歸來的時候,一位叫陸羽的男子又闖入李季蘭的生活。提起陸羽,大凡稍懂茶道的人,就對他不會陌生,陸羽曾經在育茶、制茶、品茶上下過一番工夫,寫成《茶經》三卷,被人譽為“茶神]。陸羽原是一個棄嬰,被一俗姓陸的僧人在河堤上撿回,在龍蓋寺中把他養大,因而隨僧人姓陸,取名羽,意指他象是一片被遺落的羽毛,隨風飄蕩,無以知其根源。陸羽在龍蓋寺中飽讀經書,也旁涉經史子集其它各類書籍,因而成為一個博學多才的世外高人。寺中閒居無事,偶爾聽說附近玉真觀有一個叫李季蘭的女冠,才學出眾,貌美多情,於是在一個暮秋的午後,專程往玉真觀拜訪李季蘭。這天天氣薄陰,秋風送涼,李季蘭正獨坐雲房,暗自為朱放的久無音信而悵然。忽聽門外有客來訪,打開門一看,是一位相貌清秀,神情俊逸的青年男子。李季蘭請客人落座,先是客套一番,繼而敘談各自在宮觀和寺廟中的生活,談得十分投機。後來,陸羽經常抽時間到李季蘭處探望,兩人對坐清談,煮雪烹茶。先是作談詩論文的朋友,慢慢地因兩人處境相似,竟成為惺惺相惜、心意相通的至友;最終深化為互訴衷腸、心心相依的情侶。好在當時道觀中泛交之風盛行,所以也無人強行阻止李季蘭與外人的交往。
一次李季蘭身染重病,遷到燕子湖畔調養,陸羽聞訊後,急忙趕往她的病榻邊殷勤相伴,日日為她煎藥煮飯,護理得悉心周到。李季蘭對此十分感激,病癒後特作了一首“湖上臥病喜陸羽至”的詩作答謝,其詩云:
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
相逢仍臥病,欲語淚先垂。
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作為一個女道士,李季蘭能得到陸羽如此熱情的關愛,心中自是感激欣慰不已。一個女人若一生中不能得到一個知心男人的愛,就宛如一朵嬌媚的花兒,沒有蜂蝶的相伴一樣無奈;更何況是李季蘭這樣一位才貌雙全、柔情萬種的女人呢!其實,當時李季蘭所交往的朋友並不在少數,《全唐詩》中就收錄有大量與諸友互相酬贈的詩作,這群朋友中,有詩人、有和尚、有官員、有名士,他們多因與李季蘭談詩論道而成為朋友的。但若講到知心密友,就非陸羽莫屬了,李季蘭與他除了以詩相交外,更有以心相交。李季蘭和陸羽還有一位共同的好友,就是詩僧皎然。皎然俗家姓謝,是大詩人謝靈運的十世孫,出家到梯山寺為僧,善寫文章,詩畫尤為出色。皎然本與陸羽是好友,常到龍蓋寺找陸羽談詩,有段時間卻總找不到陸羽,於是寫下了“尋陸羽不遇”一詩:
移家雖帶郭,野經入桑麻;
遷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叩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導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陸羽究竟到山中去作什麼呢?經皎然的一再盤問,陸羽才道出是往玉真觀探訪李季蘭去了。後經陸羽介紹,皎然也成了李季蘭的詩友,常常是三人圍坐,相互詩詞酬答。不知不覺中,李季蘭又被皎然出色的才華、閒定的氣度深深吸引住了,常常借詩向他暗示柔情;皎然卻已修煉成性,心如止水,不生漣漪,曾寫下一首“答李季蘭”詩表達自己的心意:
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
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對皎然的沉定之性,李季蘭慨嘆:“禪心已如沾呢絮。不隨東風任意飛。”因而對皎然愈加尊敬,兩人仍然是好朋友。雖然對皎然的“禪心不動”大加讚嘆,但李季蘭自己都無論如何修煉不到這一層,她天性浪漫多情,遁入道觀實屬無奈,她無法壓制住自己那顆不安份的心。雖然有陸羽情意相系,但礙於特殊的身份,他們不可能男婚女嫁,終日廝守,李季蘭仍然免不了時常寂寞。三十歲過後的李季蘭,性格更加開放,交友也越來越多,時常與遠近詩友會集於烏程開元寺中,舉行文酒之會,即席賦詩,談笑風生,毫無禁忌,竟被一時傳為美談。漸漸地,李季蘭的詩名越傳越廣,活動範圍也已不限於剡中,而遠涉廣陵,廣陵是現在的揚州,是當時文人薈萃的繁華之地,李季蘭在那裡出盡了風頭。後來,喜文愛才的唐玄宗聽到了李季蘭的才名,也讀了些她的詩,大生興趣,下詔命她赴京都一見。此時李季蘭已過不惑之年,昔日如花的美貌已衰落大半;接到皇帝的詔命,她既為這種難得的殊榮而驚喜,又為自己衰容對皇上而傷感,大有“美人遲暮”之感。在她西上長安前,留下一首“留別友人”詩云;
無才多病分龍鍾,不料虛名達九重;
仰愧彈冠上華發,多慚拂鏡理衰容。
馳心北闕隨芳草,極目南山望歸峰;
桂樹不能留野客,沙鷗出浦漫相峰。
其實唐玄宗要召見的,並非看在她的容貌上,而在於欣賞她的詩才;可多情的李季蘭自己並不這么想,她更看重的是自己隨流年而飄逝的芳容。就在李季蘭心懷忐忑地趕往長安時,震驚一時的“安史之亂”爆發了,長安一片混亂,唐玄宗倉惶西逃。李季蘭不但沒能見到皇帝,自己在戰火中也不知去向,才也好、貌也好,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八至》李季蘭
從這一詩中也頗能感到李季蘭的心性。
李季蘭結局另一說法:唐趙元一《奉天錄》載:「…時有風情女子李季蘭上詩,言多悖逆,故闕而不錄。皇帝再克京師,召季蘭而責之,曰:『汝何不學嚴巨川?』有詩云:『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遂令撲殺之。」這首詞寫她奉召離鄉之一刻。
人物作品
李季蘭與三峽流泉歌
《琴集》曰:“《三峽流泉》,晉阮鹹所作也。”
妾家本住巫山雲,巫山流水常自聞。
玉琴彈出轉寥敻,直似當時夢中聽。
三峽流泉幾千里,一時流入深閨里。
巨石奔崖指下生,飛波走浪弦中起。
初疑噴涌含雷風,又似嗚咽流不通。
回湍曲瀨勢將盡,時復滴瀝平沙中。
憶昔阮公為此曲,能使仲容聽不足。
一彈既罷復一彈,願似流泉鎮相續。
李季蘭詩集
李季蘭,名冶,唐吳興女道士。
《感興》
李冶
朝雲暮雨兩相隨,去雁來人有歸期;
玉枕只知常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
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詞;
卻憶初聞鳳樓曲,教人寂寞復相思。
《薔薇花》
李冶
翠融紅綻渾無力,斜倚欄乾似詫人。
深處最宜香惹蝶,摘時兼恐焰燒春。
當空巧結玲瓏帳,著地能鋪錦繡裀。
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紗窗外一枝新。
《柳》
李冶
最愛纖纖曲水濱,夕陽移影過青苹。
東風又染一年綠,楚客更傷千里春。
低葉已藏依岸棹,高枝應閉上樓人。
舞腰漸重煙光老,散作飛綿惹翠裀。
《相思怨》
李冶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湖上臥病喜陸羽至》
李冶
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
相逢仍臥病,欲語淚先垂。
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寄校書七兄(一作送韓校書)》
李冶
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餘。
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
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
因過大雷岸,莫忘八行書。
《寄朱放(一作昉)》
李冶
望水試登山,山高湖又闊。
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
鬱郁山木榮,綿綿野花發。
別後無限情,相逢一時說。
《送韓揆之江西(一作送閻伯鈞往江州)》
李冶
相看指楊柳,別恨轉依依。
萬里江西水,孤舟何處歸。
湓城潮不到,夏口信應稀。
唯有衡陽雁,年年來去飛。
《道意寄崔侍郎》
李冶
莫漫戀浮名,應須薄宦情。
百年齊旦暮,前事盡虛盈。
愁鬢行看白,童顏學未成。
無過天竺國,依止古先生。
《送閻二十六赴剡縣》
李冶
流水閶門外,孤舟日復西。
離情遍芳草,無處不萋萋。
妾夢經吳苑,君行到剡溪。
歸來重相訪,莫學阮郎迷。
《得閻伯鈞書》
李冶
情來對鏡懶梳頭,暮雨蕭蕭庭樹秋。
莫怪闌乾垂玉箸,只緣惆悵對銀鉤。
《結素魚貽友人》
李冶
尺素如殘雪,結為雙鯉魚。
欲知心裡事,看取腹中書。
《偶居》
李冶
心遠浮雲知不還,心雲並在有無間。
狂風何事相搖盪,吹向南山復北山。
《明月夜留別》
李冶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
《春閨怨》
李冶
百尺井欄上,數株桃已紅。
念君遼海北,拋妾宋家東。
《八至》
李治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留別友人》
李治
無才多病分龍鍾,不料虛名達九重;
仰愧彈冠上華發,多慚拂鏡理衰容。
馳心北闕隨芳草,極目南山望歸峰;
桂樹不能留野客,沙鷗出浦漫相峰。
另附有關李季蘭的詩:
------朱放送李季蘭的詩
古岸新花開一枝,岸傍花下有分離;
莫將羅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腸斷時。
答李季蘭
----- 皎然寫給李季蘭
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
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因詩而亡
唐代三位著名女詩人,最早也是死得最不幸的是李季蘭。據說她五六歲時,父親帶她到處顯擺。一日庭中薔薇花開,父親要她當場寫詩,她寫的最後兩句是:“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儘管薔薇架的故事是後出的,但她看到薔薇而引起“心緒亂縱橫”,顯然與一般女訓要求太遠了。其父頗失顏面,有些惱怒,下斷語說:“此女子將來富有文章,然必為失行婦人矣。”(《太平廣記》卷二七三引《玉堂閒話》)居然都給他說中了。她長成後,父親或已不在,至少管不了她,就做失行婦人又何如,索性去做道姑。失行的事,記載並不多,一次是惡謔劉長卿:“嘗與諸賢集烏程縣開元寺,知河間劉長卿有陰重之疾,(季蘭)乃誚之曰:‘山氣日夕佳。’長卿對曰:‘眾鳥欣有托。’舉座大笑,論者兩美之。”(《中興間氣集》卷下)所引皆陶淵明詩,大約劉長卿有疝氣,雖然用語巧妙,實在也輪不到女冠多言。另一次則因附逆丟了性命。唐趙元一撰《奉天錄》卷一載:“時有風情女子李季蘭,上泚詩,言多悖逆,故闕而不錄。皇帝再克京師,召季蘭而責之,曰:‘汝何不學嚴巨川有詩云:“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遂令撲殺之。”事情的原委是在建中四年(783)秋,即將開赴河南前線的涇原軍經過長安時譁變,擁立賦閒的河北舊將朱泚稱帝,唐德宗倉皇逃至奉天避難。李季蘭與嚴巨川都失身賊廷。德宗收復京城後,追究從叛者。嚴巨川詩全篇為:“煙塵忽起犯中原,自古臨危貴道存。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虜將醉西園。傳烽萬里無師至,累代何人受漢恩。”據說太常少卿樊系之陷偽後被逼起草朱泚即位冊文,文成,服藥而卒。嚴巨川感其事,追念唐之舊恩,寫迫於叛軍凶焰之無奈,“心憶明君不敢言”,意思與王維凝碧池詩同。李季蘭不僅從逆,而且毫無自悔,於是撲殺。
近十幾年來唐代新見文獻極其可觀。先是徐俊纂《敦煌詩集殘卷輯考》(中華書局2000年),從俄藏敦煌文書Дх.3865號發現李季蘭上朱泚詩:“故朝何事謝承朝,木德□天火□消。九有徒□歸夏禹,八方神氣助神堯。紫雲捧入團霄漢,赤雀銜書渡雁橋。聞道乾坤再含育,生靈何處不逍遙。”估計她困留長安,朱泚認為她有詩名,讓她寫詩歌頌新朝。詩意是以五德終始的一般說法歌頌新朝,說天下歸心,祥瑞頻現,天地含育,生民逍遙。內容是歌功頌德的習慣套路,估計當時流傳很廣,乃至敦煌也有傳本,以至傳入德宗耳中,必要加以追究。
接著徐俊、榮新江又發現俄藏敦煌文書中有唐蔡省風《瑤池新詠》殘卷,李季蘭居首,居然有多篇佚詩,其中最重要的是《陷賊後寄故夫》:“日日青山上,何曾見故夫。古詩渾漫語,教妾采蘼蕪。鼙鼓喧城下,旌旗拂座隅。蒼黃未得死,不是惜微軀。”可以斷定作於身陷長安期間。詩首兩句說自己每天登山遠望,都見不到故夫的身影。再借古詩說“上山采蘼蕪,下山遇故夫”之意,說自己照著辦了,何曾有機會與故夫相見,古詩似乎騙了自己。《上山采蘼蕪》講棄女,采蘼蕪下山途中,遇到前夫,詢問新人情況,從前夫口中得知新妻的生活細節,最後得出“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的結論。這裡可以視為借喻,借對故夫思念表達對舊朝眷戀。當時身處偽朝,無法直言,藉此說新不如故,正是嚴巨川詩的同樣意思。後四句說自己失身戰地,生命輕賤,本來也沒有特別要珍惜的理由,然叛亂倉促發生,長安淪陷和德宗出逃都瞬間發生,根本來不及做出選擇,只能身不由己地苟且存生。
在時代的劇變前,任何個人都很渺小,每一個微小的個人,都無法如事變平定後的結論般選擇自己的人生,由此或被認定叛逆,就要以你的生命來償還本該由時代承擔的罪責。很不幸,李季蘭就此走完了一生,大唐王朝繼續展示它的輝煌與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