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主義宣言
戈多 錢剛
文學的黃金時期、白銀時期的過去，預示了黑鐵時代的來臨。海德格爾 說：“世界時代的夜晚便趨向於黑暗。世界黑夜瀰漫著它的黑暗”。黑鐵時期面對著當代人精神粗鄙化的傾向，面對著傳統價值判定體系的坍塌。在這種背景各種外來文化魚龍混雜蜂擁而入，相互糾纏作用，缺乏獨立的指向性，使新的價值體系無法浮出水面。在這時期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混亂而矛盾，各種娛樂形式的雜亂紛呈，帶來是的娛樂的泛濫精神，攙雜著偽草根階層對偽精英精神的嘲弄與幽默的價值示範，彰顯了當代中國人精神的粗鄙化、遊戲化、虛無化，從而喪失了對人文精神的終極關懷。尼爾·波茲曼在其《娛樂至死》一書中說：“奧威爾警告人們將會受到外來壓迫的奴役，而赫胥黎則認為，人們失去自由、成功和歷史並不是‘老大哥’之過。在他看來，人們會漸漸愛上壓迫，崇拜那些使他們喪失思考能力的工業技術……這裡想告訴大家的是，可能成為現實的，是赫胥黎的預言，而不是奧威爾的預言。”而在當代中國，這兩種預言交織著一起作用，毒害著文化的根夲。在這裡，第一種不是奧威爾式的來自於外部的，而是依然來自於內部的強大的政治化的力量，始自於中國的封建王朝秦朝開始。體現在文學上則是，眾多非文學的消費文化打著幌子混入文學陣營，混淆視聽，由亞文化一躍成為主流文學，各種純藝術被日益邊緣化，各種偽藝術甚囂塵上，使得本就不容樂觀的文學更是雪上加霜。各種消費快餐型偽文學書籍的熱賣，並不代表著文學事業的繁榮，甚至不是文學事件，而只是消費型文化事件。另一方面，就是穩居於文化體制內的作家們，繼續以分山頭、搞幫閒式的異化文學理念販賣他們的產品，出書、講學、頒獎、出國等等，以精英文化代言的身份玩弄他們手中那一點點可憐之極的小權利，排除異己，發展親信，以便於維護他們在文壇的地位，更有甚至建生祠堂。這兩股勢力恰恰構成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主要濁流。總之，在當代中國文學的大環境之下，浮躁、虛偽、僵化、矯情等各種弊端叢生，眾多的作家與偽作家們，以他們的孱弱、怯懦、虛榮等先天不足為中國未來文學事業的發展深埋下各種隱患。
黑鐵主義正是在這種文學困境之下迸發的。黑鐵作為一個實驗文學性質的先鋒小團體，旨在對中國新時期先鋒文學核心本質與出路進行刀鋒式的切入與探索，最大限度地激發漢語寫作的潛在活力，堅持非主流的思想立場與追求。作為黑鐵者都有其鮮明的個人藝術理念與追求，整合在後現代主義先鋒的黑鐵的旗幟下，堅持最大化的藝術個性化，並在差異中共同激勵、共同切磋、共同進步，從而探索中國先鋒文學的發展極限，從這個方面來說，每一名黑鐵主義者都是具有鮮明個性的藝術單幹戶。黑鐵主義成員以漢語新詩創作為突破口，又兼以其它文學體裁的創作與嘗試。每一位黑鐵主義者都是孜孜不倦的藝術進取者與行路者，在黑暗中收集掌中這珍貴的無法再生的思想與藝術的灰燼，互相照亮、取暖。
經過兩千多年封建集權君主專制制度的洗禮並改頭換面綿延至今的中國，在全球化消費型價值泛濫的大潮中，唯有立在非主流的立場，堅持以獨立、自由、批判的視角去重新估衡被欲望所異化的各種價值，還其本來面目，將各種文化現象重新植回到當時的大環境之中重新考察與研究，才有可能破除各種迷信與偽真理的迷霧，撥雲見日，激活其對現實實際的指涉價值，對於孔子與儒學及其國學的重新發掘與研究亦是應持此態度。對於藝術來說，只有置身於非主流的立場才能保存其完整而獨立的價值性，才有可能激發其藝術活力。在當代中國的文化大環境下，我們清醒地意識到，當代文化還處於強大封建文化餘毒的陰影之中，諸多方面不過是換一種面目出現的偽當代性，是實際上的陰魂不散，封建文化陰影中的國民劣根性依然強大的成為困擾中華民族的頑疾，阻礙了新文化體系的確立。今日所謂的“國學復興”論者不過是盲目的復古主義者的聒噪，與經濟上的盲目媚洋主義一脈相承，蔚為壯觀。反思整箇中華民族思想史、文化史，我們清楚地意識到，中華民族原本就缺少立足於本土的精神現代性，從而極大影響了新型國民人格價值的塑造，阻礙了大中華文化事業的振興與構建。從這個層面來說，黑鐵從不寄希望於任何主流勢力的低俯視接納，因為所謂接納不過是招安而已。綜觀中國文化史，中國的文化史是一部招安與被招安的革命史，招安意味著被同化、閹割、篡改。黑鐵追求的是存在式的見證價值、審視價值，表現為藝術上的化石價值的被發掘。每一名黑鐵者，對於這種文化大環境時刻保持清醒的態度與積極探索的原動力。黑鐵主義正因為具有非主流的追求向度，必然對古今中外既往文化價值持有懷疑的態度，懷疑一切，“一切皆可懷疑，一切無不可懷疑”是其思想訴求的口號。不可否認，其源頭直接啟示於尼采的“重估一切價值的”著名論斷。這種懷疑是黑色的，必然有其深邃的思辯性、洞悉性、反抗性，所以說每一名黑鐵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必然是思想者，對歷史、現在以及未來有著深刻、豐富的警覺性與預見性，用夙敵的話來說是杞人憂天式的，其核心是憂患式的、內斂式的、積蘊式的。這種追求必然決定了黑鐵主義在藝術上帶有鮮明的反叛色彩。
黑鐵對大眾的閱讀趣味是漠視的。惠特曼從他的經驗主義出發，強調說：“只有二流的詩歌，才能馬上贏得人們的歡心”。由此可見，真正有價值的詩歌是深埋的鐵礦石，而決不是一次性消費的快餐型食品，無法轉換成即時性消費產品，精神化的藝術往往更需要時間的的礪煉，需要讀者投入很大精力的二度創作。由於中國民眾遭受兩千餘年的封建君主專制文化愚民政策的洗腦，根本不具有獨立的藝術鑑賞力與思想判斷力，最容易人云亦云，盲目地跟隨那些偽權威的屁股後面，或屈從於專制勢力。我們面對當代的中國詩壇完全有理由說，“只有末流的詩歌，才能馬上贏得人們的歡心”。所以說，黑鐵決不會刻意去迎合大眾的欣賞習慣，從某種意義來說，大眾的閱讀習慣恰恰是黑鐵的敵人，被黑鐵主義者所譏諷與唾棄。黑鐵主義在塑造並引領閱讀取向方面起到的是衝鋒鎗的作用。
黑鐵主義決不會認同於偽現實主義的任何主張。迄今為止，中國還沒有大規模出現的獨立意義上的現實主義藝術流派，而更多標榜的“現實主義”其實質不過是內在虛無垃圾的遮羞布罷了。而在此基礎之上的一切民生詩歌、農民詩歌、打工詩歌等不過是浮淺的、標籤化式的片面真實的偽藝術的變種，片面的真實決不等於現實的真實，現實的真實決不等同於藝術的真實。偽現實主義者筆下的真實恰恰是被刻意偽裝與過濾過的，抽離掉真正現實生活中的那種複雜性、深邃性、尖銳性、對抗性，逃避開敏感的、尖銳的、流血的各種現實生活的本質，而趨向於浮泛的、白開水式的、討巧式的假象，以片面的、偽裝的、瑣屑的生活片段迷惑人，足見其盲人摸象式的愚弄與狐假虎威史的狡猾兼而有之，很有欺騙性。而黑鐵主義更注重對時代性現代人精神的深入開掘，去觀照現實、反思現實。黑鐵清醒地認識到，精神是物質生活理性觀照與升華，從而抵達到了現實背後深層次的必然性規律，無異於掌握一把開啟玄幻、複雜、矛盾的現實之門的鑰匙。
如果說“非非主義”所倡導的“紅色寫作”是一種冒險式的突進，其最大的貢獻在於對中國現狀“白色寫作”的學理性批判。而“黑鐵主義”積極倡導“黑色寫作”則強調對“內在現實”的思想性洞察。使“白色寫作”則成為“非非主義”與“黑鐵主義”所共同要面對的敵人，而且將是很長一段時間所不可調和的主要矛盾。在此意義上“非非主義”將成為“黑鐵主義”的主要盟友。其不同只在於詩學觀念的差異性。“紅色寫作”與“黑色寫作”都是基於對強權文化結構構成的深刻洞悉，“紅色寫作”充滿以暴易暴的直接戰鬥態度，而“黑色寫作”要複雜一些，是溝壕式的戰鬥，既是絕望、無奈、焦慮、辛酸、激憤、反諷等諸多情感，更有抗爭取向，所以說黑鐵的情感世界是多聲部式的，這種種復調式的情感化合在一起，從而形成奇異而詭譎的文本質地，從而再現生活與精神世界的複雜性、矛盾性。從生存現狀而言，黑鐵基本認同於存在主義哲學，又混入自身的生命哲學感悟，對這個世界持有懷疑態度。作為個體來講，“紅色寫作”是以個體與暴力世界與政治的敵對性扭結在一起的，而“黑色寫作”者則看到了這種蚍蜉撼樹的悲劇性，因此抗爭是悲痛的，絕望的，更接近於黑色幽默式的，苦中自我作樂式的呈現，而不是自詡為占據了“道義的制高點”來普渡眾生，反而具有了處理更為複雜、真切的時代經驗。深入揭示時代的荒誕性、悲劇性、偽善性，從而引起現代人的反思，反思他們所面臨的生存環境，近而審判這個時代，審判現代文明。如果說“紅色寫作”外殼是史詩式的，個人英雄式的，而“黑色寫作”的外殼則是黑色幽默式的，喜劇式的。
黑鐵主義對現代文明持質疑的態度。所謂現代文明是以英國工業革命為發端的，後來波及全世界，而當代中國對西方現代文明是持頂禮膜拜式的，在經濟方面表現得更為充分，許多中國經濟學家以洋至上，以西為尊。就現代文明而言，對於商業文化與科學技術的盲目推崇與樂觀必然使人誤入歧途，現代文明的諸多弊端已經在西方眾多藝術家，如卡夫卡、喬伊斯、加繆等等那裡得到充分揭露。在經濟全球一體化的今天，種種氛圍與跡象在中國的當代都可以找到不同的佐證。至於中國當代文化中出現的現代主題與西方藝術主題的共同性，比如異化、荒誕性，為中國藝術由古典精神轉向的現代精神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互補性。但是我們從來就不認同於是橫移來自於西方，中國文化自身的土壤足以孕育這樣的主題，只不過由於中國經濟自身的不發達，遠沒有上升到學理的系統認識，我們借鑑的只是西方的系統理論為我所用，比如異化，我們並不完全認同於是橫移的卡夫卡，綜觀中國文化史，被政治、金錢異化的人比比皆是，如史書與《金瓶梅》、三言二拍等書中的眾多人物，而荒誕性的主題在以蘇軾的“人生如夢”等為代表的舊知識分子那裡也不乏先例。之所以這樣拉雜說許多，是因為周倫佑在其《紅色寫作》中說：“雖然初級階段商品化的軟刀子已使一些人頭暈目眩，學著荒誕和輕微嘔吐，但我們面對的主要現實依然是封閉社會的思想禁區，無處不在的鋼鐵與限制……中國現代詩的主題和主要意象不能從西方藝術中移置來的……”由此可見，周倫佑恰恰犯了將基礎與工具的混淆，那些主題不過是情感化的結晶，諸多情感化的主題是世界性的，因為忽略人性情感化的共通性，僅僅強調差異性，同樣是忽視了情感的豐富性、複雜性，從這個層面來說，孤獨、異化、荒誕等主題是全世界性的，與西方沒有必然聯繫，猶如市場經濟與西方。從另外一個層面來說，文化是複雜的，其氛圍與若干因子都是可以相互滲透的。中國文化精神氣質只有由古典向現代轉化，才能催生新型價值取向的國民性格，重塑敞開型的文化未來走向。
黑鐵對歷史、現在以及未來是持審慎的懷疑態度的。我們認為人類歷史不是直線式向上的，甚至不是迂迴式前進的，儘管從某一個階段來看，它是前進的，從長遠的規律來看是圓圈式反覆循環的。綜觀中國的歷史不過是若干皇帝歷史與將相的歷史，難怪有人會說所有歷史不過都是當代史。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那些被後繼統治者處於私心的需要所篡改而成的書面既定歷史，警醒它們繼續來蒙蔽後世。而所謂現在又不過是歷史現象的反覆與折射罷了。至於未來則是一種因果式的反覆循環。所謂文化又是一定上層建築下的產物，而不能脫離於當時的經濟、政治基礎的地位，至於說未來文化一定勝於現代文化與以往文化，黑鐵主義是持懷疑態度的，因為文化不是進化論，而是累積形成的。黑鐵主義者對一切高尚、樂觀、犧牲等崇高道德與詞眼永遠都保持懷疑與謹慎的態度，理性永遠高於感性，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懷疑主義者。
黑鐵的主要意義在於，主動去撬動各種板結式的中華民族思維定勢，以斷裂的方式呼喚新人本主義的來臨，其新的思維模式必將消解各種中華民族人格中所固有的頑疾以及先天不足，從而實現以批判、審視、反思為核心價值的價值體系構建，努力催生由精神向行動的實質轉化，發揚民族精神中那種隱性的思想財富，在孤獨、獨守、堅持中完成黑鐵的能量的積聚與釋放。
黑鐵面臨的絕境正是現代社會的巨大絕境，黑鐵不會掩耳盜鈴式的刻意迴避，而是要直接面對，以巨大的絕望、悲憤換來個體的覺醒，魯迅在《吶喊·自序》中所說：“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灰，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黑鐵必將以自己的屍骨與信念警醒世人做智慧的“清醒者”，而藝術意味了黑鐵對社會而言是清醒劑，而決非麻醉劑。
黑鐵主義，是該你發出自己聲音時候了。
2009.2-3月完成
註：黑鐵主義文學實驗小組成立於2007年1月。由戈多、錢剛、元谷等倡導成立。該小組目前成員主要有：戈多、錢剛、元谷、田暖、牧子、周琦、經緯、侯珏8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