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隆福寺長明燈樓是已知最早帶紀年刻銘的唐代石燈,形體巨大,內容豐富,史料價值極高,在唐代石燈中絕無僅有。
隆福寺長明燈樓原位於廊坊市安次區北史家務鄉古縣村西南,為唐代隆福寺內遺物。
2000年9月,雕有佛像等內容的八角石柱被盜,經廊坊市安次區公安局與廊坊市文物管理處通力合作,短時間內迅速破案,將石柱運回廊坊市文物管理處保存,現為廊坊博物館鎮館之寶。
雕刻
燈樓為漢白玉石質,由壺門方形座、覆蓮圓座、等八角形石柱、仰蓮托盤組成,通高3.4米。石柱雕刻可分為三部分:下部各面尖拱龕,龕內浮雕會樂,其中七面或跪或坐於式蓮花座上,演奏笛、琵琶、排簫等樂器,一面為手持長練的舞姿伎樂。石柱中部正面為篆書題額:“大唐幽州安次縣隆福寺長明燈樓之頌”。頌序、頌詞等為楷書體,間以行草書,由安次縣尉張煊撰文,安次縣員外主薄、通直朗、護軍張去泰書,另刻有《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燃燈偈》、《知燈偈》以及功德主姓名、官銜。石柱上部每面雕雙層尖拱龕,龕內雕佛像一尊,總計16尊。佛像髮式有高肉髻、螺髻兩種,均有蓮瓣頭光。服飾可分通肩袈裟、右袈裟等數種。佛座為八角形彌或圓形彌座,坐姿多為跏跌坐、也有善跏跌座、足踏蓮花者,佛像手印各異有說法、無畏、禪定印等。仰蓮托盤上刻有卯槽兩圈,中心為圓形淺洞。
與同一時期的石燈相比,隆福寺石燈雕刻技法精細嚴謹,風格莊嚴樸實,是珍貴的唐代石刻精品。
歷史價值
長明燈樓亦是國內現存最早的“燈幢合體”實例,“雕刻手法精細嚴謹,風格莊重樸實,不僅是研究唐代政治、宗教發展狀況的珍貴資料,也為考證唐代幽州地理和安次縣建制沿革提供了有力依據”。
古縣距廊坊市中心不很遠,有一趟公車直通。這是2008年的古縣,一個看不出有多么不同的安靜的村莊。
時光倒流至公元688年。
彼時之所見所聞則是一派跟今天截然不同的風光,彼時這裡不叫古縣,這裡還是大唐幽州安次縣治所在地;新建不久的隆福寺的燈火正被更為廣大無邊的世俗點亮。
這一年的春夏之交,一件關於隆福寺的新聞開始在四周的人群中間傳開,長明燈樓即將在農曆4月8日全部完工。
燈樓的設計與建造與經幢有諸多相似之處,譬如石質,譬如覆蓮圓座、仰蓮托盤和八角形石柱等等構件,總之經幢具有的宣傳經典的功能燈樓幾乎都具有,不僅僅在形式上,內容上亦然。
然而燈樓又明顯不同於經幢。“以法傳人,譬如燈火相傳,展轉不絕”,燈對於僧眾和信徒們而言別具象徵之義,他們之所以沒有選擇建造一座經幢,選擇建造一座可供奉長明燈的燈樓,其寓意恐怕亦因此。
他們要為大唐幽州安次縣的隆福寺點亮一盞燈,一盞長明之燈。長明燈樓的八角形石柱可以刻經,他們還可以鐫刻一篇“大唐幽州安次縣隆福寺長明燈樓之頌”。
頌文作者
名臣魏徵能寫一手好文章,“將有所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便是他的名句,可他業已去世多年;
若在12年前,尚可請到寫出“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王勃,可他12年前溺水而死;
4年前或許能請到駱賓王,“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便出自他手,可4年前他下落不明不知所終。
李太白、王摩詰、韓昌黎、柳河東這些人,公元688年尚未出生,亦無法重金禮聘。況且其中有些人即便請,亦會以“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推辭。
寫作頌文的事情最終落在安次縣尉張愃身上。他進士出身,又有名門背景,雖非文章名家,但在安次似乎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釋氏之開宗也,大矣哉”……頌文寫好,由誰書寫上石又擺在人們面前。
公元688年,後世推崇的書法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已經作古,李邕還是個10歲的孩子,顏真卿和柳公權尚未來到世上,不可能請到他們的墨寶。推舉結果,安次縣員外主簿、通直郎護軍張去泰書丹。
垂拱四年
公元688年在唐朝記為“垂拱四年”。
4年前李治病逝,武則天不甘於只做個太后,掌控了名義上即位的皇帝,改元,取“敦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中“垂拱”兩字作年號。
長明燈樓落成前後,武則天遠在京城長安,對安次縣隆福寺發生的這個事情瞭然無知,對身邊卻洞若觀火。2月,武則天頂住來自諸儒的壓力,命人“毀乾元殿,於其地作明堂”,並將此事委託僧人懷義具體辦理,“凡役數萬人”。
垂拱而治是歷代君主的理想,亦是武則天的理想,為實現這樣的理想武則天想出了各種辦法,亦想藉助於佛法;她知道實現理想不會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4月,殺郝象賢。武則天與郝家結怨始於郝象賢的祖父郝處俊在世之時,所以當郝象賢出任太子通事舍人,有人誣告他謀反,武則天立命酷吏周興逮捕了他。郝家人跑到朝堂訟冤,武則天罷免了站出來敢為郝家說話的監察御史任玄殖。
史載郝象賢臨刑有非常表現,“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奪市人柴以擊刑者”,最後“金吾兵共格殺之”,“太后命支解其屍,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屍”。朝廷從郝象賢案吸取到經驗教訓,“自是終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同樣在4月,一貫投武則天所好的武承嗣又有不俗動作,他先是派人在鑿好的一塊白石上刻上“聖母臨人,永昌帝業”,隨後指派一個叫唐同泰的人“奉表獻之”,不明就裡的武則天以為是上天授予,大喜過望,將這塊造假而來的石頭命名“寶圖”,並將唐同泰提拔為游擊將軍。
京城發生的事情遠在隆福寺的善男信女不知道,亦不關心,他們知道武則天在信仰問題上跟他們是同道便足夠了。武則天對寺廟懷有別樣情感,她曾在寺廟避難,等待綻放絢爛的時機。她太難忘了。也正因為這樣一個因素,從她攬權之初,就對佛教及其信徒給予了莫大關照。
自始建至最後完成,長明燈樓熬去了多少人的心血啊。終於最後完成了,所有參與進來的建設者都想選擇一個祝賀日。他們精心選擇後,定在農曆的4月8日。
選擇這一天,大抵也是看好這是一個有著不同尋常意義的日子,這一天是浴佛節,是釋迦牟尼的誕辰紀念日。
一個牽動人心的事件就這樣伴隨垂拱四年即公元688年農曆4月8日到來了,“天子入夢,中郎訪道,悠然莫測。襄天地而為仁,曜乎不窮;見日月而居,燭懷梁庶”……那一天有多少人讚美過長命燈樓“飾丹青而煥爛;遠控煙霞,錯金石以玲瓏”,又有多少人脫口而出“天中天外,自許尊名,大哉神力,湛乎不測,配地稱仁,侔天表德,其法可象,其儀不威,耳目一切,舟車萬域,偉哉”……
補記
世俗安生與永恆歸宿
隆福寺遺址在古縣村西南一隅,闃然無聲,曾經在公元688年傳出的喧嚷早已失落於時光之中。2000年9月以前,長明燈樓亦曾是殘存於遺址上的惟一一件文物。
沒有在古縣尋訪到長明燈樓,知情的村民說,燈樓現藏於廊坊博物館。趕到廊坊博物館,通高3.4米的長明燈樓迎面出現時,我情不自禁緊走幾步,俯身上前……
清朝金石學家葉昌熾說:“唐有燈幢,亦曰燈台,撰書皆精整,其制不甚高,約不逾三尺,其文有銘,有頌,有贊,前後多刻尊勝咒,或刻施燈功德經。唐長明燈台殘石,施燈上有提聞二字,為他刻所無。至宋以後,無燈幢而有香幢”。葉昌熾生前藏有石刻拓本8000餘種,“搜羅經幢拓本尤為用力,數量亦遠遠超出諸家之上,自號五百經幢館”,卻無緣與我們面前的長明燈樓一晤,他亦只能就燈幢發言,這應是他的遺憾,是他作為金石學家的遺憾,倘若生前有幸見到長明燈樓,他會得出什麼結論?又會得出什麼結論?
我驚奇於長明燈樓的精美華貴。1320年的風塵非但未將燈樓當年的精美華貴磨蝕湮滅,反而將一種莊嚴肅穆的顏色賜予燈樓,讓人感到它的凜凜尊嚴和一個人作為人的尊嚴。
那天光線不太好,不容我觀察到燈樓全部的精微的細節,尤其是燈樓上部的雕飾與刻字。後來看到拓片,通過拓片我又獲得更加豐富的直觀認識與視覺享受。
長明燈樓下部各面“刻尖拱龕,龕內浮雕伎樂,其中一面為手持長練的舞姿伎樂,餘下七面上的伎樂或跪或坐於須彌式蓮花座上,演奏笛、琵琶、排簫等樂器”;中部正南面篆書題額“大唐幽州安次縣隆福寺長明燈樓之頌”,頌文楷書,間雜行草。
燈樓上部每面雕雙層尖拱龕,龕內雕佛像一尊,8面,共16尊,“佛像髮式有高肉髻、螺髻兩種,均有蓮瓣形頭光;服飾分通肩袈裟,右袒袈裟等數種;佛座為八角形須彌座或圓形須彌座,坐姿多為結跏趺坐,也有善跏趺坐足踏蓮花者;佛像手印各異,有說法、無畏、禪定印等”。
拱龕兩側正楷陰刻供養人名字,對照拓片辨認其中兩龕字跡,雲“大像主李雄仁妻劉男師亮妻程行方妻張師□妻王女四娘為亡息師德合家供養”和“長明燈樓主德□府隊正上騎都尉張行仙為亡父君道見存母賈”。幽州都督府行安次縣令朝儀郎懷仁縣開國侯騎都尉宋仁基亦出現在供養人當中。
燈樓另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燃燈偈、知燈偈及比丘僧智遠等16名僧人和其他一些功德主的名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關於由生死此岸度人到涅盤彼岸的佛典,“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與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同在陀羅尼集經十二卷中,故可與陀羅尼經並建,亦可同謂之經幢也”;至於燃燈佛,佛典說他生時身邊一切光明如燈,曾預言釋迦牟尼將來必將成佛。
縣尉在唐朝是“進士出身者之初任之官”。撰寫頌文的安次縣尉張愃,據其活動年代推斷,很可能是“朝散大夫郫縣令張愃墓志銘”中的張愃,很可能是唐太宗李世民曾經倚重的大臣張公謹的後代,但這樣說我們仍然沒有十分把握,墓志銘中的張愃在神功元年即公元697年即不在人世了,這也就意味著兩個人若為同一個人,從安次離任9年之後他即逝世於郫縣任上,且只做到縣令,終生官場不甚得意。
書丹的張去泰以及作為供養人的縣令宋仁基的信息,我們都沒有更多發現。而那些功德主又是些什麼人?他們都是些當時當地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望的人嗎?亦難以確實。按說世俗的森嚴等級在真正的信徒中是沒有多少代表性的,佛祖面前眾生平等。
“世尊拈花,如蟲御木,迦葉微笑,偶爾成文,累他後代兒孫,一一聯芳續焰。大居士就文挑剔,亘千古光明燦爛”。長明燈樓已非當年長明燈樓的原有模樣———仰蓮托盤上面鑿平,刻卯槽兩圈,中心鑿圓形淺洞,由此分析上部應有燈室,但現在無存。
殘缺,長明燈樓的殘缺一如它通體透露的掩飾不住的收斂的美,燈樓上當年點燃的長明燈早已熄滅,那些點燃長明燈的人也早已腐朽,惟有他們依附於長明燈樓上面的一鱗半爪保留下來。或許,這就是一些人畢生都無法企及和窮盡的世俗安生與永恆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