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華
陵縣縣政府往南三百米路東有一條冷僻的小巷,巷北偏西處有一古建築——欞星門,門東西長約14米,南北寬約3米,高約6米,三間四柱三樓八戧桿木斗拱結構。紅漆木柱底端由石鼓夾抱,上端有戧桿支撐;木柱上建飛檐斗拱,上覆琉璃瓦,樓脊上飾花紋。然而由於多年失修,門漆剝落,色彩斑駁,榱題朽壞,樓梁傾斜,已是岌岌可危,望之讓人頓生蒼涼寥落之感。
◎欞星門原是陵縣文廟大門
宋元以降,州縣按規制莫不設有孔廟(文廟),陵縣也不例外,今天我們看到的欞星門其實就是陵縣古文廟建築群中軸線上的第一道牌坊門,即大門。北面的教師進修學校即為文廟舊址。欞星即古代所謂的“文星”,舊時廟學不分,縣學和孔廟是一體的,故取欞星之名,表示文人學士集學於此。明清各地的廟學幾乎都建有欞星門。
陵縣欞星門內原有一個半圓形的泮池,池上有橋,可通往戟門和大成殿;門外是路,路南建有一個大照壁;照壁兩側路中央立有兩個牌坊,題額為“道冠古今”和“德配天地”。兩牌坊外側都設有下馬石,文官經過此處需下轎,武官則要下馬。欞星門的中門只有在祭祀或者重要人物出入時才打開,平常人只能走兩邊的偏門。
可以想見當初的欞星門是十分莊嚴肅穆的,在士紳和民眾的心目中異常神聖。它既代表著一方文運,又是封建禮制和儒家文化的重要體現。陵縣欞星門也許並不是那個時代眾多欞星門中最完美的一個,但它卻承載了那個時代它所應當承載的全部文化符號。
◎欞星門初建於明初
據1986年新編《陵縣誌》載:“欞星門……明代嘉靖九年(1530年)建造。據舊志載:‘廟門舊名戟門,明嘉靖九年改戟門曰先師廟門。廟門之外更設欞星門以著尊崇之義’”。此說真的正確嗎?
查閱光緒《陵縣誌》,在其《學校志》中果有此語,然而細究之,此語所言為“廟制”,查驗相關史書知,嘉靖九年世宗皇帝曾下令改革天下禮制,舊志所載當為詔令要求,並非對陵縣欞星門的記述。其實新志編者倘若仔細讀過舊志,便不會產生這樣的誤解,因為舊志中多次提到陵縣的文廟欞星門早在成化年間就已經存在了。舊志《金石志》中有成化十五年(1479年)的《重修陵縣儒學之記》,文中說修繕“告成於己亥之秋(1478年秋)……欞星、廚、庫漸次更新”。
孔廟前設欞星門,為明代初年建立的制度,詔告天下通行。曲阜孔廟的欞星門就是明初所建。陵縣欞星門具體建於哪一年還很難考證。但作為廟學的重要建築,應與廟學同時或稍晚。舊志《金石志》中嘉靖三十五年的《陵縣重修廟學記》載:“儒學創於洪武(1368-1398)初年。”由此綜合推斷,陵縣欞星門初建於明初應該確定無疑了。
◎明朝弘治末改遷今地
根據康熙《陵縣誌》和光緒《陵縣誌》的相關記載,明初所建廟學及其欞星門並不在今天教師進修學校的位置上。弘治十八年的《陵縣遷建廟學記》載明:“縣之舊學在城東南隅,界於子城之外,荒僻不可居。”當時陵縣城有新城(子城)和舊城之別,舊城為元朝德州城,洪武七年移治今德州後,城磚也被拆運走了,就成了一圈土城,欞星門就位於土城的東南角上。後來又在土城內建造了一座較小的新城。
明初開始,陵縣由於改州為縣,政治和經濟日漸衰落,廟學和欞星門也難逃頹敗的命運,雖經成化十四年的修葺,但到弘治末年已是“久齧風雨,蠹朽日甚”,而且“地處僻遠,四無居民,官無廬舍,諸生艱於肄業”。由於太過荒涼和破敗,廟學“崇先聖、明人倫”的封建教化作用已經大為消弱。為挽頹勢,知縣馬珩將其搬遷到了新城內現如今的位置,“肇工於弘治癸亥(1503年)六月,明年五月”完工,“學所宜有者……靡不完備”。欞星門也就隨文廟一起遷入,並於現在的位置落地生根。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欞星門卻並非弘治末遷建的那座,因為欞星門命運多舛,後又幾經更迭,歷盡滄桑。
◎幾百年的興廢更迭
作為一座木質結構的建築,數百年間日曬風吹,雨雪侵蝕,難免朽壞傾圮,但鑒於其在封建禮制中的重要性,後世官員鄉紳捐俸捐錢,踵而修之者,代不乏人。根據舊縣誌的記載,略述其中幾次較大的修繕。
遷建四十餘年後,欞星門敝壞,“嘉靖庚戌(1550年)知縣孫炳易其榱題,新其瓦墁”,即更換了斗拱和樓瓦,翻修一新。其後四年,續任知縣李梁又做了進一步的修繕。
明末清初,社會動盪不安,陵縣也頻遭兵亂蹂躪,欞星門歷年久遠失修,瀕臨圮廢。官吏來此,百廢待興,無暇顧及,而士紳也財資空乏,無力襄助。文廟及其欞星門曾經的莊嚴和繁華早已蕩然無存,日日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向世人昭示著“禮崩樂壞”的社會現實。然而康熙七年(1668年)夏,郯城、莒縣間發生了8.5級特大地震,波及陵縣,搖搖欲墜的欞星門轉眼間傾圮。頗具使命感和責任意識的新任“知縣史揚廷捐俸倡助,從九年始,至十二年修整完備,先大殿……欞星門、左右牌坊及圍垣等處俱煥焉一新。”這次整修歷時四年,幾乎等同於重建,廟學及其欞星門才得以恢復往日的莊嚴和尊崇,欞星門的規模和形制大概就是今天的樣子。
此後“百餘年,莫有顧而問者,以致垣宇頹敗,一望如墟”。清乾隆戊戌(1778年)大旱,知縣趙王槐以工代賑,加以修葺,“自宮牆之內,無不輸奐一新”。此後近百年間,廟學和欞星門未加修繕,又日漸破敗,同治十一年(1872年)知縣戴傑加以重修。這兩次重修規模不大,歷時數月而已,欞星門保持了康熙年間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
◎百年滄桑嘆伶仃
清末廢科舉後,陵縣建立了一批新式學堂。其中的第一國小校逐步占據了廟學,欞星門也就成為第一國小校的校門,辛亥革命後仍舊。1934年第一國小校更名三泉國小,校門仍為欞星門。值得一提的是,自清末科舉廢止,新學勃興,廟學的地位明顯下降;至五四運動後,孔子和儒學的正統地位被顛覆,文廟和欞星門也逐漸失去了昔日的尊嚴和價值。
新中國成立後,1952年文廟又成了陵縣第一中學所在地,欞星門也就成了陵縣老一中的南大門。新中國成立後的歷次運動,文廟遭受了嚴重的衝擊,大成殿被扒掉,木料用來“大煉鋼鐵”;幾十塊林立的石碑被砸碎,用作燒石灰;數十株古柏也因影響教室採光,一律砍光。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僅存的欞星門也難於獨善其身,文革中又不幸成了破“四舊”的對象。據說,一群“革命小將”揮動鐵錘首先砸向門兩側栩栩如生的小石獅子,在一片喧譁和敲擊聲中,欞星門前很快聚集了一些人,幸好有些人說它是古建築,是文物是勞動人民的結晶,反對毀掉欞星門,並在辯論和人數上占了上風,“革命者”只得放棄。欞星門僥倖逃過了此劫,不過石鼓上的八個小獅子已被砸得面目全非。
1979年,政府出資將欞星門整體油漆了一遍,老態龍鐘的古建築又煥發出些許生機,1984年欞星門成為陵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後來這裡換成了陵縣教師進修學校,還把校名鐫刻在了欞星門的門額上,如今仍在。
今天的陵縣欞星門見證了數百年的風雨和社會變遷,它曾高傲地注視著從其面前走過的布衣、諸生、縉紳以及文人墨客,也曾飽嘗門可羅雀的寥落和孤寂,甚至刀砍斧削的切膚之痛。當歷史的陳跡被顛覆殆盡之後,碩果僅存的它默然偏居一隅,不為人識,煢煢孓立,形影相弔,正挨著日子度著自己的風燭殘年,直等到燈枯油盡的那一刻,轟然而逝。倘若如此,陵縣舊城將再也無從準確標識,一個時代的文化信息和符號也將從德州這片土地上徹底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