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原文
見於《枉凝眉》,指仙界的花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枉凝眉》。
典故出處
《集仙錄》:西王母所居宮闕,在閬風之苑,有城千里,玉樓十二”,顯然,“閬苑”為“閬風之苑”的縮寫。李義山也曾有“十二層城閬苑西”之句,其次,《說文》中有“葩,華也”,可見“閬苑仙葩”之“仙葩”即仙花之意。再看《紅樓夢》第一回中交代的林黛玉前世絳珠仙草,生於“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雖然“西方”似與“西王母所居宮闕”有相近之處,且“閬苑”與“靈河岸上三生石畔”都似仙境,但我們仍不能立刻斷言“閬苑仙葩”即“絳珠仙草”,因為“仙草”並不一定能生仙花。那么我們不妨暫時轉換視角。唐人李紳的《海棠詩》中有句雲“海邊奇樹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瓊蕊籍中聞閬苑,紫芝圖上見蓬萊”,其後宋人沈立的《海棠百詠》中也有“忽認梁園妓,深疑閬苑仙”之句,而且唐人賈耽在其所著的《百花譜》中將海棠評為“花中神仙”。這樣我們可以推測《枉凝眉》中的“閬苑仙葩”是指海棠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葩”字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僅僅出現過兩次,除“閬苑仙葩”外,便是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描寫怡紅院內西府海棠“絲垂翠縷,葩吐丹砂” 了,兩相比照,不難發現這種推測是有根據的。
創作背景
《枉凝眉》中的“淚珠兒”是說誰的淚珠兒呢?乍看似乎說得通,但細加推敲,
問題就來了。流淚當然可以聯想到林黛玉,但《紅樓夢》全書“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不能僅從“淚珠兒”就判定為說的只是林黛玉。第三回寫黛玉進京到榮國府見到賈寶玉已是隆冬,鳳姐出場穿著銀鼠褂,賈母交代說:“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林黛玉的“還淚”應從這個冬天開始,不是從秋天開始的。“閬苑仙葩”是指林黛玉嗎?第一回中交代,“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那是林黛玉在天界的真形;“靈河岸”固然可說是“閬苑”,但仙草卻絕對不能等同於仙花即仙葩。賈寶玉固然是銜玉而生,但第二回甫出場就有兩闋《西江月》概括他的秉性,“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美玉無瑕”從來不是他的“符碼”。因此,我以為上述的那條註解是錯誤的。
後者批:大謬。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豈可單看黛玉進賈府時間論定不是黛玉的淚珠,此語應為泛指時間很長,淚流一生之意。在第一回中曹雪芹明文指出絳珠仙草(林黛玉)要下世把所有的眼淚還給神瑛侍者,所以不管林黛玉下世所流眼淚的對象是不是賈寶玉,總是要還給賈寶玉的。在第二回有一條蒙側批:“先要使黛玉哭起”。可見黛玉在到賈府之前就已經開始“還淚”了,因此不能簡單的 認為黛玉到了賈府才開始“還淚”。至於西江月批賈寶玉,是欲揚先抑之意。按曹雪芹對寶黛愛情的可惜自不用多說,寶玉的才學在大觀園試才藻一回也表現得淋漓盡致。寶玉又豈是行為偏僻,不肖無雙?美玉無瑕應為賈寶玉無疑。
詩詞鑑賞
如果按上述註解理解,那么在十二支曲中,第一支里林黛玉已經跟薛寶釵合詠了,這第二支又再單詠她一遍,她雖是重要角色,這樣的安排在布局上似乎也欠均衡。
我曾撰《太虛幻境四仙姑》一文,分析出第五回里警幻仙姑引見給賈寶玉的四位仙姑,所取的名號絕非閒筆偶設,而是有深意寓焉,實際上分別標誌著在賈寶玉生命里給予他重大影響的四位女性,其對應關係為:痴夢仙姑——林黛玉;鍾情大士——史湘雲;引愁金女——薛寶釵;度恨菩提——妙玉。依此思路,可以悟出,《紅樓夢》十二支曲里,有資格被合詠的,也應是這四位女性。“終生誤”是林、薛二釵的合詠。在《紅樓夢》八十回後,賈家徹底敗落,賈寶玉一度羈獄,後來流落江南,竟意外地與史湘雲重聚,並結為夫妻。在前八十回里,我們可以看到寶玉與史湘雲之間的親情與友情甚篤,但他們之間似乎並無夫妻緣分,所以一旦在危難中邂逅結合,難免有“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上他”的“嗟呀”;真好比“寒塘渡鶴影”,堪稱是“水中月”的境界——美好過去全成幻影,面對的是萬分險惡猙獰的悲慘現實。當然,這只是大概而論。其實在前八十回里,除了這首“枉凝眉”中埋伏著暗示,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也很可能是在暗示賈寶玉和史湘雲最後“白頭偕老”:史湘雲的金麒麟,本是與王孫公子衛若蘭的金麒麟為一對,他們也確有一段姻緣,但到頭來衛若蘭的金麒麟輾轉到了賈寶玉那裡,“因麒麟”綰合而終成眷屬的,是寶湘而非他人——不過這暗示在前八十回中實在太隱晦了,所以要把它坐實,還需另撰專文討論。 在《紅樓夢》八十回後,妙玉的遭遇絕非高鶚續書所寫的那樣。按曹雪芹的構思,八十回後賈寶玉會在瓜州渡口與妙玉邂逅,妙玉並促成了他與湘雲的重逢結合。賈寶玉一貫看重妙玉,珍重妙玉與自己之間的心靈默契,但妙玉最後在惡勢力逼迫下頑強抗爭、同歸於盡,使賈寶玉不禁有“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的感嘆,他對她“空勞牽掛”,竟不能將她解救,那美好的形象,如鏡中花,可讚美而無法觸摸。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詠妙玉的專曲“世難容”里,最後一句是:“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許多人把“王孫公子”理解為賈寶玉,似乎是妙玉後來與惡勢力抗爭到底、同歸於盡,使得賈寶玉愛情失落,感嘆自己沒能跟妙玉結合,這是大錯的思路,不僅誤解了妙玉,也醜化了賈寶玉。其實,在《紅樓夢》第十四回里寫到參與送殯的人士,有這樣的明文:“……余者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王孫公子”,馮紫英在前八十回里有不少戲,衛若蘭在脂硯齋批語中因金麒麟被鄭重提及,考慮到曹雪芹下筆時幾次將史湘雲、妙玉並提,則對妙玉“嘆無緣”的公子,很可能就是陳也俊(注意:他排名還在衛若蘭之前,這絕不是一個隨便出現一下的名字),只是因為八十回後真本失傳,因此我們難以考據有關妙玉和陳也俊那隱秘關係的詳情罷了。
作者原詣
《紅樓夢》第七十九回,賈寶玉吟出“池塘一夜秋風冷”的句子,可見八十回後開始的大悲劇正是從秋天起始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意味著八十回後所寫的,正是那樣的一個時序下的一年,而到那一年的秋天,也就欲哭無淚,整個兒是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肅殺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