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中志
記述晚明宮闈之事的著作,共二十四卷,但每卷均為相對獨立的短篇。明代宦宮劉若愚著。
劉若愚,自稱原名劉時敏,生於明代萬曆十二年(公元1584年),南直定遠人。其家世襲延慶衛指揮僉事,父親應祺官至遼陽協鎮副總兵。劉若愚十六歲時,因感異夢而自施宮刑,萬曆二十九年,被選入皇官,隸屬司禮太監陳矩名下。天啟初年,宦官魏忠賢擅權專政,魏之心腹太監李永貞任司禮監秉筆,因為劉若愚擅長書法且博學多才,便派其在內直房經管文書。與此同時,魏、李又多陰謀詭計,故對劉若愚頗多猜忌。劉目擊魏李所為而又無可奈何,遂自改名為“若愚”,借苦心二字以自警。崇禎二年,魏忠賢閹黨事敗,若愚被群臣糾彈謫充孝陵淨軍。
後來,查實高攀龍等七人被誣致死一案,乃係李永貞索取蘇杭製造李實空白印紙架詞虛構,李永貞被斬決,劉若愚被處斬監候。若愚因受誣告而蒙冤獄中,有苦難申,而真正的魏黨司禮太監王體乾、塗文輔等則黃金買命而逍遙法外。在幽囚的悲憤不平中,劉若愚乃效太史公司馬遷之榜樣,發憤著書,嘔心瀝血,詳細記述了自己在宮中數十年的見聞,並進行說理申冤以自明,終於由崇禎二年至崇禎十四年陸續寫成這部頗具特色的明代雜史——《酌中志》。之後,劉若愚果然得釋免,從此重見天日。
《酌中志》全書由二十四個各自獨立的短篇構成,每篇一卷,總計二十四卷。內容包括:《憂危■議前紀》、《續憂危■議後紀》、《恭紀先帝誕生》、《恭紀今上瑞徵》、《三朝典禮之臣紀略》、《大審平反紀略》、《先監遺事紀略》、《兩朝椒難紀略》、《正監蒙難紀略》、《逆賢擅政紀略》、《外來線索紀略》、《合家經營紀略》、《本章經手次第紀略》、《客魏始末紀略》、《逆賢忌翼紀略》、《內臣職掌紀略》、《大內規制紀略》、《內板經書紀略》、《內臣佩服紀略》、《飲食好尚紀略》、《遼左棄地》、《見聞瑣事雜記》、《纍臣自敘略節》、《黑頭爰立紀略》等,另外,在正文之前,還附有一篇《自序》,詳細介紹了自己寫作此書的緣由:“……然而纍臣今日敢曰立言也乎?顧名節所關,又寧容以無言也?謹以見聞最真,庶可傳信,匡郭已精備,愈於求諸野。如力阻孫宗伯爰立者,的是東光獲法,恐宗伯來重宣君父大義,波及靈露飲耳。
許大題目,其誰知之?先帝在天,能無恫乎?言之可謂痛哭,知之安忍不言?愧黔技至此,未敢侈為完書,而知我罪我,後世自有公論。總之臣子大義在,若愚不忍終默者也。……若愚既已失身中涓,焉敢沒其口吻。文章家必笑其理俚,在史家自存其質也。假我數年,當有可觀。茲備具二十三篇以備遺忘……”,(卷二十四為附文,編者注)。
《酌中志》是一部比較翔實可信的著作。書中詳細地記述了由明萬曆朝至崇禎初年的宮廷事跡。他以自己在宮內多年所耳聞目睹的有關皇帝,后妃及內侍的日常生活,宮中規則、內臣職掌從及飲食,服飾等等,全都分別予以記載下來。在正史中是不可能詳細地看到如此詳細的記載的。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雖然以記述萬曆以前的朝廷掌故和當時政治生活而著稱,但卻很少有如此全面的系統闡述。
由於作者從十歲入宮,在宮禁中生活了幾十年,得以能夠長期看到宮廷內幕;另外,劉若愚寫這部書的目的為的是替自己申冤,所以能夠按照自己心意自由取材,而全沒有“御用文人”奉命之作的種種條條框框;加之作者本人又是個太監,著眼點自然會與一般文士不同;因此,《酌中志》一書就自然而然地給後人留下了一般著作中看不到的有關晚明時期皇帝、后妃、宮女、太監宮中生活和統治階級之間各種矛盾鬥爭的歷史資料,頗多參考價值。譬如,在卷十八《內板經書紀略》,完全是研究明代的內府刻書的不可多得的重要參考資料,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
書中《憂危■議前紀》、《續憂危■議後紀》(即第一、第二兩卷)所記內容,實際上就是明代萬曆中期所謂“妖書”一案,“妖書”一案在《明史》、《明實錄》以及大臣列傳中,間或簡略地寫了一點,但從未有記載“妖書”原文及緝捕,審訊經過的。明代朱國楨《涌幢小品》也僅僅記載了明朝萬曆帝朱翊鈞撫慰太子朱常洛的手書聖渝,而酌中志,卻將此案的始末細節詳細寫出,並且將“妖書”即《國本攸關〈續憂危■議〉》的全文抄錄了出來,披露於世。這樣,書中不僅詳細記敘了其事件的原委,可與《皇明從信錄》等書相參證;而且登載了鄭貴妃《刻閨範圖說序》全文,交待了生光事件本末,這是其它書中所以從未記載過的,所以很可寶貴。
又如,該書卷十六至卷二十,《內府衙門職掌》(又稱《大內規制紀略》)、《內板經書經紀略》、《內臣佩服紀略》、《內板經書紀略》、《內臣佩服紀略》、《飲食好尚紀略》等五卷,詳細地記載了明代都城北京的宮苑規模、太監職掌、內庭日常生活和飲食、服裝、娛樂、嗜好等,是我們今天研究宮廷史及了解官廷服飾的極好史料。眾所周知,明代皇室極盡奢侈之能事,動用大量工匠藝人在皇城之內修築所謂“城中之城”建造了大量的宮室、殿庭、苑囿,除了所謂有“大內”,還有什麼“南內”和“西內”,其規模之大,占地之廣、建築物之繁多和壯麗精巧,都是十分驚人的。然而,明代人並沒有給我們留下很多關於這方面的著作,《酌中志》則明顯彌補了這一不足,為我們後人留下了不可多得的研究明代宮廷建築的第一手材料。
書中的記述頗為詳備,如《卷之十七一大內規制經紀略》第一小節:“皇城外層,向南者曰大明門,與正陽門,永定門相對者也。稍東而北,過公生左門,向東者曰長安左門。再東過玉河橋,自十王府西夾道往北,向東者曰東安門,再南,過靈濟宮,灰廠向西,曰長右門。紅柵之內,門之北,則登聞鼓院在焉。此外圍文六門,牆外周圍紅鋪七十二處也。”方位清楚、次序井然,可見作者對宮廷建築之熟悉及記敘功夫之高明。書中所記關於內庭日常生活中有關飲食、娛樂、嗜好等事情,不僅使讀者可以了解到在封建社會的內府有那么龐大繁多的機構為皇帝及其嬪妃們的日常起居服務,明白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是如何的窮奢極欲,而且也為我們的民俗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資料。
比如,書中曾記載什麼什剎海冰上“拖床”,端午龍舟、歲暮驅儺,以及日食月食來臨時打鼓救護之類的風俗,因為這些都與當時北京市民的風俗習慣有相通之處,我們的民俗研究者便可以根據這些記載參見當時的風俗習慣,更為有意義的是,書中的某些風俗記載還可以糾正後人的某些錯誤,比如正月初一吃“扁食”、立春“咬春”等習俗許多人都認為這種種習俗是從清代開始由滿州傳入的,這部書里卻證明在北京至晚在明代萬曆年間就有了,既如此,說“扁食”、“咬春”之風是由清代開始由滿州傳入的說法便不攻自破了。另外,書中還介紹了司禮監經廠庫刻書情況,因為作者開列了內府有版經書的目錄,可以使人們考見其源流。
而宮中太監,官女等對圖書的喜尚情況,更可以使我們了解到當時文化思想的一個側面,書中這樣寫道:“皇城中內有學問,讀《四書》、《書經》、《詩經》。看《性理》、《通鑑節李》、《千家詩》、《唐賢三體詩》。習書柬活套,習作對聯,再加以《古文真寶》、《古文精粹》,盡之矣。十分聰明有志者,看《大學衍義》、《貞觀政要》、《聖學心法》、《綱目》,盡之矣。《說苑》、《新序》、。亦間及之。《五經大全》、《文獻通考》,涉獵者亦寡也。此皆內府有板之書也。先年有讀等韻,海篇部頭,以便檢查難字。凡有不知典故難字,必自己搜查,不憚疲苦。其後,多鹵莽粗浮、懶於講究、蓋緣心氣驕滿,勉強拱高,而無虛已受善之風也。《三國志通俗演義》、《韻府群玉》皆樂看愛買者也。至於周禮、左傳、國語、國策、史、漢、一則內庭無板,一則繩於陋習,概不好焉。”窺斑見豹”,藉此,我們的確可以窺見當時文化思想的一個側面。
當然,書中記敘最多、也最為引人注意的還是有關閹覺魏忠賢等專政的一些內容。因為作者寫此書之目的便是為自己鳴冤昭雪,故對魏黨專政的黑暗內幕花大量筆墨加以披露。《兩朝椒難紀略》、《正監蒙難紀略》、《送賢擅政紀略》、《外來線索紀略》、《合家經營紀略》、《客魏始末紀略》、《逆賢羽翼紀略》、《黑頭爰立紀略》都屬這一類。其中的許多內幕鮮為人知,如果不是由於《酌中志》的記載,我們後世讀者也許便永遠不會了解到明代宦官亂敵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以及統治階級內部的鬥爭究竟有如何激烈了。書中特別著重地敘述了客氏、魏忠賢的擅政肆虐,后妃、太監們的榮辱際遇,以及宮內如何形成了“順客魏者昌,逆客魏者亡”這樣黑白顛倒的悲慘局面。
書中還記載了在外廷的閹黨是如何陰險無恥、為虎作倀,連內閣首輔顧秉謙、馮銓等都要對他們曲意逢迎、俯首聽命。若說及“五虎”、“五彪”及“十狗”等爪牙的罪行更是令人髮指了。如卷十一《外庭線索紀略》中寫到,魏廣微由於在天啟四年孟冬享廟大典受到群臣糾彈,於是便一頭扎進魏忠賢的懷抱,於外庭大相水火,他以《縉紳便覽》一冊摘取怨家姓名逐一用墨筆進行圈點,讎隙極深的人用三點圈這,次者兩點,再次者一點。當時閣部的一些重要人物如葉向高、韓廣、何如寵、錢謙益成基命,繆昌期等六七十人都被點到。點完之後,魏廣微便把它秘密交給魏忠賢,托其在皇帝面前尋機加以排斥。同時,魏廣微又寫打算起用之人,凡是自己門戶之人準備起用的如黃克糹贊、王紹徽、王永光、阮大鋮等,便逐一在他們的名字上加上紅圈,最為親密的,便加三個圈,稍次之的,便加兩個圈,再次之的,加一個圈,圈完之後,便把這些名單呈報魏氏,這些人便會被陸續安排重用。
崔呈秀等人也向魏忠賢獻了《東林點將錄》等書,在書中把《水滸傳》中的一百零八人天罡地煞之名分配當時縉紳,藉此來打擊當時的東林黨人。閹黨不僅排斥打擊外庭大臣,還殘酷他迫害皇后、妃嬪等人。如《兩朝椒難紀略》記載,裕妃張娘娘貌美性淑,深得熹宗皇帝寵愛,卻因此遭到客氏和魏忠賢的嫉恨,二人都在尋機害之。後來。裕妃有孕逾期未能生產,客魏二人便趁此機會在熹宗面前竭力譖毀,並假傳皇帝之旨將張娘娘身邊的侍女,太監盡數驅遂,把張娘娘獨自一人幽閉在空宮之中,且隔絕水火,致使張娘娘一連幾日水米都未得沾牙,適逢天降大雨,張娘娘渴餒至極,便奮力爬到屋檐之下伏地飲水,張妃便從此一命身亡。此外,對於魏忠賢與魏朝情場角逐、馮詮獻珍珠幅幢而失官後復得、魏忠賢串通客氏逼死王安等等,書中都進行了詳細的記載。
《酌中志》寫成後,便成為許多文學作品取材的絕好資料,如明末秦蘭徵撰寫的《天啟宮詞》一百首,便是根據該書與《玉鏡新潭》中的有關部分而寫成的。清初以來,許多描寫宮廷建築的著作,也都是以《酌中志》為依據的,如高士奇撰寫的《金鰲退食筆記》,其中的許多地方,便是根據該的材料加以補充敘述而成的。
另外,《酌中志》雖是一部普通的史書,但由於作者劉若愚本人頗具文學才華,書中有許多記敘頗為生動細緻,很富文學色彩,如在卷十四《客魏始未紀略》中,在記敘魏忠賢之來歷時,作者寫道:“忠賢少孤貧,好色,賭博能飲啖嬉笑,喜鮮衣馳馬,右手執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不識文字,人多以傻子稱之。亦擔當能斷,顧猜很自用,喜事尚諛,是其短也。素好僧敬佛,宣武門外蒼文殊庵之僧秋月,及高橋之僧愈光法名大謙者,乃賢所禮之名衲也。如碧雲詩僧,則酒肉勢利不足齒矣。”片言隻語,便能勾勒出人物的性格風貌。
《酌中志》有明、清抄本多種,卷數亦各不相同,文字之間也有出入,這些大概都是輾轉傳抄所致,並非若愚著作原本。明朝末年呂毖選錄了《酌中志》卷十六至卷二十,改定為王集,書名也改為《三宮史》。據《四庫全書總目》記載:清高宗弘曆在內殿叢編中,檢逢是帙,“特命繕錄斯編,登諸冊府,著有前代亂亡之所自,以昭示七窮。”足見他對這本書的重視程度。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善本庫藏有清康熙內府抄本《酌中志略》二十二卷,刪去了原卷二十一《遼左棄地》和卷二十四(即附錄《黑頭爰立紀略》)原書中一些“違礙”字句(無非是在清朝統治者們看來是大不敬的文字)也均被刪去,不過在內容方面無甚改動。由於相距時間不遠,此康熙內府抄本較為接近原著,偽奪較少,最近幾年有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以清道光二十五年海山本為底本,以故宮善本清康熙內府抄本進行校對的點校本《傳志》流傳,為讀者提供了研究明史、明宮史以及客魏閹黨罪行的完整參考資料。
《酌中志》在清代乾隆年間曾被禁過,原因是作者在《遼左棄地》等某些涉及遼事的篇目中稱女真人為“虜”,稱清太祖努爾哈赤為“奴酋”,恰恰觸犯清朝統治者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