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王浩(作者自述): “ 《邏輯之旅:從哥德爾到哲學》(A Logical Journey: From Gödel to Philosophy)中,我打算結合我自己對哲學大廈及其眾多分殿的構想,來討論庫爾特·哥德爾的哲學觀點。我從哥德爾和我之間的實際討論人手,拓展了“對話”一詞的意義,讓它包含了兩個方面的相互作用:一方面是我持續不斷的反思,另一方面是現有的相關文獻,有哥德爾自己寫的,也有他人談論哥德爾的。在我自己不斷演進的思想框架中,我希望以這種方式達到對哥德爾的生活與思想的融貫一致的理解,同時重組並完成我們之間實際的討論,引申出它的種種含義。因此,這個方案已明顯地融入我自己的思想追求,我一直追索對事物有一種全面的看法。”
作者簡介
王浩(1921-1995),美籍華裔數學家、邏輯學家、計算機科學家、哲學家。
1921年生於山東濟南市。1943年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數學系。1945年於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哲學系畢業。曾師從金岳霖、王憲鈞、沈有鼎等。1946年赴哈佛大學留學,師從蒯因(W.V.O. Quine),兩年時間即獲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在哈佛短暫教學之後赴蘇黎世與貝奈斯(Paul Bernays)一起工作。1954-1956年,在牛津大學任第二屆約翰-洛克講座主講,又任邏輯及數理哲學高級教職,主持數學基礎討論班。1961-1967年,任哈佛大學教授。1967-1991年,任洛克菲勒大學邏輯學教授。20世紀50年代初被選為美國科學院院士,後又被選為不列顛科學院外國院士。1983年,被國際人工智慧聯合會授予第一屆“數學定理機械證明里程碑獎”,以表彰他在數學定理機械證明研究領域中所作的開創性貢獻。著有《數理邏輯概論》、《從數學到哲學》、《哥德爾》、《超越分析哲學》等專著。
譯者簡介
邢滔滔,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哲學博士。
郝兆寬,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北京大學哲學博士,中國邏輯學會現代邏輯專業委員會理事,上海市邏輯學會理事。
汪蔚,北京大學哲學博士,賽迪傳媒網路媒體事業部總編,曾擔任《中國計算機報》助理總編,創建《電子政務參考》雜誌和CIO360網站。
本書目錄
引論
0.1 邏輯家其人及其定理
0.2 哥德爾的哲學:規劃與實行
0.3 哲學與數學和邏輯的關係
0.4 從哥德爾到作為元哲學的邏輯
第1章 哥德爾的生平
1.1 簡歷
1.2 健康和日常生活
1.3 他的若干總體性見解
1.4 婚姻
1.5 政治和他的個人處境
1.6 與愛因斯坦的交遊
第2章 哥德爾的思想歷程
2.1 他的生活及其與工作的關係
2.2 有意識的準備(19201929)
2.3 三階段工作之首段
2.4 後兩個階段
2.5 哥德爾自況
2.6 他的自我總結
第3章 作為行動指導的宗教與哲學
3.1 哥德爾論來生
3.2 宗教和哥德爾的本體論證明
3.3 在哲學和意識形態之間的世界觀
第4章 談話及其背景
4.1 真實的和虛構的交談
4.2 我同哥德爾及其工作的接觸
4.3 年表及雜記:1971年到1972年
4.4 續篇:1975年到l977年
第5章 哲學與哲學家
5.1 哥德爾如何聯結哲學與數學基礎
5.2 幾則總括的評論
5.3 論胡塞爾插論康德
5.4 反對(邏輯)實證主義
5.5 哥德爾與維根斯坦
第6章 心靈與機器:論可計算主義
6.1 心智可計算主義哥德爾定理和其他的提示
6.2 心與物:論物理主義和平行論
6.3 圖靈機器或哥德爾心靈?
6.4 形式系統和可計算部分函式
6.5 神經的和物理的可計算主義
第7章 數學中的柏拉圖主義或客觀主義
7.1 直覺和理想化之間的辯證法
7.2 發現與創造:通過理想化而擴張
7.3 對概念的知覺
7.4 支持數學中客觀主義的事實或論證
7.5 客觀主義構想與公理方法
第8章 集合論與作為概念論的邏輯
8.1 康托爾的連續統問題和他的假說
8.2 集合論與集合概念
8.3 康托爾一諾伊曼公理:主觀與客觀
8.4 邏輯的範圍和作用
8.5 悖論與概念論
8.6 集合與概念:探索概念論
8.7 引進集合的原則
第9章 哥德爾哲學之路
9.1 他的哲學:規劃與實行
9.2 方法談:如何研究哲學
9.3 關於哲學的一般見解
9.4 世界的意義:單子論與理性樂觀主義
9.5 時間:經驗的與表象的
第10章 結語:化衝突為互補
10.1 事實主義和歷史上的哲學:一些選擇
10.2 貝奈斯的意見
10.3 從羅爾斯的工作中得到一些教益
10.4 哲學的位置與它的一些任務
10.5 呆供選擇的哲學和作為元哲學的邏輯
參考文獻
索引
譯後記
相關書評
思想史視角下的邏輯之旅(汪丁丁)
《邏輯之旅》是由兩種針鋒相對的思路所構成的。一種是維根斯坦代表的,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黑格爾思路,另外一種是哥德爾代表的柏拉圖主義思路。
從1972年第一次回國開始,王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先後訪問了北大幾次。當時,王浩在西南聯大的老師王憲均依然健在。在一次王浩宴請老師的飯桌上,同為王憲均弟子的邢滔滔見到了這位早已是大學者的師兄,師兄弟倆同樣有著一口濃重的山東口音。很多年後,邢滔滔成為了王浩遺著《邏輯之旅——從哥德爾到哲學》的譯者。
先介紹一下王浩一生的經歷。王浩是1939年入西南聯大隨王憲均讀“符號邏輯課程”,王浩當時很好學,王憲均為此也專門花時間輔導他。在王浩後來寫《邏輯之旅》時突然傳來訊息,王憲均先生去世了。沉痛的王浩隨即在本書中筆鋒一轉,專門插入了一長段回憶老師的文字。
王浩1943年畢業後,轉入了清華研究院繼續讀哲學博士。1945年學位論文答辯時,邏輯學大家沈有鼎先生就問王浩了,為什麼要研究哲學呢?王浩回答說,因為他“關心人生問題”。怎么關心呢?他說“我們可以從過更好的生活這樣一種基本的公共興趣開始考慮”。關心生活問題,這是每一個人的興趣,所以就變成了公共興趣,於是這也就成政治問題,這是一切政治行動的前提。
到了1946年,王浩赴哈佛隨分析哲學大師奎因讀書,兩年後獲得了博士學位。從王浩之後的幾本書可以看出,他當時與奎因似乎有一些隔膜,所以他短暫在哈佛停留之後,很快去了蘇黎世Paul Bernays做研究。
1950年代初,王浩被選為美國科學院院士。他當時的工作不是研究哥德爾,而是研究計算機證明、邏輯基礎、邏輯哲學等等。在文章一開始提到的那張飯桌上,王浩曾問邢滔滔,你是研究什麼的?邢滔滔回答說,是研究數理哲學的。王浩就說,我們是同行啊。邢滔滔反應很快,很謙虛地說:“不是,您研究數理哲學,我研究您的研究成果。”
1954年至1956年,王浩去牛津大學做了洛克講座的兩年主講人,之後又回到了哈佛任教授。正是在1961年至1967年的哈佛任教期間,王浩開始注意哥德爾。王浩當時正編輯一本司寇倫的哲學文集,發現哥德爾定理可以從司寇倫的方法中推演出來,這樣就產生了一個疑問:“哥德爾定理”究竟是哥德爾的還是司寇倫的?王浩隨即寫信給哥德爾詢問這件事。這樣一個敏感話題,自然激起了哥德爾的回應。王浩與哥德爾,以這樣一種不那么融洽的方式,開始了多年的密切交往。很難想像,以這種方式相識,王浩成為哥德爾晚年唯一信任的人。據說,哥德爾當時只吃王浩送來的食物,他已經不能對任何其他人有信任感了。用王浩引用的哥德爾自己的話就是:“我已經喪失了做出正面判斷的能力。”
王浩的最後一份工作,是洛克菲勒大學教授,從1967年執教,到1991年。洛克菲勒大學的教授是當時美國大學中最“養尊處優的”,薪水是其他學校的好幾倍,教職是終身的,而且你愛乾什麼就乾什麼,學校養著你。
王浩的著作中和哥德爾相關的有三本,《邏輯之旅》是第三本,此前還有兩本。一本是1974年出版的,書名翻譯過來應是《從數學到哲學》;第二本是1987年出版的,中譯本的書名《哥德爾》,這本書的譯者康宏逵,是邏輯學造詣極深的學者。他為了這本書的中譯名,曾與王浩反覆商量,最後雙方共同確認,定下了《哥德爾》這個標題。
《從數學到哲學》實際上是哥德爾與王浩合作寫的。但哥德爾出於謹慎,不願意用自己的名字發表這本著作,最後就成了王浩單獨署名,雖然,他曾向王浩詢問過這本書的著作權問題。哥德爾後來多次在演講中援引這本書的內容,宣稱如果要了解他晚年的思想就應該去讀王浩寫的《從數學到哲學》。
《邏輯之旅》是1996年出版的,而王浩本人1995年已經去世了。按照王浩在此書中對自己的定位,他是經典意義上的、亞里士多德意義上的哲學家,我們不應再叫他數理哲學家或邏輯學家。因為在王浩當了美國科學院院士之後那四十多年裡,他始終思考的問題就是他在清華答辯時所說的“人生問題”。
王浩在《邏輯之旅》中實際上是借著研究哥德爾而展開他自己的思想。在《哥德爾》那本書里,王浩已交待過,他雖然是寫哥德爾的,但穿插了他自己的思想,其中有他對哥德爾的評價與批評。然而他的思想在那本書里並沒有充分展開,要等到《邏輯之旅》,這裡,王浩的思想完全展開了。哥德爾此時已去世三十年,王浩在這一領域已經想得很深。在這一意義上,我們說,《邏輯之旅》可以理解為是思想史視角下的邏輯哲學。
書的提頭有兩段話很有意思,是畫龍點睛的。一段話是陸九淵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段是黑格爾《大邏輯》里的話:“只有對其他科學深入了解之後,邏輯對主觀精神來說,才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抽象共相,而是把自己顯示為一個在自身中包含了個別的豐富性的共相。”為什麼王浩把這兩段話挑出來呢?王浩在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徘徊了一生,受著中國文化的薰陶,但他並沒有回到中國,而是在美國對邏輯學——西方人文科學最核心的部分做了半個世紀的研究,因為邏輯學自柏拉圖時代以來就是西方人文傳統皇冠上的鑽石。對這樣一個學者的最後一本書,我們的確沒有理由不重視。
讀完這本書,就會發現提頭那兩段話的重要性。在《邏輯之旅》十一個章節中,最重要的,一個是第四章,一個是第十章。就我的閱讀思路而言,應當先讀第十章。為什麼呢?第十章是王浩自己的思想,他提出“化衝突為互補”,這是典型的中國哲學思路,把衝突的各個學派融合起來,中庸地調解為互補的學派,也就是說,第十章是作為中國人的王浩寫的。因此,中國讀者從第十章開始讀,反而容易理解全書的脈絡。
第四章和第十章的核心思想其實就涵蓋在陸九淵和黑格爾那兩句話里了。如果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八個字展開,對邏輯學家就意味著,其實別人說什麼都不重要,關鍵地,那個“理”才是最重要的。理是什麼,理就是柏拉圖洞穴假說里提到的那個太陽,而我們說出來的所有的話語,不過是人們在洞穴里牆壁上看到的影子,晃來晃去,根本看不清楚,真正明亮的是山洞外邊的太陽,是共相。如果相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在立場上其實就已經抱著哥德爾的本質主義立場,抱著柏拉圖主義的立場。這就是《邏輯之旅》的兩大主題之一。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涵蓋了西方哲學傳統中從柏拉圖到哥德爾的這一思路,而黑格爾那段話呢,則恰好反映了維根斯坦的這一思路。王浩在《邏輯之旅》中引了維根斯坦的一段話,維根斯坦相信,西方人的心智是“無詩意的心靈徑直地走向具體”,整個維根斯坦後期的哲學都是這樣一句話的反映。這與上面黑格爾的那段話意思很相近,單純的抽象命題是沒有血肉的骨頭架子,不是真實世界的命題,只有把它“上升到”具體的豐富的真實世界裡去,它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命題。
事實上,《邏輯之旅》正是由兩種針鋒相對的思路所構成的。一個是維根斯坦代表的,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黑格爾思路,另外一個是哥德爾代表的柏拉圖主義思路。據王浩就近觀察所得到的印象,哥德爾只要一提到維根斯坦就非常激憤。因為,維根斯坦將哥德爾定理評論為是“一個悖論”,哥德爾聽說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是不是瘋了。這兩個人在思想路線上是完全敵對的,哥德爾相信的是普遍主義,也就是柏拉圖主義,在思想上儘量將一切具體的問題抽象為一般。這是數理邏輯學家最熟悉最喜歡的一種思路,我是學數學出身,只有這樣一種思路我才覺得安全,才覺得這個世界可靠,因為當世界能被幾條命題和幾個定理涵蓋的時候,就不會有我不知道的風險,也不會有太大的不確定性。這樣一種思路也正是哥德爾一生的寫照。王浩在本書中根據他平時的日記羅列了一些對哥德爾的觀察,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浩說哥德爾是一個始終追求安全感的人。但哥德爾這一生充滿動盪,包括他的婚姻也是如此,安寧始終求之不得。可以這樣說,哥德爾哲學上的追求和他的生活狀態是一致的,都是求之而不能得。
我們知道維根斯坦出生於奧地利富商家庭,據說世界上第一台機關槍就是他們那個“軍火家族”造的。而他正是厭惡了這樣安逸的生活,因此多次離家出走。後來到英國去和羅素學習了兩年,深得羅素器重。回國之後,維根斯坦在1914年的時候,作為奧匈帝國的士兵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竟然在戰壕中寫了大量的哲學筆記。1918年一戰結束後,維根斯坦又回到劍橋出版了這些筆記,即《邏輯哲學論》,轟動了西方哲學界。但是,成名後,維根斯坦到奧地利鄉村當了一名教師,維根斯坦認為,他已經終結了所有的哲學命題,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就去當鄉村教師,遺產全部轉送姐姐和慈善事業。
然而,維根斯坦1929年在聽了數學家布勞威爾關於數學直接主義的演講之後,發現哲學沒有終結,被終結的只是形式主義。於是,他決定重新回到劍橋大學,研究哲學。此時,維根斯坦的哲學思想發生了一次大的轉折,遠離了他在《邏輯哲學論》中的觀點,主張以語言分析代替邏輯分析,哲學的本質應該在日常生活中解決。
而王浩自己的思想呢?他的思想其實更接近於黑格爾和維根斯坦這路向上的反思。王浩在《邏輯之旅》引論里說,我們每個人都學會了去相信一些東西,並逐漸形成了一套信念系統,對世界的看法。根據我對王浩這本書的理解,我建議讀者將王浩說的這些信念,依照它們的確定性程度,從左到右排列。在最左邊的,假設是最確定、最堅固的信念,例如,“邏輯”定理,而生活命題則在最右邊,它們屬於最不確定的世界。居於兩極端之間的,是無法計數的經驗命題,有待於檢驗。
這是王浩關於這個世界的所有命題的一個由我建議的“理解模型”。王浩認為,哲學應處理的最核心問題是“模型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關係,用哥德爾的話來說,就是“概念真”與“經驗真”之間的關係問題。哥德爾相信:“事物和概念之間或事實真和概念真之間的對立,其真正意義在當代哲學中還沒有被徹底理解。”
緊接著我們引入的信念系統的模型之後,王浩提出,“以這種方式,我們得到一個‘初始概念集’以及與之相關的因這些概念而有的‘公理集’。由此可確定我們每一個人關於初始概念的這些信念的確定性順序,並潛在地包含了一切可由此公理系統導出的‘命題’的集合。我們可集中精力關注這些公理,確認他們是否與我們關於現實世界的觀察所得的判斷一致——即確定性的程度是否一致。若不一致,則我們可以修正這些公理,並反覆調整,由此終可達到羅爾斯所謂‘反思平衡’狀態……”
王浩在哥德爾與維根斯坦之間分歧的整理中,顯示了他的上述方法。王浩在書中提到:“他們都同意(1)對哲學來說,日常思維的比科學更具重要性。(2)都相信‘心理/物理’平行論是一種時代偏見。(3)都相信已知的科學只處理哲學與生活的一個有限方面。”王浩順著這個思路,將兩人的分歧回歸為公理體系各信念的確定性程度的排序問題。並且,我們可將兩人的信念看作是互補的,將它們看作是當事人在各自的生命過程中體驗為不同確定性程度的一個命題。在王浩看來,哥德爾也希望“直達本源”,他與維根斯坦之間的分歧在於“路徑”而不在於“目的”,他們都試圖將世界還原為某種知覺的直接性或基本直覺——當然,他們在不同地方找到了這個東西。這與他們不同的生活經歷有關。
王浩更關注人生問題與中國問題的結合而不單純是哲學(人生問題)。這也可以理解他於1972年訪問中國之後,狂熱地研究馬克思主義與黑格爾辯證法,他提出的“融合主義”強調對不同哲學流派的包容性,把它們視為“互補的”而不是“互替的”,旨在求解人生問題與中國問題。
為何是思想史視角下的《邏輯之旅》?若不能將邏輯學家嵌入到他們的生活之中,便很難超越他們的學術體系。如果我們不把王浩的思想嵌入到王浩的生活情境當中,我們就不可能超越王浩。每一個人,必有他自己的問題意識,只是他不得不將這些深切體會表達出來,以求得主體間客觀性(事實與規範)。凡表達出來的,便有獨立生命。布勞威爾曾主張“非表達”思考,正是這一觀點,通過他1929年的那場演說影響了維根斯坦,引導他重回哲學之路。
A Logical Journey: From Gödel to 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