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

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

公元1668年(康熙七年)九月,年屆六十的吳偉業前往無錫拜謁卞玉京之墓,寫出《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記敘了他與卞玉京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作者

吳偉業吳偉業
吳偉業(1609~1672)字駿公,號梅村,別署鹿樵生、灌隱主人、大雲道人,世居江蘇崑山,祖父始遷江蘇太倉,漢族,江蘇太倉人,崇禎進士。明末清初著名詩人,與錢謙益龔鼎孳並稱“江左三大家”,又為婁東詩派開創者。長於七言歌行,初學“長慶體”,後自成新吟,後人稱之為“梅村體”。

原文


玉京道人,莫詳所自出。或曰秦淮人。姓卞氏。知書,工小楷,能畫蘭,能琴。年十八,僑虎丘之山塘。所居湘簾棐幾,嚴淨無纖塵,雙眸泓然,日與佳墨良紙相映徹。見客,初亦不甚酬對。少焉,諧謔間作,一坐傾靡。與之久者,時見有怨恨色。問之,輒亂以它語。其警慧,雖文士莫及也。與鹿樵生一見,遂欲以身許。酒酣,拊幾而顧曰:“亦有意乎?”生固為若弗解者,長嘆凝睇,後亦竟弗復言。尋遇亂別去,歸秦淮者五六年矣。久之,有聞其復東下者,主于海虞一故人。生偶過焉,尚書某公者,張具請為生必致之。眾客皆停杯不御。已報曰:“至矣。”有頃,回車入內宅,屢呼之,終不肯出。生悒怏自失,殆不能為情。歸賦四詩以告絕,已而嘆曰:“吾自負之,可奈何!”逾數月,玉京忽至,有婢曰柔柔者隨之。嘗著黃衣,作道人裝,呼柔柔取所攜琴來,為生鼓一再行,泫然曰:“吾在秦淮,見中山故第,有女絕世,名在南內選選擇中。未入宮,而亂作,軍府以一鞭驅之去。吾儕淪落分也,又復誰怨乎?”坐客皆為出涕。柔柔莊且慧。道人畫蘭,好作風枝婀娜,一落筆盡十餘紙。柔柔侍承硯席間,如弟子然,終日未嘗少休。客或導之以言,弗應;與之酒,弗肯飲。逾兩年,渡浙江,歸於東中一諸侯。不得意。進柔柔奉之,乞身下發,依良醫保御氏於吳中。保御者,年七十餘,侯之宗人。築別宮,資給之良厚。侯死,柔柔生一子而嫁,所嫁家遇禍,莫知所終。道人持課誦戒律甚嚴。生於保御,中表也,得以方外禮見。道人用三年力,刺舌血為保御書《法華經》。既成,自為文序之。緇素鹹捧手讚嘆。凡十餘年而卒。墓在惠山祗陀庵錦數林之原,後有過者,為詩吊之。

龍山山下茱萸節,泉響琤淙流不竭。
但洗鉛華不洗愁,形影空譚照離別。
離別沉吟幾回顧,遊絲夢斷花枝悟。
翻笑行人怨落花,從前總被春風誤。
金粟堆邊烏鵲橋,玉娘湖上蘼蕪路。
油壁香車此地游,誰知即是西陵墓。
烏桕霜來映夕曛,錦城如錦葬文君。
紅樓歷亂燕支雨,繡嶺迷離石鏡雲。
絳樹草埋銅雀硯,綠翹泥涴鬱金裙
居然設色迂倪畫,點出生香蘇小墳。
相逢盡說東風柳,燕子樓高人在否?
枉拋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隨復何有?
獨有瀟湘九畹蘭,幽香妙結同心友。
十色箋翻貝葉文,五條弦拂銀鉤手。
生死旃檀祗樹林,青蓮舌在知難朽。
良常高館隔雲山,記得斑騅嫁阿環。
薄命只應同入道,傷心少婦出蕭關。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鳥孤飛信不還。
莫唱當時渡江曲桃根桃葉向誰攀?

注釋

茱萸節:九月初九重陽節,又稱為“重九節”,有插茱萸的節俗活動。
琤淙(chēng cóng):猶琤琤,傑出貌。
鉛華:借指婦女的美麗容貌、青春年華。
金粟堆:金粟堆為唐玄宗墓地,此句用唐明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借指生死不渝的戀情。
烏桕:同“烏臼”,一種落葉樹。
夕曛:落日的餘輝。
錦城:即“錦官城”,今四川省省會成都的別名。
歷亂:紛亂,雜亂。
燕支雨:即“胭脂雨”,溶有脂粉的淚水。
絳樹、綠翹:借指美女。
迂倪:元代畫家倪瓚,性迂而好潔,人稱“迂倪”。
蘇小:即蘇小小,史中沒有記載的青樓才女,傳說中的名妓。
燕子樓高句:用唐關盼盼典故。
枉拋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隨復何有:用白居易贈詩與關盼盼之典故,慨嘆卞玉京命運的身不由己。
獨有句:用屈原《離騷》典故,寫卞玉京之高潔。
貝葉:原始佛經用貝葉記載。
青蓮:比喻佛法出淤泥而不染。
紫台:道家稱神仙所居。
青鳥:神話傳說中為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此處謂伊人香魂已逝,青鳥孤飛,再無訊息可傳。
桃根桃葉:指美女。

賞析

康熙七年九月,即公元1667年9月,已在北京苦牢拘役7年之久的吳偉業終獲釋放。獲釋後,年逾花甲的吳偉業(58歲)連家都沒回,就急沖沖的來到無錫惠山祗陀庵錦樹林,在一個孤零零的墳頭前,老淚縱橫,掩面痛哭,他來看此生至愛卞玉京來了。此時,距卞玉京死於貧病已有三四年的時間了。
此時的吳偉業修辭手法已入化境,感情更是深入骨髓,不可磨滅,真正達到了“文質彬彬,艷而有骨”的至境。從而“寫”下了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全文有種濃的化不開的悲傷:“油壁曾聞此地游,誰知即是西陵墓”,這錦樹林之原,本是兩人年少時,畫畫,寫詩,琴瑟相合之所,不想今日卻成了兩人天人永隔之地。
全詩回還往復,哀艷而迷離。前六句表現的是卞玉京在愛情方面所經歷的痛苦及其無奈的悟;第七、八句似是悟後的解脫,但接著的金粟堆邊烏鵲橋,則說明她雖在死後仍幻想著愛情之橋,從而突出了解脫感的短暫與虛幻,她的內心與其處境的劇烈衝突。然後寫她的死亡,以烏桕六句抒發詩人對她的逝世與遭遇的深切哀悼。自相逢以下的兩大段,進一步悲嘆卞玉京這類才女的命運。前一段是說,像她這種身份的人,如繼續為人姬妾,那么,等男方一死,她也必須跟著死去,否則就要受到枉拋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隨復何有之類貌似感喟的責難。後一段借著柔柔的災禍,點明玉京倘不出家,難保沒有更慘的結局。因此,詩中儘管出現了青蓮舌在知難朽之類的安慰之句,但從薄命只應同入道句可知,這種入道後的不朽也不過是薄命人的慰情聊勝於無而已。在生前既已飽嘗了苦難,以舌血所寫的經即使在死後長存於世,又有何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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