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贈徐特立六十生日
【其一】
六十人稱老，未能老此翁。
三冬恆御褐[1]，萬里不需筇[2]。
金石堅能破[3]，荊蓁塞已通[4]。
高標能起俗[5]，無復懦頑風[6]。
【其二】
叛道斯為道[7]，非儒乃是儒。
沖開重疊網，探得九潛珠[8]。
壞是成之始[9]，行非學有餘。
坐言斯起作，曾不緩須臾[10]。
【其三】
獨辟名山業[11]，慈祥號外婆。
友朋為助少，寒唆及門多[12]。
海縱由涓滴[13]，山須賴斧柯[14]。
幡然從此逝[15]，未惜鬢毛皤。
【其四】
風雪江皋夜[16]，殘燈話病時。
良朋三四聚，緹騎傍窗馳[17]。
呻罷談逾縱[18]，思深心更夷[19]。
隱憂如啟聖[20]，應念此時期。
【其五】
漠漠沮洳地[21]，峨峨暴凍岡[22]。
是誰皆束腹，贈我競傾囊[23]。
攀石如猿上，趨蓬似鳥藏。
衣冠自縫綴，莫怪太郎當[24]。
【其六】
莫謂成功晚，惟須見道真[25]。
凋零傷舊侶[26]，矍鑠有斯人[27]。
相約加餐飯[28]，隨群就列陳[29]。
開筵梅雪裡，同醉一杯春[30]。
作品注釋
[1]恆御褐：經常穿著粗布衣服。恆，經常。御，穿著。褐，粗布做成的短衣。《詩經·豳風·七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2]筇：手杖。
[3]金石：成語金石為開的簡稱。漢劉向《新序·雜事日》：“熊渠子見其誠心而金石為之開，況人心乎？”誠心將金石這樣堅硬的物質都給打開了。詩中比喻任何艱難都能戰勝。
[4]荊蓁：帶刺的叢生灌木。詩中比喻環境困難。
[5]高標：很高的標準。起俗：改變世俗習慣。
[6]懦頑：懦弱、貪財。《孟子·萬章》：“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7]叛道斯為道，非儒乃是儒：反對舊道德即是為奉行新道德；批判儒家舊學說即是成為新的知識分子。斯，即是。
[8]久潛珠：成語探驪得珠的簡稱。《莊子·列御篇》：“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驪，一種黑龍。詩中可以引申為馬克思主義精髓。
[9]壞是成之始，行非學有餘：破壞是成功的開始，行動不應當是學成以後的事情。佛家認為世界上的事物是在成（生長）、住（固定）、壞（毀滅）、空（消失）中輪迴。
[10]須臾：一瞬間、一會兒。
[11]名山業：指教育事業。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後引申指著述工作或教育事業。
[12]寒唆：窮苦的讀書人。
[13]縱：縱使。
[14]斧柯：帶把的斧頭。柯，指斧柄。
[15]幡然：很快而徹底地改變。
[16]江皋：江邊的高地。詩中指武漢長江之濱。
[17]緹騎：古代逮捕犯人的差役。詩中指國民黨特務。
[18]呻：指吟詩。縱：此處指無拘無束。
[19]夷：平坦。
[20]隱憂：深深的憂慮。
[21]漠漠：廣闊無邊。沮洳地：腐爛植物埋在地下而形成的濕地。詩中指長征路過的草地。
[22]峨峨：高峻貌。暴凍岡：雪線以上的高山，長年積雪不化。詩中指長征路過的雪山。
[23]傾囊：把口袋倒過來。詩中指徐老在長征路上將自己全部的糧食送給謝老事。
[24]郎當：衣服寬大不合體的樣子。
[25]道：思想體系，包括人生觀、世界觀、政治思想、政治主張之類。《論語·公冶長》：“道不行，乘桴桴于海”。
[26]凋零：草木凋謝零落。詩中指朋友亡故。
[27]矍鑠：形容老人有精神的樣子。斯人：這個人。詩中指徐老。
[28]加餐飯：勸人增食，珍重自己。
[29]隨群：與民眾一樣。就列陳：排隊就列。
[30]春：酒的別名。從古到今以春命名的酒很多，如秦淮春、思堂春、劍南春、燕嶺春等。
作品鑑賞
在中共五老中論年齡以徐老最長。謝老與他是同鄉、同事、親密兄弟和生死與共的戰友。當徐老60大壽時，謝老雖然在蘭州，也及時寫了這六首聯章體詩寄回延安，表示祝賀之忱。六首詩可以獨立成篇，連起來又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多角度、多側面、多層次地歌頌了徐老的歷史功績、革命精神和崇高品格，全面而突出地塑造了徐老這樣一位可親可敬、備受人們尊崇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光輝形象。
第一首詩從外在的健康風貌與內在的精神品格兩方面讚頌這位革命前輩。前四句，採取了由一般到個別的進層寫法，先說明人到六十花甲應該算老了，但歲月卻未能使他變老，而是像第六首詩中說的“矍鑠有斯人”。何以證明他老而彌堅。作者十分典型地寫了兩件事：一個是冬天3個月他經常穿的是粗布短衣，抗禦風雪苦寒；一個是行軍萬里從不以手杖支撐代步。後四句，先寫他的精神，說無論多么堅硬的金屬和岩石，他都能打破；無論道路上布滿了多少刺人的荊蓁，他也都能通過，即在他的眼中可以說是無堅不摧、無路不通，革命意志無比堅定，任何困難都能克服。後寫他的品格，說他高尚的可以改變舊的世俗觀念，或者是說，他的品格可以使世俗觀念為之一振，不再出現懦弱、貪財風氣。第一首詩概述了徐老的精神風貌，處於六首詩的總括地位，對認識徐老這位老革命家打開了一個引人注目、令人神往的視窗。
第二首詩，以議論開始，中間用比喻手法，變佛語入詩，敘寫徐老的人生道路和學習信條。前兩句詩內涵深刻，妙用“道”、“儒”的兩個含意，準確地再現了徐老從舊知識分子轉變為革命的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他背叛了舊道德即是為奉行新道德，反對舊的儒學傳統即為要成為新的知識分子。“沖開重疊網，探得久潛珠”，是進一步寫他成為一個革命知識分子後，大膽打破一切束縛人的思想的羅網，敢於克服重重困難探索馬列主義的精髓。成、住、壞、空本來是佛家對世界萬物唯心主義認識，但徐老學習馬列主義以後，高屋建瓴，能夠從辯證唯物主義理論高度認識“壞是成之始”的道理。按照實踐第一的觀點，認為不是學成而後行，應該學習與實踐相結合，邊學習、邊實踐。特別是徐老強調，說了話就要立即行動，不許有絲毫的懈怠和放鬆。詩中沖開二句，引典入詩，不露痕跡，恰切自然；“坐言”二句，形態具體，生動鮮明。“緩”字加在“須臾”前，一慢一快，恰到好處。這首詩把徐老對真理的不懈追求和終生學習信條深入淺出、突出而形象地再現出來。
第三首詩稱頌徐老教雨廣施、桃李芬芳的高尚品德及革命轉折關頭的超群表現，堪稱典範。徐老大半生獨闢蹊徑，以教書為業，具有忠厚慈祥的長者風度，人們送他一個綽號為“外婆”，言其循循善誘，不厭其煩、苦口婆心的認真態度。因此，他一生中接受別人的幫助很少，而是把愛心都獻給了大批窮苦奮發的學生，如毛澤東等這樣許多出類拔萃的革命領袖。“海縱由涓滴，山須賴斧柯”比喻雙關，耐人尋味。徐老深知大海的波濤由涓涓細水積成，山林全賴樵夫為它整枝剪修。這既是他對學生的一貫要求，即應該從幼年做起，從小事做起，嚴格要求，加強自我修養，同時也以此嚴格要求自己，加強自我改造，克服自身的缺點、弱點。正因為如此，徐老在大革命失敗後，許多革命民眾和共產黨員被捕坐牢、被殺頭，白色恐際十分嚴重的時刻，雖然已是50歲高齡，但他還是迅速改變了一生從事的職業，帶著滿頭白髮投進了黨的懷抱，毅然決然地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立志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
如果說前三首詩是從謝老看徐老的角度，像電影長鏡頭一樣，表現徐老革命思想和精神不同側面；那么，第四、五首詩則是從徐謝二人交往的角度，像電影大特寫鏡頭一樣，對徐老進行重點細緻的刻畫。第四首寫的是大革命失敗後徐老與謝老在武漢堅持地下鬥爭的情景。當時是1927年年底前後，徐老病了，謝老等經常冒著生命危險去看他。“風雪江皋夜”以下四句，寫的是“風雪夜”里三四個知心革命老友聚在一起，點著“殘燈”向徐老表示慰忱，商量革命工作，特務的警車、馬隊就在窗外的馬路上往來搜查，隨時有被捕的可能。這場景充分渲染了當時自然環境的嚴酷和社會環境的惡劣，恰恰也正是這樣的氛圍中才真正看到徐、謝等友情的深摯。“呻罷談逾縱”以下四句，是寫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從容不迫地研究著鬥爭的方針和策略。他們在一起作詞吟詩，彼此鼓舞，談鋒更健。每談到深刻、獨到之處。覺得對革命將大有作為，心底更加感到無比樂觀而舒坦。回憶那時的情形，他們深切認識到：對國家、對革命前途的憂慮，深深地啟發了他們的智慧，征途上無數艱難困苦更鍛鍊了他們。因此，誰也忘不了那個難忘的時期。
第五首寫的是參加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經歷。作者從廣闊無垠的草地、高入雲霄的雪山這一獨特視角，寫徐謝二人的生死與共的戰友深情。“是誰皆束腹，贈我竟傾囊”。由一般到個別，描寫每一個人都因缺糧而感到飢餓，但徐老卻將剩下的糧食全部給了作者。“攀石”二句，形象生動，形神兼備，刻畫了徐老爬山像猿一樣輕盈而矯健，一直向上；穿越原始森林就像鳥兒一樣靈活自如，勇往直前。“衣冠”二句，視角更為新奇，是寫長征路上徐老所穿的衣服，都是自己親手縫製的，雖然不太合體，寬衣大袖的，但卻從沒有為此而受嘲笑。這八句詩，寫了兩個自然場景，兩個典型動作、兩件感人事跡，似乎互不連結，但仔細思考起來，又自然天成，全在情理之中，把徐謝二人的骨肉情誼寫的淋漓盡致，感人肺腑。
第六首詩是全詩的總結。從對歷史過往事物的回憶，回到了祝壽詩寫作時面對的現實。“莫謂”二句，是前五首的總括，承上啟下，告訴人們：不要說革命成功是遙遠的事，只要認準了這條正確的道路去努力實現就對了。“凋零”二句，是寫憶往昔無數革命的老戰友為革命犧牲、病逝，想起來他們就無比哀痛；而徐老能老當益壯地活到今天，實在是萬幸的。到此仍緊緊扣住祝壽詩的主題。“相約”四句，又從祝壽主題發揮開來，願與徐老一起，共同努力為革命保重身體，永遠做一個與普通戰士一樣的革命隊伍中的老兵，在山野梅雪的陪伴下，為徐老60大壽，為迎接革命的春天而乾杯。
這六首聯章體祝壽詩，結構嚴謹，質樸懇切，明快自然，穿插佛語、典故人詩，不僻不硬，情真意切，全詩洋溢著作者對徐老由衷的歌頌、崇敬、感激之情，把這兩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心懷、品德、情操推向了歷史的高標，閃爍著時代的光輝。
作者簡介
謝覺哉（1884一1971），字煥南。湖南寧鄉人。清末秀才。1921年加入新民學會。任《湖南通俗報》總編輯、《湖南民報》主編。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大革命時期，任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常委。1933年到中央蘇區。參加了長征。抗日戰爭時期，任陝甘寧邊區政府秘書長等。1946年任法律研究委員會主任委員。1949年後，任內務部部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第四屆全國政協副主席等。1971年病逝。謝覺哉存詩《自洪湖脫險抵上海作》、《無題》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