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蘇小小墓
幽蘭露 ,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 ,煙花不堪剪 。
草如茵 ,松如蓋 。
風為裳,水為佩 。
油壁車 ,夕相待 。
冷翠燭 ,勞光彩 。
西陵下 ,風吹雨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蘇小小:《樂府廣題》記載:“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方輿勝覽》:“蘇小小墓在嘉興縣西南六十步,乃晉之歌妓。今有片石在通判廳,題曰蘇小小墓。”
⑵幽蘭露:蘭花上凝結著露珠。
⑶結同心:用花草或別的東西打成連環回文樣式的結子,表示愛情堅貞如一。
⑷煙花:此指墓地中艷麗的花。
⑸茵:墊子。
⑹蓋:車蓋,即車上遮陽防雨的傘蓋。
⑺佩:身上佩帶的玉飾。
⑻油壁車:婦人所乘的車,車身為油漆為飾。”
⑼夕:一作“久”。
⑽冷翠燭:磷火,俗稱鬼火,有光無焰,所以說“冷翠燭”。
⑾勞:不辭勞苦的意思。
⑿西陵:今杭州西泠橋一帶。
⒀風吹雨:一作“風雨吹”。
白話譯文
蘭花上點綴著的露珠,如她悽苦含悲的淚眼。
沒有什麼東西可編織同心,煙靄幻作花兒卻不能修剪。
芊芊芳草是她的席墊,亭亭青松是她的傘蓋。
飄飄清風是她的衣衫,咚咚流水是她的玉佩。
生前所乘坐的油壁車,每當夜晚還把她等待。
閃爍陰冷綠光的磷火,無人赴約而枉費光彩。
想綰結同心的西陵下,陣陣寒風吹淒悽苦雨。
創作背景
蘇小小是六朝時南齊錢塘(今浙江杭州)的著名歌妓。她容顏秀麗,舉止端莊,風度翩翩,且聰穎敏慧,信口吐辭,皆成佳句,一時公卿權貴皆爭奔之門下,名重一方。然而她生命短暫,僅活了二十歲,就離開了人世。死後葬於錢塘江畔的西陵(今杭州錢塘江西)之下。關於蘇小小的傳說頗多。李紳在《真娘墓》詩序中說:“嘉興縣前有吳妓人蘇小小墓,風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後來竟成為文學故事人物。此詩是作者聯想蘇小小生前其人,和死後之鬼所寫的一首既是寫鬼又是寫人的詩篇。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李賀的“鬼”詩,總共只有十來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李賀通過寫“鬼”來寫人,寫現實生活中人的感情。這些“鬼”,“雖為異類,情亦猶人”,絕不是那些讓人談而色變的惡物。《蘇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李賀的這首詩以蘇小小的故事為題材,寫幽靈形象和幽冥境界。全詩由景起興,通過一派淒迷的景象和豐富的聯想,刻畫出飄飄忽忽、若隱若現的蘇小小鬼魂形象。詩中寄寓著詩人獨特的身世之感。
詩的前四句直接刻畫蘇小小的形象。一、二兩句寫她美麗的容貌:那蘭花上綴著晶瑩的露珠,像是她含淚的眼睛。這裡抓住心靈的窗戶眼睛進行描寫,一是讓人通過她的眼睛,想見她的全人之美,二是表現她的心境。蘭花是美的,帶露的蘭花更美。但著一“幽”字,境界迥然不同,給人以冷氣森森的感覺。它照應題中“墓”字,引出下面的“啼”字,為全詩定下哀怨的基調,為鬼魂活動創造了氣氛。三、四兩句寫她的心境:生活在幽冥世界的蘇小小,並沒有“歌吹”歡樂,而只有滿腔憂怨。她生前有所追求,古樂府《蘇小小歌》中說:“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身死之後,她的追求落空了,死生懸隔,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綰結同心,墳上那萋迷如煙的野草花,也不堪剪來相贈,一切都成了泡影。這種心緒,正是“啼”字的內在根據。僅用四句一十六字,形神兼備地刻畫出蘇小小的鬼魂形象,表現出詩人驚人的藝術才華。
中間六句寫蘇小小鬼魂的穿著服飾和使用物品:芊芊綠草,像是她的茵褥;亭亭青松,像是她的傘蓋;春風拂拂,就是她的衣袂飄飄;流水叮咚,就是她的環佩聲響;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車,如今還依然在等待著她去赴“西陵松柏下”的幽會。這一部分,暗暗照應了前面的“無物結同心”。用一個“待”字,更加重了景象、氣氛的淒涼:車兒依舊,卻只是空相等待,再也不能乘坐它去西陵下,實現她“結同心”的願望了。物是人非,觸景傷懷,徒增哀怨而已。
最後四句描繪西陵之下淒風苦雨的景象:風淒雨零之中,有光無焰的鬼火,在閃爍著暗淡的綠光。這一部分緊承“油壁車,夕相待”而來。翠燭原為情人相會而設。有情人不能如約相會,翠燭就如同虛設。有燭而無人,更顯出一片淒涼景象。“翠燭”寫出鬼火的光色,加一“冷”字,就體現了人的感覺,寫出人物內心的陰冷:“光彩”是指“翠燭”發出的光焰,說“勞光彩”,則蘊涵著人物無限哀傷的感嘆。期會難成,希望成灰,翠燭白白地在那裡發光,徒費光彩而一無所用。用景物描寫來渲染哀怨的氣氛,同時也烘托出人物孤寂幽冷的心境,把那種悵惘空虛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首詩以景起興,通過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寫景、擬人融合為一體。寫幽蘭,寫露珠,寫煙花,寫芳草,寫青松,寫春風,寫流水,筆筆是寫景,卻又筆筆在寫人。寫景即是寫人。用“如”字、“為”字,把景與人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既描寫了景物,創造出鬼魂活動的環境氣氛,同時也就塑造出了人物形象。詩中美好的景物,不僅烘托出蘇小小鬼魂形象的婉媚多姿,同時也反襯出她心境的索寞淒涼,收到了一箭雙鵰的藝術效果。這些景物描寫都圍繞著“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這一中心內容,因而詩的各部分之間具有內在的有機聯繫,人物的內心世界也得到集中的、充分的揭示,顯得情思脈絡一氣貫穿,具有渾成自然的特點。
這首詩的主題和意境借鑑了屈原《九歌·山鬼》中對神、鬼的描寫方法。從蘇小小鬼魂蘭露啼眼、風裳水佩的形象上,可以找到山鬼“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影子;蘇小小那“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的堅貞而幽怨的情懷,同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思公子兮徒離憂”的心境有一脈神傳;西陵下風雨翠燭的境界,與山鬼期待所思而不遇時“雷填填兮雨冥冥”、“風颯颯兮木蕭蕭”的景象同樣淒冷。由於詩人採用以景擬人的手法,他筆下的蘇小小形象,比之屈原的山鬼,更具有空靈縹緲、有影無形的鬼魂特點。她一往情深,即使身死為鬼,也不忘與所思之人綰結同心。她牢落不偶,死生異路,竟然不能了卻心愿。她懷著纏綿不盡的哀怨在冥路遊蕩。在蘇小小這個形象身上,即離隱躍之間,讀者可以看到詩人自己的影子。詩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就是為挽救多災多難的李唐王朝做一番事業。然而,他生不逢時,奇才異能不被賞識,他也是“無物結同心”。詩人使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通過蘇小小的形象得到了充分流露。在綺麗穠艷的背後,有著哀激孤憤的思想,透過淒清幽冷的外表,有著詩人熾熱如焚的肝腸。鬼魂,只是一種形式,它所反映的,是人世的內容,它所表現的,是人的思想感情。
名家點評
黃淳耀、黎簡《李長吉集》:黎簡:通首幽奇光怪,只納入結句三字,冷極鬼極。詩到此境,亦奇極無奇者矣。
姚文燮《昌谷集注》:蘭露啼痕,心傷不偶。風塵牢落,堪此折磨。迄今芳草青松,春風錦水,不足仿佛嬛妍。若當日空懸寶車,燒殘翠燭,而良會維艱,則西陵之冷雨淒風,不猶是灑遲暮之淚耶?賀蓋慷慨系之矣。
馬位《秋窗隨筆》:長吉詩“幽蘭露,如啼眼”,子瞻詩“山下碧桃清似眼”,各有妙處。
史承豫《唐賢小三昧集》:古音古節。
作者簡介
李賀(790—816),唐代詩人。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西)人。唐皇室遠支,家世早已沒落,生活困頓,仕途偃蹇。曾官奉禮郎。因避家諱,被迫不得應進士科考試。早歲即工詩,見知於韓愈、皇甫湜,並和沈亞之友善,死時僅二十六歲。其詩長於樂府,多表現政治上不得意的悲憤。善於熔鑄詞采,馳騁想像,運用神話傳說,創造出新奇瑰麗的詩境,在詩史上獨樹一幟,嚴羽《滄浪詩話》稱為“李長吉體”。有些作品情調陰鬱低沉,語言過於雕琢。有《昌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