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菩薩蠻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⑴。
翠屏金屈曲⑵,醉入花叢宿⑶。此度見花枝⑷,白頭誓不歸。
注釋譯文
⑴紅袖——指代少女。梁簡文帝《採蓮賦》:“素腕舉,紅袖長。”這裡指青樓中妓女之類。
⑵金屈曲——屏風的摺疊處反射著金光。
⑶花叢———指代遊冶處的艷麗境界。
⑷花枝——比喻所鍾愛的女子。
作品鑑賞
這首詞是韋莊晚年的追憶之作,雖然詞中的“江南”是確指的江南之地,但寫作時間一定是離開江南之後。此詞是對往事的回顧以及感慨。“如今卻憶江南樂”的“如今”是跟從前做對比的,是說:我現在才反而回想起江南的好處。“卻”是反對之詞,“如今卻憶”四個字一筆勾銷了當年的“人人盡說江南好”,再次突出他當時並沒有認為江南好的意思,據此也可以肯定這首詞是離開江南之後寫的。當時在江南,他並不以江南為快樂,他的心心意意都在那“紅樓別夜”的中原,都在那“勸我早歸家”的美人,所以對那風景如畫的江南,壚邊似月的酒女都並沒產生絲毫的留戀。但等他離開了江南,反而卻回憶起在江南那段生活的美好了。唐代詩人賈島(據《全唐詩》四七二卷一作劉皂詩)有詩云:“客合併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他說:“我在并州做客已經十年了,不分日夜思念的是長安附近的鹹陽,如今我渡過桑乾河來到更遠的地方,回首并州,倒仿佛并州也是我的故鄉了。”韋莊所寫的也是這種心理。他在江南思念著中原,離開江南到更遠的蜀中,他又覺得在江南的生活也畢竟是快樂的,是值得懷念的了。韋莊說“當時年少春衫薄”,韋莊多數的詞所傳達的感發的力量不是靠形像,而是靠敘述的口吻,也就是用賦的筆法。可是他並不是不用形像,“春衫薄”三字就是形像,寫少年的光景之美好和可懷念。李商隱有過兩句詩:“庾郎最年少,芳草妒春袍。”為陪襯庾郎的年少,用了春袍的質料的輕快和色澤的鮮明的形像,那使芳草都嫉妒的這樣的明快充滿活力的春袍,正是青年的形像。“騎馬倚斜橋”,更是形像,怎樣描寫男青年的英武瀟灑,西方文學作品裡少女心目中的男青年形像就是所謂的白馬王子,中國也有類似的傳統,白居易的詩:“郎騎白馬傍垂楊,妾折青梅倚短牆,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識君即斷腸。”這位中國青年騎的也是白馬。韋莊“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也是寫的這樣的男女之間感情的遇合,一定要重視他們共同所寫的這種遇合的傳統,這種遇合都同時有一種共同的含意,就是要以最好的年華,最出人的才能,最好的面貌去得到這種可貴的遇合。“騎馬倚斜橋”是英武與瀟灑的結合,“騎馬”是英雄勇武的一面,“倚斜橋”是風流瀟灑的一面,“滿樓紅袖招”是說滿樓的女子都為之傾倒。韋莊的這兩句詞是說他當年何嘗沒有才華,何嘗沒有遇合,何嘗沒有人賞愛,然而他那時沒有對滿樓的紅袖鍾情。因為他第一句就寫的是“如今卻憶江南樂”,所以他所說的“滿樓紅袖招”都是反面的陪襯,是說:我當年有那樣的年華、遇合、賞愛,但我沒有看重這些,而這一切現在都過去了。至此為止,寫的都是對江南往昔的回憶。下半闋“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二句,一則可能仍是寫回憶中的情事,再則也可能是寫今日之情事,有兩種可能,也可以兼指。“翠屏”是鑲有翡翠的屏風,“金屈曲”是屏風上的金屬環紐,用“翠”“金”二字,意在寫明環境之美。“花叢”在古人詩詞中,不單是指自然界的花叢,廣義的還指如花的女子,他說:我當年面對“滿樓紅袖招”都沒有鍾情,而現在要能再有像當時那樣的遇合,“此度見花枝”,我便將要“白頭誓不歸”了。“誓”表示其態度之斷然堅決。“白頭誓不歸”這句與《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的“未老莫還鄉”是鮮明的對比,當年是說沒有年老還可以暫時不回故鄉,真正意思是說年老時一定要回鄉。而如今白髮蒼蒼卻不但不會還鄉,反而說誓不回鄉了。韋莊是京兆杜陵人,而且也在洛陽住過,所以不管是長安也好,洛陽也好,都是他的故園和舊居所在,他現在由“未老莫還鄉”轉變成“白頭誓不歸”,是因為他無家可回,無國可歸了,唐朝已經完全滅亡了。韋莊留在蜀中,王建曾一度馳檄四方,欲聯合討伐朱溫,從而形成兩個對立的陣營。對於唐朝滅亡這樣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韋莊不可能沒有受到震動。當年在江南時說“未老莫還鄉”,是因為長安還有希望收復,回鄉的希望依然存在,但在他留寓蜀中時,唐朝已經徹底滅亡了,回鄉的希望蕩然無存,所以他才決然的說“白頭誓不歸”,口氣極為決斷,含義則極為沉痛。這正是韋莊詞的特色。
此詞正如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所說:“語雖決絕,而意實傷痛。”張惠言《詞選》評:“上雲‘未老莫還鄉’,猶冀老而還鄉也。其後朱溫篡成,中原愈亂,遂決勸進之志。故曰‘如今卻憶江南樂’,又曰‘白頭誓不歸’,則此詞之作,其在相蜀時乎!”《栩莊漫記》云:“端己此二首自是佳詞,其妙處如芙蓉出水,自然秀艷。按韋曾二度至江南,此或在中和時作,與入蜀後無關,張氏《詞選》好為附會,其言不足據也。”
作者簡介
韋莊(約836─910),唐末五代詩人、詞人。字端己,諡文靖。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市東南)人。唐初宰相韋見素後人,詩人韋應物四世孫。少孤貧力學,才敏過人,疏曠不拘,任性自用。公元880年(廣明元年)陷黃巢兵亂,身困重圍。後逃至洛陽,赴潤州入周寶幕府,開始了為期十年的江南避亂生涯。公元894年(乾寧元年)進士及第,歷任拾遺、補闕等職。公元901年(天復元年)入蜀任王建掌書記。仕蜀十年間,為王建擴展勢力,建立政權出謀劃策,蜀之開國制度多出其手,官至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其詩極富畫意,詞尤工,與溫庭筠並稱“溫韋”,同為“花間派”重要詞人。存詩320餘首。有《浣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