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開過了

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 他總是絆著,抓著,咬著我的心,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兒暫謝,

作品信息

名稱:花兒開過了體裁:現代詩作者:聞一多

作品原文

花兒開過了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完了;一春底香雨被一夏底驕陽炙幹了,一夏底榮華被一秋底饞風掃盡了。如今敗葉枯枝,便是你的余剩了。 天寒風緊,凍啞了我的心琴;我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 只要靈魂不滅,記憶不死,縱使你的榮華永逝(這原是沒有的事),我敢說那已消的春夢底余痕,還永遠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 況且永繼的榮華,頓刻的凋落——兩兩相形,又算得了些什麼?今冬底假眠,也不過是明春底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殘,果爛,葉敗,枝空,那縝密的愛底根網總沒一刻放鬆;他總是絆著,抓著,咬著我的心,他要抽盡我的生命供給你的生命! 愛啊!上帝不曾因青春底暫退,就要將這個世界一齊搗毀,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兒暫謝,就敢失望,想另種一朵來代他!

作品賞析

“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完了”,世界是一地的“敗葉枯枝”,是霜天裡的寒風呼嘯。而煢煢孑立的詩人卻滿懷激情,意氣昂揚。顯然,以上出現的這一系列意象,它們的過渡演變並不都“合情合理”,讓人接受也並不那么容易,但萬物蕭條、毫無生趣的寒冬反倒激發起詩人的生命力量。在中國讀者的“期待視野”里,天地蒼茫、朔風凜冽,這只能使人神淒骨寒、傷逝憂生。如南朝謝靈運《歲暮》云:“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運往無淹物,年逝覺已催。”可見,詩人的亢奮與自然的凋零衰敗之象聯繫了起來,有力地抒發了詩情。值得注意的在於,詩人並沒有生出一雙特異的眼睛,能夠從冰天雪地里尋覓出若干暖色聊以自慰。在他的眼中,冬天的的確確是一年四季中最糟糕,最令人傷感的時令。你看,春天有“香雨”,夏天有“榮華”,當然,秋天也有它的成熟。但是,在“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相繼被掃蕩乾淨了,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大自然再沒有什麼令人振奮的東西。值得注意的還在於,詩人又絕非蜷縮在暖室里的雅士,倚在窗前津津有味地品著冬的幾分野趣,呷著熱茶、偎著溫壺,吟詠“晚來斜日無多暖,映著西窗亦可人”。在“花兒開過了”的時候,詩人還在天寒地凍中踽踽獨行、俯仰顧盼,他也並非不受惡劣環境的影響,並非有什麼驅風祛寒的“渾天大法”,他的心靈浸滿了涼意,“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那么,詩人是怎樣從砭人肌骨的寒冷中掙脫出來的這個問題是值得讀者思考的。且看:“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這就是說,這“音樂”來自詩人內在的生命,屬於純粹個體性的東西,與外界的環境無關。奧妙就在這裡。在聞一多的哲學觀念中,自然與人顯然是各自獨立的兩個世界,自然有自然的生命節奏,人也有人的靈魂,它們互相之間雖然有一定的影響,但卻各有存在的根據、各有運行的規則。這樣,自然的枯萎並不能扼制生命自身的潛流。聞一多說,此時此刻他心中仍有“音樂”,只是這“音樂”是聽不見的。在另外一個場合,他也曾表示聽不見的音樂是至樂,是藝術的精魂,是最高的存在。這是聞一多信心十足的第一層原因。接下來,詩人又把這種可能發生的殘酷景象推向了極端:如果人也象自然一樣“榮華”喪失,那么又怎樣呢?(儘管這是“沒有的事”)詩人認為,所有的“榮華”都是外在的、肉體性的,還有比“榮華”更要緊的東西,這就是“靈魂”與“記憶”,這才是生命的根據。“靈魂”萌生了全新的生命,“記憶”保存了復活的信息。謂之“那已淌的春夢底余痕,/還永遠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前一個“生命”是指人的現實存在,後一個“生命”則是指人的生命之終極根據,是人自己的生命運動規律。這又是聞一多信心十足的第二層原因。詩人的追思繼續進行。即便人的生命在寒風中“凋落”,又怎樣呢?詩人提出,生命是一條無限延續、無限發展的鏈條,禍福相倚、衰榮相繼,任何力量都不能改變這樣的規律,因而任何力量也都無法阻止生命力重新噴發的那一天;同一年四季中生命變幻莫測的繁榮相比較,這雖然殘酷,但畢竟短暫的冬天又算得什麼了,從生命發展的巨觀圖景來看:“今冬底假眠,也不過是明春底/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這是聞一多信心十足的第三層原因。然後詩人作了最壞的構想,如果這一切的生命能量都不再屬於主人公,那么他的生命注定只有走向毀滅,那么這“冬天的故事”也並非同樣是悲慘的,因為詩人在世界的毀滅景象中,又找到了連線無數的個體生命的新的能源:愛,在生命發展的意義上,愛就意謂著互相間的依存、和諧,意謂著生命能量的彼此輸送,當某一個體生命宣告結束,它的生命的基本能量將順理成章地轉化為其他生命形式的基礎。“那縝密的愛底根網總沒一刻放鬆”。這樣,作為形式,主人公的生命是消逝了,但它又融化而為宇宙生命的一部分,獲得了真正的永恆。這可以說是聞一多信心十足的第四層原因吧。從總體上看,這首詩實際上是由詩人連續不斷的思想追蹤所組成,其思緒的內線上索頗為嚴密:人的生命不同於自然的生命——即便受到自然的生命的影響,人也自有其他物種所無法比擬的“生命底生命”,(靈魂、記憶)因而是不會凋落的——如果生命有冷落的時候,也必定有榮華的時候,同榮華相比,凋落不值一提——即便個體的生命完全毀滅了,它依然會融進宇宙生命之內,贏得永生。聞一多一層一層地讓步,卻一層一層地將思想引向深入,引向令人折服的高度,從“人的生命不同於自然的生命”到最後個體的生命在愛的洪流中融進宇宙的大生命,這似乎是走了一個圓圈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但事實上卻遠非這么簡單,個體的生命在經過頑強的奮鬥,完成了歷史的使命之後回歸宇宙自然,這是一種螺旋式的上升,它實現了自我,獲得了真正的個體主義的自由,回歸宇宙自然是為了其他個體生命更自由更健康的發展,這與那種始終蜷縮在自然的懷抱里隨遇而安,不去爭奪自由,不去實現自我具有本質性的差別。在這裡,也可以看出,聞一多關於人與自然互相關係的思想充滿辯證精神,他既突出了人區別於宇宙自然的獨立性,又肯定了兩者在終極意義的一致性,並且能夠在生命發展的動態過程中來全面把握這樣的“獨立”和“一致”。花兒開過了,但詩人自有他充實的思想,他不曾因“花兒暫謝”“就敢失望”,卻“想另種一朵來代他!”這“另種”的一朵就是它的智慧之花,思想之花。與思想意義上的層層推進、直追不捨相適應,這首詩在句式上也氣韻貫通、鏗鏘有力。主要部分以“只要…況且…所以…”相串連,如同一個完整的句子,顯得邏輯嚴密、層次清晰,又語意快捷,氣勢酣暢而雄健。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1946),原名亦多,字友三,亦字友山,湖北蘄水人。著名學者,新月派代表詩人,中國現代偉大的愛國民主戰士。其詩沉鬱奇麗,具有強烈而深沉的民族意識和民族氣質。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方面亦成就非凡,郭沫若嘆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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