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網路輿情
眼前的電腦螢幕,讓李順感到如坐針氈一般。心病始於今年3月13日。當時這名大二學生髮現學校考證收費不合理,便在個人微博上抱怨了一句。李順微博聽眾多是師友,數量寥寥,轉發也僅有五六次。很快,他接到了來自學院老師的電話。老師勸他刪除微博,不要破壞學校名譽。作為學生幹部,李順是個“識大體”的人,刪除微博後,他又更新狀態來解釋之前的微博,“好像造成了誤會”。“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發了微博!”電話里,學院領導的逼問氣勢洶洶,這離他更新微博還不到兩分鐘。年輕的李順被激怒了,他同領導爭辯“自己只是提出一個疑問”。爭辯的結果是,這一天李順“被談心”四次。談話中,他驚奇地發現,學院領導除了對自己的網路發言了如指掌,連自己跟同學的抱怨都一清二楚。微博爭論後一周,學校新聞網站一條關於“網路紅軍”的報導解開了李順的疑竇。報導稱,為了“監控網路輿情,抵制錯誤輿論,維護學校形象”,一批學生“紅客”參加輿情監控工作,每天對學生微博、貼吧、QQ群的信息跟蹤了解。
高校網路秩序的重要組成
邱永浩更早察覺到“眼睛”的存在。邱永浩是四川大學化學工程與工藝2008屆學生,熱衷於網路發言的他曾活躍於藍色星空BBS和四川大學貼吧,並以“為川大學生謀利益”為口號,經常撰文批評學校管理和後勤服務。他發現,自己每次發帖都會很快被學校老師所掌握。 和李順一樣,邱永浩遭遇的也是一群學生“紅客”,在四川大學校方的檔案里,他們被稱為“網路紅客”。四川大學團委的官方網站上有一份2008年度工作總結,稱“通過組建網路紅客隊伍,加強對藍色星空BBS的指導,使得其逐步成為全校同學喜歡的網路交流平台”。
從2005年3月全國高校BBS推行實名制開始,高校紅客組織作為衍生物出現。據《無錫日報》的報導,成立於2006年3月的江南大學“網路紅客”隊伍由70多名學生骨幹組成,後來又擴充至千人。此後,天津大學、四川大學、成都理工大學、西南財經大學、南開大學等高校紛紛成立類似組織,引導學生參與校園輿情管理,組織名稱從“網路信息員”、“輿情小組”到成都理工大學的“白客”不一而足,多數則使用了同一個名字——網路紅客。
2012年9月,新生入學是大學社團招新的旺季。9月16日,川大青春廣場掛出了招募校園“網路紅客”的廣告。“主要工作是監管百度四川大學吧 、川大藍色星空BBS 、人人網、 微博等。”廣告瞬間引來關注,在網路上,學生們開始討論這是“何方神器”。這是“網路紅客”這個名字第一次公開出現在川大師生面前。
招新活動後來很快結束,紅客也又一次退出同學們的視野,但他們卻真實存在著——羅奇和其他36名新生成為這個組織的新成員。
直通校領導的“內參”
到現在,羅奇和他所在的團隊仍會記起2011年10月22日那天的忙亂。發生在團隊和邱永浩之間的較量,最終證明了紅客存在的價值。當時,邱永浩在人人網貼出《寫給川大江安,我的高中》一文,批評“江安校區平時不能出門”的管理,商業街物價過高以及校車漲價等問題。多數川大學生的大一大二歲月都在這座遠離市區的新校區度過。邱永浩很快接到希望他刪除文章的電話。此後,文章下面出現一批內容趨同的跟帖,似乎在努力勸說大家理性一些。之後,一些探討這些話題的網帖被刪除了。組織這一切的正是新生不久的網路紅客團隊。他們幾乎是隨著邱永浩文章的拋出而動員起來。通過鍵盤滑鼠的人工方式,他們很快鎖定邱永浩發布文章的全部陣地。按照“一天三輪”的制度,邱永浩的任何動向都被值班紅客納入“輿情簡訊”和每日“輿情郵件”,供學校領導及相關老師參考決策。學生群體的動態也要掌握,代表性言論很快被蒐集起來,出現在學校領導面前。按照既定的工作安排,紅客們之後開始“採取相應措施進入後續引導工作”。他們開始集中在BBS和貼吧中集中發帖,不過負責人一再強調策略,要求紅客們避免與同學們“掐架”,而是“以一個普通學生的身份進行回復引導”。
當天下午,邱永浩又發出《江安高中問題解決方案》,然後,“給校辦各領導13個辦公室打電話,每個號碼至少兩遍,無一人接聽”。邱永浩連續打電話給四川大學校辦常務副主任等領導,希望學校能夠體諒學生的意見,並在網路上更新他與學校溝通的情況。邱永浩的堅持消磨著紅客們的耐心。紅客們開始刪帖,並對一些發布激烈言論的學生“進行適當控制”。作為對邱永浩強硬態度的回答,百度四川大學貼吧的分站望江樓吧也解除了邱永浩的小吧主職務。近半個月後,輿論逐漸平息。
“邱永浩事件”的處理極大地鍛鍊了紅客們,“網路紅客”存在的意義也得以展現。在事後總結中,“知己知彼”被認為是成功處理關鍵,事件中所使用的方法也被作為經典載入了“網路紅客”團隊的教學案例。如同一次輝煌的戰役,邱永浩的故事在紅客團隊接下來的發展中一再被講述。特別是像羅奇和像他一樣的新成員進入團隊時,負責人們會不厭其煩地提及這些充滿了歷史感的往事,用以激發這些新人對團隊的認同。
事實上,“網路紅客”在四川大學的學生社團組織中仍是一個年輕的成員。據查證,四川大學“網路紅客”隊伍最早組建於2008年。隨著發展,後來紅客們又細分出網路信息隊、網路技術隊、網路策劃隊、網路評論隊四個分支,分別負責校園網路信息的收集、網路秩序的技術維護、網路交流方案的策劃和輿論走向的引導。“網路紅客是一個新生的特殊的學生管理隊伍,與傳統的學生組織隊伍有很大的差異。”針對團隊性質的特殊,網路紅客在自我定位中特彆強調自身的特殊,並在對外交流中淡化了存在感。
在四川大學,這個學生組織的另一個名字更為學生們所熟知——輿情研討中心。隨著新鮮血液的加入,目前網路紅客擁有40名左右的成員。不過像羅奇這樣的新生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學生紅客,還需接受團隊培訓的磨礪。
學校的眼睛
“紅客在你們心中是什麼呢?”培訓會上的主持人問道。坐在台下的羅奇和新成員們一陣悸動,主持人是“網路紅客”的副主任,一名大二學生。“正義的化身”、“是一支維和部隊”,答案千奇百怪,更多的人則是一臉茫然,羅奇說自己當時“都懵了”。副主任告訴大家,紅客是學生們中間具有敏銳的信息感知度和強烈正義感的人,是為“維護正面聲音,最大程度消除負面影響”而生的。“我們是學校的眼睛,是學生的嘴巴。”看到仍有新生不明白,副主任形象地比喻。“網路紅客”的任務是收集學生言論,反映給學校,同時將學生群體的動向反映給學校,“代替他們說話”。培訓結束後,羅奇和新成員們就開始了“網路紅客”的見習期。按照要求,他們每天都要去“ 泡貼吧和BBS”。羅奇申請了一串ID,每天登錄、灌水、回帖。他必須在完成這些步驟時截圖保存,以便在周末時作為“作業”交給團隊負責人。為了完成規定積分考核,他差不多要每天登錄貼吧和BBS各一次,每周回5次帖,同時發布一個原創帖。
江南大學2010年4月的“學生洗澡水鉛超標”事件中,有人指出“學生紅客”參與了輿論引導,因為頂帖的ID全部都是在新近很短時間內註冊的。羅奇和新成員們註冊賬號長期泡吧,能很好規避這個漏洞。“我們就像是一支軍隊,平時訓練,關鍵時候就會發揮作用。”羅奇一度對這份工作感到無聊,負責人在了解他的思想狀態後,告訴他要耐得住寂寞。“剛入大學的新生們聽話順從,總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社團活動機會。”羅奇發現團隊里除了4名正副主任是高年級學生外,新招的成員全部都是大一的學生。他們多數來自農村或者縣城,中學時期父母管束嚴格,“屬於傳統類型的好學生”。
不過更讓羅奇留戀的還是這個團隊的溫暖和歸屬感。團隊極力提倡成員相互關愛,負責人們也總是不厭其煩地跟每個人談心,幫助他們解答生活上的困難。一次,羅奇的不開心被團隊同事發現,那個人便站在他面前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段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更讓大家熱衷的還是流行於90後年輕人之間的“宅基腐”八卦。“紅客群里討論這些話題時大家參與都很積極,QQ群里一會兒就上千條未讀信息。”羅奇還記得團隊的一次文藝演出,節目裡兩名男性成員兩兩相望,最後就牽手在一起了,留下其中一人“女朋友”默默流淚的側影。“當然,在平時工作中,這類內容都應該歸於不健康信息中。”羅奇說。
義務及責任感
團隊成長有賴於成員在技能上的熟練,培養羅奇這樣的新人對於紅客團隊的意義不言而喻。成熟的紅客再度面對負面輿論的事件時,已經得心應手。2012年4月19日,四川大學學生在學校食堂用餐後集體患上急性腸胃炎,媒體報導稱有上百學生“中招”,引發師生們學校飲食安全的強烈擔憂。多名師生在網上發聲向學校討說法。 學生們紛紛要求公布真相,表達對學校封鎖訊息的不滿,以及對致病學生人數的質疑。紅客們立即轉變策略,“學校黨委副書記連夜趕到校醫院看望病中學生”的訊息被放出,學校免費治療致病學生的承諾開始流傳。針對學生都不敢去食堂的形勢,很快“謝和平校長首先去吃食堂讓大家放心”的訊息出現在貼吧和BBS。
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凸顯這些“正面”聲音,紅客們一人換十幾個賬號連夜頂帖。由於事發的江安校區正是新生集中的校區,一系列新生軍訓相關信息被提前散發出來。紅客們動作利落乾淨,對於學校食堂的議論逐漸被軍訓取代。“這些帖子在平時撰寫,適時發表,以轉移同學們的注意力。”深知網路時代人們閱讀信息的弱點,紅客們早已熟稔轉移話題的操作。 理論成熟,方法老到。羅奇和他所在的“網路紅客”組織,在學校網路管理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做這些工作都是義務的,是出於我們的責任感。”羅奇介紹說,紅客們並沒有領到任何補貼,但團隊的宗旨感召著大家。當初,他們正是根據“具有敏銳的感知度和強烈的正義感”的標準,從新生和各個學院推薦的學生幹部中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