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置酒高殿上

這是一首獨具特色的游宴詩。它通過歌舞酒宴上樂極悲來的感情變化,深刻地展示了建安時代特有的社會心理。人生短促的苦悶和建立不朽功業的渴求交織成這首詩的主題,表現出“雅好慷慨”的時代風格。 這首詩的章法巧妙,很見匠心。詩歌在以較多的筆墨描寫美酒豐膳、輕歌曼舞、主客相酬的情景之後,筆鋒一轉,吐露出欲求親友憂患相濟、共成大業的心愿,再轉為對人生短促的喟嘆,清醒地指出“盛時不再來”。至此,酒宴的歡樂氣氛已掃蕩一盡,樂極而悲來的心理歷程完整地表達出來了,引人回憶起開篇的濃艷之筆、富貴之景,更添幾分悲愴之情。如此立意謀篇,稱得上是思健功圓了。 詩中兩個意蘊含蓄的設問句:“謙謙君子德,磐折欲何求”、“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是展示心理波瀾的關鍵,透露了詩人對於人生意義、生死大關的思考。“欲何求”,“復何憂”,寓答乾問,大有意在言外之妙。

作品信息

作品名稱:箜篌引·置酒高殿上

創作年代:魏晉

作者姓名:曹植

作品原文

箜篌引

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游。

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

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

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

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

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

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

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

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

作品注釋

(1)本篇是《相和歌·瑟調曲》歌辭,前半是宴飲的描寫,後半是議論。“箜篌”,樂器名,體曲而長,二十三弦。

(2)親交:親近的友人。

(3)秦箏:箏是弦樂器。古箏五弦,形如築。秦人蒙恬改為十二弦,變形如瑟。唐以後又改為十三弦。

(4)齊瑟:瑟也是弦樂器,有五十弦,二十五弦,二十三弦,十九弦幾種。在齊國臨淄這種樂器很普遍。

(5)陽阿:《淮南子·俶真訓》注以為人名,梁元帝《纂要》(《太平御覽》卷五六九引)以為古艷曲名,這裡用來和“京洛”相對,是以為地名。《漢書·外戚傳》說趙飛燕微賤時屬陽阿公主家,學歌舞。這個陽阿是縣名,在今山西省鳳台縣西北。

(6)京洛:即“洛京”,指洛陽。

(7)緩帶:解帶脫去禮服換便服。庶羞:多種美味。

(8)久要:舊的。尤:非。“薄終義所尤”言對朋友始厚而終薄是道義所不許的。以上二句是說交友的正道,也是立身處世的正道。

(9)磬折:彎著身體像磬一般。這是恭敬的樣子。君子謙恭虛己非有所求於人。何求:言無所求。

(10)驚風:疾風。

(11)光景:指日、月。

(12)遒:迫近。

(13)先民:過去的人。

白話譯文

好酒佳釀擺放在高殿之上,親近的友人跟隨我一同遊玩。內廚做好了豐盛的菜餚,烹製鮮美可口的牛羊肉。秦風的古箏聲是多么慷慨激昂,齊地的琴瑟聲是那么柔和婉轉。還有出自陽阿的奇妙舞蹈,來自京洛的著名歌曲。在歌舞中飲酒過了三杯,我們解開衣袋盡情享用了美味佳肴。主人和賓客相互行禮,相互獻上最美好的祝福。要謹記舊時結交 的朋友不能遺忘,厚始薄終也不與道義相符。那君子躬身而謙遜是因為他美好的品德,並不是有任何的企求。白天裡疾風吹過,日光漸漸向西流走。青春年華不會再來一次,死亡之期已忽然向我迫近。就像花葉雖然生長在華美的庭院之中,飄零之後也要重歸於荒蕪的山丘。然而從古到今,人誰沒有一死?既然知道了命運本該如此,我們還有什麼好憂愁?

作品賞析

此詩前十六句具言游宴之盛。首句“置酒高殿上”,點明了詩中的主人——詩人自己是位王侯,次句“親交從我游”,又暗示了他領袖群倫的氣派。這兩句看似措詞平平,其實已經氣象不凡,非有子建之身分者不能道此。殿上既有美酒盈樽,廚下又操辦了豐盛的膳食,烹羊宰牛,這宴席已極誘人。更奐然稱盛的,是席前的音樂歌舞。秦地的箏、齊國的瑟,其音或高亢慷慨,或平和溫柔,聽來或神情激昂、或怡然微笑。那舞女個個如趙飛燕轉世,非但舞姿妙態令人稱奇不置,且其櫻口所發清歌,亦無非往日洛城帝里的殿堂名曲,令人遙想昔盛,感嘆良久。陽阿,此處既代指舞女,又與“京洛”構成巧對,雖是尋常地名,用來亦見詩人的匠心。這般美酒佳肴、輕歌曼舞,更能使席上至親好友欣然色動,胃脾大開,高高興興地把了三巡酒,將酒宴的常禮了結,他們便一個個寬鬆了腰帶,也不去計較是否有失體面,放開肚子盡情地吃喝起來。於是,在歌舞伴催之下,在酒酣耳熱之餘,盛宴達到了它的高潮頂點——“傾庶羞”,即席面上的美味佳肴傾數一掃而光。好大的胃口,可以想見,客人們吃得是多么愜意,主人看得是多么歡悅。

至此,盛宴還未結束,還有更令賓客們驚喜萬狀的餘興節目。主人捧出黃金千兩,說是為眾位祝壽的一點小小禮物。賓客們卻之不恭,只有拜受了之後奉獻上他們的衷心答辭:願君侯萬壽無疆。終於要分手了,眾賓臨行前再三致意主人:決不忘記往日的友誼誓約,那種對朋友始厚終薄的事,是要受道義譴責的,我們可決不會幹。客人是知恩不報非君子,主人卻認定施恩圖報非君子,他連連謙讓:區區薄禮,何足掛齒。我只知保持君子的謙謙之德,舍此別無所求。宴會以賓主間的推心置腹的對答結束,足見主是賢主,賓是嘉賓,他們都是至誠以待人,可不是什麼酒肉朋友。惟其如此,這才是一場真正的盛宴,是精神極度輕鬆、心靈極度愉快的歡宴。

到此為止,也可算一首既有豪闊場面、又有深厚情意的完整的游宴詩了。然而,若僅此而已,便不是建安文學了。“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二句,於篇中突起奇峰。歡會之時,誰曾想到時光消逝。只是到了席罷人散,悄然獨處,這才驚覺絢麗朝陽變成了慘澹白日、煦煦溫風變成了逼人寒氣。“驚風”,非謂風驚,人自驚於風也。這一驚,非但驚醒了詩人,也驚起了全詩,驚動了讀者。“驚”之下又繼以“飄”、繼以“馳”、繼以“流”,這些奔涌的字詞,令人但覺日色微薄、日影西斜,歲月飛馳如輪、飛逝如水,休說沉酣歌舞,遲暮已在眼前。這一切,委實是驚心動魄。寫到這裡,悲涼之氣掩住了氤氳酒氣,瑟瑟風聲吹散了歌聲樂聲,生命短暫的至愁至哀壓倒了萬壽無疆的善禱善頌,全詩格調,頓然大變,變得面目皆非。這一轉折,極突兀、極生硬、極不合理;然而,業已在尋求人生價值、探究生命意義的建安人,在窮歡極樂之下,猛然痛感美好時光實在短促、空前盛況無法重複,就算有百年之壽,很快也就到了盡頭,剛才還是高殿華屋競豪斗奢,轉瞬已與草木一起零落,在荒山野墓里化作塵埃——這,又是極正常、極自然、極合於情理的感情,不愧是建安詩人。是以“盛時”以下四句,愈轉愈悲,悲涼之氣,直要窒息人了。

然而,建安風骨除“悲涼”之外,還有“慷慨”二字,“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便是這種慷慨意氣的體現。先民都不免一死,我的命運也將如此,憂也罷,不憂也罷,這個歸宿總是注定了的。既是如此,那就樂觀起來,讓生命充實起來。這二句是卒章顯志,雖然短,也可自成一段落。由此讀者才能領悟,中六句的悲涼,並不是詩人的消沉,而是他在開朗地說清楚痛苦,以便把痛苦埋葬;讀者更能領悟,前十六句的歡宴,也並非是充當中六句的反襯,而正是“復何憂”的具體寫照,惟其無憂無戚,故能縱情作樂、縱筆描繪。有此二句,全詩遂成為有機的整體,而不是意義相反的兩部分的黏合。詩人的人生思考、詩人的樂觀精神、詩人的坦蕩胸襟,都在這二句里得到了充分的展露。

作者簡介

曹植 (192~233)三國魏文學家。字子建。沛國譙(今安徽亳縣)人。曹操第三子,封陳思王。因富才學,早年曾被曹操寵愛,一度欲立為太子,後失寵。公元211年(漢獻帝建安十六年)年封平原侯,公元214年(建安十九年)改為臨淄侯。公元221年(魏文帝黃初二年)改封鄄城王。曹丕稱帝後,他受曹丕的猜忌和迫害,屢遭貶爵和改換封地。曹叡即位,曹植曾幾次上書,希望能夠得到任用,但都未能如願,最後憂鬱而死。曹植的生活和創作,以曹丕即帝位為界,分為前後兩期。前期有少數作品出社會動亂和自己的抱負,詩的基調開朗、豪邁;後期作品則反映其所受壓迫的苦悶的心情,部分詩篇有較濃厚的消極思想。其詩善用比興手法,語言精煉而詞采華茂,比較全面地代表了建安詩歌的成就,對五言詩的發展頗有影響。也善辭賦、散文。作品今存南宋嘉定刻本《曹子建集》10卷,輯錄詩、賦、文共 20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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