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秦顯家的在《紅樓夢》中是個極次要的人物,她在第六十一回末尾方被提及,到第六十二回開篇一現。
解析
作者寫她只有寥寥三百來字,但卻構成一個令人難忘的藝術形象,清人姜棋在他的關於《紅樓夢》的組詩中就專為她詠道:
越俎營求亦自艱,代庖誰料片時還;
一聲歸去灰心魄,榮落春風頃刻間。
詩非佳構,卻概括出了秦顯家的在大觀園內廚房的奪權鬥爭中的滑稽劇。
大觀園的內廚房,對大觀園內各門各院的主子、丫頭們來說,當然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陣地,誰在內廚房主政,其傾向性如何,親誰疏誰,順誰逆誰,不僅關係到口腹,也關係到耳目;也許就賈寶玉及釵、黛、迎、探、惜諸正經主子而言,任哪位到內廚房主政,也不能不對他們小心伺候、色色精細,因而他們對這一陣地的主持者是誰倒並不怎么去操心,然而從大丫頭們以下,那就不能不隨時要過問要考察,廚房的主持者究竟代表著哪一集團的利益?妨不妨礙著自己以及自己所屬的集團的利益?對這樣的廚頭,是支持、拉攏、維護,還是反對、打擊,直至藉機把忠於自己的人推上去取而代之?
大觀園一設內廚房,主持人便是柳家媳婦。柳家媳婦何以得到這份美差?書中沒有明文交代,但透過書中的描寫我們可以感覺到她對廚政是內行的,也麻利能幹,但柳家的卻一度栽了個大<SPS=1597>斗,讓秦顯家的奪了權。這場奪權鬧劇,是大觀園中丫頭婆子們之間權益矛盾相激相盪的一個高潮,曹雪芹從第五十八回起,便刻意將筆觸更多地移向大觀園的下層,他用了四回多的篇幅,一環扣緊一環,七穿八達、玲瓏剔透地描繪了公子小姐居室以外直至內廚房乃至榮國府外面的邊邊角角的俗人世界,他寫得針腳細密,讀來天衣無縫,大大地豐富了整部《紅樓夢》的藝術天地與人物畫廊,更從全書的核心內涵輻射出了許多令讀者深思玩味的意外啟示。
第六十一回末尾,當時林之孝家的押著成為階下囚的柳家的來向平兒匯報,說:“今兒一早押了他來,恐園裡沒人伺候姑娘們的飯,我暫且將秦顯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併回明奶奶,他到乾淨謹慎,以後就派他常伺候罷。”林之孝家的雖為僕人,但有頭有臉,故有提名權。然而她這一番話,不大像是提名,倒像是在給平兒下指示。讀到後面我們便可悟出,林之孝家的推出秦顯家的,是受了司棋一黨的委託,而且有受賄行為。
但平兒卻是不好糊弄的。她當即問:“秦顯的女人是誰?我不大相熟。”
嗚呼秦顯家的,她遇到了一個知名度問題。畢竟大觀園的內廚房是一個非可等閒視之的重要陣地,其主持人的知名度總要相當方好。林之孝家的只好如實交代:“他是園裡南角子上夜的,白日裡沒什麼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識……”這是亂中奪權才有的情況:急匆匆將一個毫無知名度的“角子”上的白日裡上不得台盤的“夜貨”推出,以及時將企盼已久的陣地先占領住再說。大概是乎兒聽了並未改變原有表情,因而林之孝家的便不得不放棄鑑定式的語言而改用形象的描繪,以期喚起平兒的記憶:“……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乾淨爽利的。”但平兒似仍不買賬。於是王夫人房中的玉釧兒一旁說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嬸娘。司棋的父母雖是大老爺那邊的人,他這叔叔卻是咱們這邊的。”平兒聽了,方想起來,笑道:“喔,你早說是他,我就明白了。”平兒到底是個行政主管人才,你跟她空拋優等操行評語也好,形容那人長相性格如何中看中吃也好,她都不接你拋出的球,待你或別的什麼人挑明所提名的人的人際背景時,她便“喔”地一聲,心中有數了。
林之孝家的押著柳家的向平兒報告時,秦顯家的已然進駐內廚房,並風風火火地在那裡“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她是“好容易等了這個空子鑽了來”,儼然一位亂世英雄!
那確是一個亂世。
秦顯家的從一個默默無名的角子上的上夜婆,一躍而成為大觀園內廚房的廚頭,首先得益於一個大而又大的社會背景。那便是朝廷里薨了個老太妃,“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賈母、邢王二夫人,以及賈府中諸多的主子,都不得不先是早出晚歸地去守制,後來更不得不外出一月,以參加老太妃入地宮的繁瑣儀式。賈母、邢王二夫人等雖平日在府中並不直接理事,但他們的暫時出府,在府中人們的心理上,確實是形成了某種權力真空的效應。
社會大背景牽動著賈氏兩府內的中背景,書中交代說:榮寧“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也都偷安,或乘隙結黨,與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總管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雖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覺不順手,且他們無知,或舉薦無因,種種不善,在在生事。”這說明權力真空又形成了秩序紊亂,平兒後來對寶玉等描述說:“能去了幾日,只聽各處大小人兒都作起反來了,一處不了又一處……”“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你這裡的是極小的,算不起數兒來,還有大的可氣可笑之事。”
具體到大觀園這個小社會背景,那就更是波瀾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浪推前浪,浪打浪,直至驚濤拍岸。本來大觀園裡的人際關係就夠複雜,誰知朝廷的國喪一起,按規定,“各官宦人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結果賈府在梨香院中所養的十二官,便有八個就地遣發,到各房當了二等丫頭,而其中又有六個官進了大觀園,隨著她們的遣散,“又將梨香院內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並散在園內聽使喚”,這樣就使大觀園的人口暴漲了幾十口,無形中使大觀園中的人際關係,更其錯綜複雜,也更其激盪緊張。
綱紀鬆弛,人際衝突,在大觀園中形成的第一波是藕官私自燒紙錢祭奠她的同性戀人死去的藕官,於是有夏婆子出面干涉,而寶玉從中庇護;這夏婆子是怡紅院中小丫頭春燕的姨媽,春燕的母親何婆偏又正好是芳官的乾娘,這位乾娘光給春燕的妹妹小鳩兒洗頭卻不照顧芳官洗頭,又引出了大觀園中的第二波,把襲人、晴雯、麝月都牽扯了進去,洗頭一事何婆雖被麝月一席大話彈壓得啞口無言,卻又違反“內幃規矩”,跑進屋去要從芳官手中搶過湯碗為寶玉吹湯,結果當即被晴雯等罵出;接著又有鶯兒編花籃引出的第三波,偏鶯兒摘嫩柳條掐花兒做花籃的地段,恰好承包給了春燕的姑媽,這位婆子不好對鶯兒發作,便聯合正好走來的何婆向春燕大大地發泄了一番,結果春燕又尋求到了寶玉的庇護,逼使何婆不得不去向鶯兒道歉;這幾波還僅是大觀園中一些青春女子同一些婆子間的衝突,體現出賈寶玉那獨特的感慨與憤懣:“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然而再往下,“茉莉粉替去薔薇硝”,趙姨娘不僅為自己和親生子賈環的利益披掛上陣,親征怕紅院,要剿滅芳官,而且,她也代表著夏婆子“那一乾懷怒的老婆子”的集團利益,並更帶有濃厚的府內正、庶兩房的矛盾衝突性質,然而芳官的抵死反抗,以及藕、蕊、葵、豆四官的破臉大鬧,把這場衝突引向了全武行的火爆境地,使得聞訊趕來管束的探春面對著“氣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的趙姨娘,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局面,這一波又傷害到了“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的自尊心,她“越想越氣,因命人查是誰調唆的”,沒人給她去查,偏又有艾官藉機告了夏婆子的狀,而夏婆子的外孫女兒蟬姐兒偏也在探春處當役,探春的大丫頭翠墨聽到了艾官的密告,以此為誘餌驅使蟬姐兒去內廚房托人買糕,蟬姐兒到了內廚房便將艾官密告一事知會了夏婆子,這樣大觀園內尤其是怡紅院中的矛盾衝突,便又匯聚到內廚房中,終於又經“玫瑰露引來茯苓霜”一事,總爆發為了一場內廚房的權力之爭。
柳家的因一心想把女兒柳五兒送到怡紅院中,以填補小紅調離和墜兒攆出形成的空缺,所以格外討好怡紅院的人,又尤其花力氣聯絡芳官,蟬姐兒和芳官同到廚房中,前者備受冷落,後者大受歡迎。蟬姐兒是探春房中的,柳家的對探春不能不尊重,卻並不“愛屋及烏”。柳家的對探春房中的丫頭們不待見,對迎春房中的丫頭們更不待見,第六十一回中寫到迎春房裡的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了,要碗雞蛋,燉的嫩嫩的。”柳家的立即嚴辭加以拒絕,蓮花兒卻揭起菜箱,翻出了十來個雞蛋,柳家的依然不允,兩人對吵,柳家的振振有詞地說:“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膈,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蔔炸兒,敢自倒換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別伺侯頭層主子,只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從理論上,自然站得住腳,但實際情況呢?蓮花揭她老底兒說:“……叫你來,不是為便宜卻為什麼。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么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麵筋的,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結果蓮花兒賭氣回去將被拒的情形“添了一篇話”一說,司棋便帶著小丫頭們來大鬧廚房,這位後來因為同姑表兄弟潘又安私通而遭到攆逐,引出許多讀者和評家一掬同情之淚的大丫頭,這一回到內廚房搞打砸搶的行徑卻實在難以恭維:她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餵狗,大家賺不成。”結果小丫頭們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的,司棋率眾走後,柳家的也“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而“司棋全潑了地下了。”柳家的直到這時也還不能目知,她已處在司棋等必欲找人將其取代的境地了!
結果柳五兒私進大觀園偏巧被林之孝家的帶著幾個婆子撞見,又偏有小蟬、蓮花兒並幾個媳婦子走來,引發出一樁巧合而生的冤案,這下柳家的只能認倒霉滾下台來。鳳姐對此事的批示是:“將他娘打四十板子,攆出去,永不許進二門。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
秦顯家的便是在大背景、中背景的籠罩下,並且在小背景中的一系列偶發性事件一路激盪流瀉的進程中,一下子被拋到取柳氏而代之的廚頭這關鍵崗位上的。為什麼取代柳氏的不是夏婆子?從第六十回蟬姐兒去內廚房的描寫可知,她姥姥夏婆子當時與別的廚工“都坐在階砌上說閒話呢”,其地位顯然已在“園裡南角子上夜的”秦顯家的之上,從階砌進入廚房,只需邁過一道門檻。又為什麼不是春燕的母親何婆?何婆與夏婆子一樣,原是梨香院中戲子的乾娘,而柳家母女原只不過是梨香院中的差役,只因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別的乾娘還好”,故爾“芳官等亦待他們極好”,如今她一個差役出身的倒台了,換上一個乾娘出身的何婆,豈不更稱其職?但到頭來那些在前面與柳氏正面衝突以及同柳氏後台怡紅院中一干人正面衝突的婆子媳婦們,竟都未能得到勝利果實,那熟了的桃子,竟由園裡南角子上的一個並無星點汗馬功勞的高高孤拐(即高顴骨)的秦顯家的,眨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乾淨爽利”地摘取走了!
曹雪芹這樣寫,確是高度概括出了人世間權力鬥爭中的一個令勝利者和失敗者乃至旁觀者都不能不慨嘆的往往是無可逭逃的規律。
秦顯家的確也並非庸常之輩。她甫入廚主政,便飛快地演出了四部曲,部部精彩,堪為亂中奪權者之楷模。
一部曲:查前任虧空。這是增加自己取而代之的合法性的必不可少的一著。秦顯家的“在廚房內正亂著接收傢伙米糧煤炭等物”,查出了柳家的如下虧空:“粳米短了兩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個月的,炭也欠著額數。”其實這樣的虧空是任何一任廚頭主持廚政也難免的,但秦顯家的豈能輕輕放過?必須大肆宣揚方能使任命自己的人態度更加堅定,而自己取彼而代之的底氣也才更足。
二部曲:向上行賄。在查前任虧空同時,秦顯家的“一面又打點送林之孝家的禮,悄悄的備了一簍炭,五百斤木柴,一擔粳米,在外邊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這足具諷刺意味:她用廚房中的炭、柴、粳米去行賄林之孝家的,不是尚未成炊便已虧出個大窟窿嗎?但想必那一早她查前任虧空和以虧空行賄,都是真誠的,自我良心上並不存在著絲毫的過不去處。
三部曲:打點左右。她率先“打點送賬房的禮”,柴米油鹽醬醋茶一類東西不比別樣,其輕重多寡難以精細計算,而毛算中便大有伸縮餘地,故而只要聯絡好賬房,貨往少處算,費往高處估,那其間的油水,便足可有汪汪之觀。
四部曲:收買人心。她“預備幾樣菜蔬請幾位同事的人”,說:“我來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後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顧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顧些。”那所預備的幾樣菜蔬,看來也是用公中之物烹炒的,以公濟私,秦顯家的絕非生手。
倘若秦顯家的就此在內廚房中主持這塊陣地,寶玉及釵、黛、迎、探、惜、李紈及其他公子小姐的一伙食,未必就會每況愈下,司棋得大方便自不待言,蓮花兒、蟬姐兒等也必增口福,她是不是就一定給怡紅院中的晴雯、芳官等“冷麵”,似也難斷擬,總之秦顯家的究竟在內廚房這塊陣地上能否有出色的成績,最後成為了永遠之謎,因為她“只興頭上半天”,“正亂著,忽有人來說與他:‘看過這早飯就出去罷。柳嫂兒原無事,如今還交與他管了。’”可憐秦顯家的聽了這話,轟去魂魄,垂頭喪氣,登時偃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丟了許多,自己倒要折變了賠補虧空。她的直接後台司棋等人也“空興頭了一陣”,“氣了個倒仰,無計挽回”;林之孝家的受了賄卻也並不出來再為她說話,哪怕是代為請求不再到園裡南角子上夜,而更換一較之體面些的崗位;秦顯家的真是來得轟轟烈烈、風風火火,去得窩窩囊囊、淒悽慘慘!
秦顯家的這一悲劇性結局,一是由於柳五兒冤案的平反昭雪,二是由於賈寶玉的瞞贓矜全,三是由於平兒說動鳳姐實行了她的政綱。而這三者之中,最關鍵的是乎兒政綱的實行。
倘若鳳姐當時不是正在病中,即使五兒的冤情已明,即使寶玉出於投鼠忌器即顧全探春面子的動機而包庇了真的竊賊——趙姨娘的心腹彩雲,又即使鳳姐也嫌秦顯家的知名度太差,依她的思路,那也無妨認可林之孝家先斬後奏的改組內廚房的措施,她對平兒說:“雖然這柳家的沒偷,到底有些影兒,人才說他。雖不加賊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掛誤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朝廷家原有掛誤的”,一句話概括出了歷朝歷代多少官員的命運,又概括出了權力再分配中一種使用得多么普遍的毛估毛算大切大割的手法。《紅樓夢》看來是夢,卻時時令我們有夢醒後的怔忡。
平兒卻趁鳳姐病中放權,放膽實行了她那與鳳姐思路迥異的政綱,她的政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得省的將就省些事也罷了。”“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如今乘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說服了鳳姐,得到鳳姐認可後,她便出去向林之孝家的宣諭道:“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方是興旺之家。若得不了一點子小事,便揚鈴打鼓的亂折騰起來,不成道理……”根據她這一政綱,柳氏母女“照舊去當差”,“將秦顯家的仍舊退回”。她的這一政綱又迅即得到了“臨時政府”中李紈、探春二人的認可,說是“知道了,能可無事,很好。”
“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能可無事”,這樣的政綱下的政治局面,竟使秦顯家的如痴婆子從春夢中醒來,汗津津地只感到一場空,還不僅是一場空,還踏出了一個大虧空,她怕會在痛苦的失落感中漸漸地滲入對侄女兒司棋等人的恚怨吧: 何苦“忽”地一下把我拔蔥般栽到那么一個誘人的花盆中呢?“曾經滄海難為水”,哪怕在滄海中只滯留過短短的一個早晨,這以後又怎能再心平氣和地在那園裡南角子上守夜?
曹雪芹只用三百多字便勾勒出了秦顯家的一出喜鬧悲正兼備的活劇,他將秦顯家的撂過後,便又放筆寫他的正經大夢:“憨湘雲醉眠芍藥<SPS=1579>,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但二百多年來的無數讀者,對於秦顯家的這場短暫的春夢,心中卻總不能“了無痕”!
評價
“秦顯家的”宦海沉浮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一些不太那么重要的人物被讀者忽略,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拿“秦顯家的”來說,記住她的不會很多,然而,在大師的筆下,這個人物雖只寥寥數筆,卻是相當的精彩。
“奢望”這個詞,常帶有一些貶義,用來形容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並不十分準確。拿一個職位來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會只有一個人,合適的人好多好多,只是因為機遇的關係,甚至關係的關係,所以用你而不用他。其實,人是最了解自己的,也最腳踏實地的,他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所以,一個鄉長,絕不會去想當什麼市長,他的目標頂多也就是副縣長而已;一個縣長,絕不會去想當什麼國家主席,他的目標頂多也就是副市長而已。儘管這些願望並不十分“好高騖遠”,而且也比較“切合實際”,但因為實現起來不那么十分的容易,便常常被人貶斥為“奢望”。其實,這些人心裡是不會服氣的,因為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常常是眾多人選中並不十分優秀的那一位。所以,許多位置,並非非他莫屬,只不過是機會向他垂青罷了。
這“秦顯家的”便是如此。
“秦顯家的”在賈府中地位低下,不過是“園裡南角子上夜的”,沒什麼頭臉,一般人也不怎么認識她。但是,她不甘就這么一輩子值夜班,也想有個出頭之日,活得有點模樣。對她來說,由奴才當主子,那是奢望,到夫人跟前聽差,也是夢想。但是當個值夜班的班頭,廚房里的廚長,卻是不無可能,只要有機會。
這“秦顯家的”在賈府中沒有什麼靠山,惟一能靠的上的就是那個“林之孝家的”。這“林之孝家的”雖然也是個下人,但在奴才中間卻很有些地位,常常可以和主子說上話。便有些狗仗人勢。這“秦顯家的”與她有些臭味相投,自然是一黨的。所以,“秦顯家的”時時處處巴結“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千方百計提攜“秦顯家的”便是自然的事了。
終於,機會來了。
主管廚房的廚頭“柳家的”因為運作女兒的工作,陰差陽錯,弄出了一個“玫瑰露”、“茯苓霜”事件,被“林之孝家的”拿個正著。不知就裡的人總會以為“柳家的”夠倒霉的了,偏偏撞到“林之孝家的”手上。其實不然,只要有人盯上了你,琢磨了你,“犯事”是遲早的事。於是這“林之孝家的”立刻行使職權,停了她的職,趁機安排“秦顯家的”頂替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