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秋懷
平生無志意 ,少小嬰憂患 。
如何乘苦心 ,矧復值秋晏 。
皎皎天月明 ,弈弈河宿爛 。
蕭瑟含風蟬 ,寥唳度雲雁 。
寒商動清閨 ,孤燈曖幽幔 。
耿介繁慮積 ,展轉長宵半 。
夷險難豫謀 ,倚伏昧前算 。
雖好相如達 ,不同長卿慢 。
頗悅鄭生偃 ,無取白衣宦 。
未知古人心 ,且從性所玩 。
賓至可命觴 ,朋來當染翰 。
高台驟登踐 ,清淺時陵亂 。
頹魄不再圓 ,傾羲無兩旦 。
金石終消毀 ,丹青暫雕煥 。
各勉玄發歡 ,無貽白首嘆 。
因歌遂成賦 ,聊用布親串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秋懷:秋夜抒懷
2.平生:此生,生來。志意:意願。
3.嬰:纏繞。
4.乘:加。
5.矧(shěn):況,況且。值:遇。秋晏:秋夕。晏,晚。
6.皎皎:潔白明淨貌。
7.奕奕:眾多貌。河宿:銀河中的星星。爛:光明。
8.蕭瑟:淒涼。風蟬:古人認為蟬聲所以能傳播久遠,是因為它憑藉著秋風的吹送。所以,蟬聲又作為像喻,預示著秋意的來臨,故名“風蟬”。
9.寥唳(lì):形容聲音淒清高遠。雲雁:作為候鳥,南來北往的大雁,如雲煙遊動,故曰“雲雁”。
10.寒商:秋風。秋氣肅殺,與五音中悽厲的商音相應,故稱。清閨:清靜的居室。
11.曖(ài):暗昧不明貌。幽幔:深閨中的帳幕。
12.耿介:光明正直。
13.展轉:翻來覆去。
14.夷險:本指道路的平治險惡,此喻時世。豫謀:豫先謀劃。
15.倚伏:指禍福。《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昧:掩蓋。
16.相如:司馬相如,西漢辭賦家。史載,司馬相如家貧無以自業。但以其才華贏得了富豪之女卓文君的歡愛,兩人私奔後開辦酒店,文君當壚,相如自著粗衣與奴婢一起勞作,不恥其狀。其品行頗為後世不拘禮法之士所稱道。達:通達,不拘禮。
17.長卿:相如字。慢:傲慢,玩世不恭。
18.鄭生:指鄭均,字仲虞,東平任城人。范曄《後漢書》雲其以病告歸,帝敕賜尚書祿,以終其身,故人號為白衣尚書。”偃(yǎn):偃仰不仕。
19.白衣宦:指像白衣尚書這樣的官宦。
20.古人:指司馬相如和鄭均。
21.性:本性。玩:愛好。
22.命觴:置酒。
23.染翰:作詩文。翰,筆。
24.驟:屢次。登踐:登臨。
25.清淺:指河水。
26.頹魄:殘月。魄,月魄。
27.羲:羲和,此指日。旦:晨。
28.金石:用以銘刻功績或史跡的鐘鼎和碑碣。金,指鐘鼎之類;石,指碑碣之屬。銷毀:熔化毀掉。
29.丹青:指史籍,古代以丹冊紀勛,青史紀事。彤煥:彩繪生輝。
30.玄發:黑髮,喻青春年少。
31.貽:留。白頭:喻年老。
32.賦:指此詩。
33.布:陳述。親串(guàn):親近的人。串,習慣。
白話譯文
我平生從無出人頭地的志願,卻不料年紀輕輕就遭遇憂患。
無邊的痛苦是那樣難以排遣,況且又是在這秋天的夜晚。
天上的月亮多么皎潔,天上的繁星多么燦爛。
蕭瑟的秋風裡寒蟬無言在抖顫,寂寥的雲空中大雁悲唳渡南天。
淒楚的琴聲在清寂的閨房裡迴蕩,搖曳的燈影在幽冷的床幔前閃現,
我秉性耿介,心中堆積著種種思慮,輾轉反側,已經半夜卻難以成眠。
安危實在無法預料,禍福往往違反原先的估算。
我崇尚相如的豁達,但卻沒有他的傲慢。
我喜歡鄭均辭官回家的舉動,卻不想和他一樣去白領俸錢。
我無法知道古人的真正用心,只好隨心所欲。
客人到了想喝酒就拿酒杯,朋友來了想書寫就拿起筆桿。
登到樓台上層的人經常變換,清淺的水被弄得又混又亂。
殘缺的月亮無法馬上再圓,夕陽無法倒著走讓早晨第二次出現。
金石雖然可以被溶化和被毀壞,炳若丹青的聖人之言卻只是暫時的暗淡。
應該互相勸勉,趁著一頭黑髮該樂就樂,別到了滿頭白髮才發出慨嘆。
因為是一邊哼著歌兒一邊構思著詩篇,那就把它送給至愛親朋,表白我的情懷。
創作背景
作者謝惠連是謝靈運的族弟,比謝靈運小12歲(一說小22歲)。此詩當寫於南朝宋文帝元嘉三年(426年),謝靈運又被召入京任秘書鑒時。當時謝靈運任職不久又辭官歸鄉,和謝惠連、何長瑜等多往來吟詠。這時的謝惠連三十出頭(或二十出頭),尚無官做,面對著從他小時候就親身感受過的謝氏家族的興衰、安危、榮辱這種變化不定的命運進行了思索,構思了這首《秋懷》。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傷春悲秋,可算得上是中國封建時代一曲盛行不衰的詠嘆調了。這首《秋懷》詩不過是這曲詠嘆調中的一個音符而已。按其內容來說,這首詩與前人同類題材作品似乎別無二致,不外乎是描寫秋天蕭殺的景象,藉以抒發作者落寞的情懷。但細細地讀來,發現它在寫作手法方面也不是毫無新意。一般說來,抒發傷秋之感,多以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作為藍本,開篇立意,氣勢恢宏。而這首詩卻有所不同。說是秋懷,卻不從秋意切入,而以“平生無志意,少小嬰憂患”這聯與秋意無甚關係的詩句緩緩道來。先勾勒出這位自幼罹孤苦的詩人情懷,流露出淡淡的哀愁。次聯又接以“如何乘苦心”,將那愁情輕輕盪開。這無疑給人一種希望,一種快慰。可惜還未來得及分享這超脫感,一聲更沉重的嘆息便傾壓下來。“矧復值秋晏”,本來正想盡辦法來排遣愁情,偏又時逢令人傷感的清秋。這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描寫手法,造成了先聲奪人的藝術效果。
“皎皎天月明,奕奕河宿爛。蕭瑟含風蟬,寥唳度雲雁。寒商動清閨,孤燈曖幽幔。”詩中真正描繪秋景的文字,實際僅此六句。蕭殺的秋景可以有多種描寫,這首詩卻僅僅截取兩組物像:一是作用於聽覺的“風蟬”和“雲雁”,一是作用於視覺的“清閨”與“幽幔”。秋月高懸,星河璀璨,夜風輕拂,孤燈一盞。遠處傳來陣陣蟬鳴雁叫,點綴著這清寥幽寂的美景。
前十句,詩人以其細膩的感受和清麗的筆觸描繪了清淡的秋意。詩的後半部分則是藉助於賦的手法。引古喻今,陳情述志。“耿介繁慮積,展轉長宵半。夷險難豫謀,倚伏昧前算”乃由秋景過渡到秋懷。人世茫茫,禍福難測,這正是詩人憂慮的焦點。於是,他想起了平生傾慕的兩位先賢,一是通脫慢世的司馬相如,一是號稱白衣尚書的鄭均。“雖好相如達,不如長卿慢。頗悅鄭生偃,無取白衣宦。”這兩聯詩流露出一種莫可奈何的矛盾心情。“未知古人心,且從性所玩。”則是寬慰自己不要沉溺於思古的幽情中,而應從性之所近,取眼前之樂。“賓至可命觴,朋來當染翰。高台驟登踐,清淺時陵亂”,描繪了與友朋歡聚、游宴賦詩的開懷場景。“頹魄不再圓,傾羲無兩旦。金石終銷毀,丹青暫雕煥。各勉玄發歡,無貽白首嘆。”這裡感嘆歲月不居,春秋代序,縱有金石之固或是彪炳青史的功業,亦只能存於一時。唯有及時行樂。才不至於白首悔嘆。結尾兩句點出了詩的特點:“因歌遂成賦,聊相布親串”。長歌成賦,聊呈友朋把玩而已。
總的說來,這首詩寫得還很舒闊、粗糙,傾露有餘而蘊味不足。悲秋的題材,原本是賦家極力描寫的,從宋玉的《九辯》到潘岳的《秋興賦》無不如此。悲秋作為詩的題材,早期也是用辭賦體來表現的。像漢武帝《秋風辭》、湛方生的《秋夜詩》都可以得到證明。這首詩則是以五言三十句的長篇來抒寫秋懷,這在當時不能不說是種創舉。儘管如此,它仍未能完全擺脫辭賦的影響,鋪陳排比,情景游離,也就限制了它的成就。
名家點評
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詩自左思、潘、陸之後,至義熙、永明間又一變,然以三謝為正宗。蓋所謂芙蓉出水者,不但康樂為然。如惠連《秋懷》,皆有天然妙麗處。
明·鍾惺《古詩歸》:“平生無志意”:含吐不盡。“雖好相如達,不同長卿慢。頗悅鄭生偃,無取自衣宦”:妙於看古人,妙於自裁。“未知古人心,且從性所玩”:高識正是善學古人處,秋懷在此六句內。“頹魄不再圓”以下可刪。
明·譚元春《古詩歸》:“平生無志意,少小嬰憂患”二句倒流緣由,怨甚,訴甚。“如何乘苦心”:如何字大不自聊。“賓至可命觴,朋來當染翰”:快活情深。又云:細心讀始覺如此佳詩,有受板句之累處。
明·戴明說《歷代詩家》:道節勝康樂,一日三回,不能已已。
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夸險一段,借古人事實以抒己之議論,如此使事法,方是運役如意,大奇。
清·宋征壁《抱真堂詩話》:“雖好相如達,不同長卿慢”殊有慢世之致。
清·何焯《義門讀書記》:一往清綺而不乏真味。金石、丹青方為憂患之媒,故寧無志而為目前之適性。末雲“聊用布親串”正為此籌之爛熟,欲親厚者味此苦言耳。
清·沈德潛《古詩源》:雖好相如之達,而不同其慢。頗悅鄭均之偃仰,而無取其為白衣尚書,故下雲“且從性所玩”也。
清·成書《古詩存》:小謝之傑作也。其不耐人讀者,情滯而才弱耳。
清·張玉轂《古詩賞析》:此述懷以告親串之詩。局陣展拓而結構仍復謹嚴。法曹詩此為壓卷。
清·方東樹《昭昧詹言》:起四句從“懷”入“秋”。“皎皎”四句,正寫秋。“寒商”四句,又從“秋”入“懷”。綺交脈注,芊綿不斷。“夷險”以下,正寫懷,而以“未知”二句頓束住。“賓至”四句,說遣此懷法。“頹魄”四句,申言所以當遣懷而不必常憂之故。收四句,蓋見時不我與,功名易歇,自首倏至,不如及時行樂。懷中商此至熟,故今以布告親串也。
作者簡介
謝惠連(397年—433年),南朝宋文學家,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年少有文才,仕途不順。曾為彭城王劉義康法曹參軍。其詩時有怨憤情緒。與族兄謝靈運並稱“大小謝”。明人輯有《謝法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