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海萬有之界

張家界,是湘西一個著名的風景區,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園。 投宿金鞭岩飯店,我覺得是一種享受,不是指食宿,而是享受一種巨大的壓抑感。 我深知人不是山的奴隸,水的侍從,大可不必受到固定邏輯概念的束縛。

大自然本身有一種禪意、禪味,這是我游張家界的感悟。
張家界,是湘西一個著名的風景區,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園。黃腰子寨、金鞭溪等勝境,是遊人神往之地,好作的山水呈一片朦朧狀態,許多山峰拔地而起三四百米,頂巔一派原始次森林,獼猴攀緣不上,不知道那上面隱藏著什麼。
踏上張家界,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很喜歡張家界的山谷,它很美。沿著山谷向深處走,只覺得清幽、僻靜、澄虛、玄妙,果真是一個修養耳目身性之地,既能體悟出一咱深邃的現實精神,又能超然於宇宙之外。山谷之中,蜿蜒曲折地穿行著一條溪流,那就是金韉溪。它邁過坷亂石,裸出一身澄澈。有人說,它獨具赤腳山村姑娘的健壯美。這,當然只是一種外感,流露出對這條山溪的眷戀而已。這咱搔心的比喻,尤可染人眼目;而另一種對山水的命名,就成為人們認識上的肢鐐手銬給人添累贅了。什麼“劈山救母”、“猴子望太平”啦,等等,大抵都是先入為主之陋見造成,不可以為然。遊人到張家界,應當視、聽、觸、嗅、味“全感”投入,實現人和自然的融洽,渾然一體。
入青岩山是黃昏的時候,接著天黑下來,但見峰巒陡起,樹木屏集,到出霧蒙蒙的,綠森森的,黑壓壓的,給人一種“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混沌感。我仿佛進入了世界的原初,時間和空間全方位地轉換了。投宿金鞭岩飯店,我覺得是一種享受,不是指食宿,而是享受一種巨大的壓抑感。面前矗立的兩座岩峰,扶搖突兀,仰首而望,它們就傾斜著朝我的身軀壓下來。又是在黑夜,幾顆遠星閃爍不定,一股冷浸的陰氣自背地裡透出,令人悚然。重壓可以是一種動力。我的心頭,湧出一種又肩扛宇宙的豪氣,似乎整個世界就由我一肩挑了,由此不得不間生那種“開闢鴻蒙”的力感。此時的神秘氛圍,使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擁有盤古氏的偉力,而頓悟了禪宗的“只手之聲”,那是怎樣一隻巨大的手啊!——禪宗的偈語說:“兩手拍聲,無兩手,只手亦聲有聲。”重壓可以造聲,造大聲。“大音希聲”(《老子》)。那聲音不是常人所能聽到的,是一種靈音,只能以靈耳去聽……
我步入金鞭溪,不只是看到兩岸高聳的奇峰異石,而以為那幽深的樹木,涓秀的溪流,是沒有止境的,走不到盡頭。當我窺見藤樹間攀緣跳躍的獼猴之時,當我覓得溪澗邊採藥人的足跡之時,當我搜尋到虬髯老樹上獵戶的叉痕之時,當我觀賞著岩縫間盛開的一簇簇野花之時,我似乎真正理解了大自然宇宙,包括它的全部奧秘。我深知人不是山的奴隸,水的侍從,大可不必受到固定邏輯概念的束縛。瞧,金鞭岩直插雲天三百多米,立其前觀其形狀酷似金鞭,而覺其不過一尾呆滯的有限之物,無可欽羨。倘若細加體認,進入禪境,我以為它乃是宇宙的一隻鼻頭,執此可以牽動整個世界。不可信嗎?禪宗說:“正因為不可信,所以確實。”所謂東望西山見,面南觀北斗,邏輯的大違背才合乎情理。
大約在三億八千萬年以前,這裡是一片汪洋大海,後來歷經了幾次大的造山運動,陸地大幅度隆起。金鞭岩之所以那樣突兀高聳,便是地殼破裂,受海水切割的重壓之力造成,並非秦始皇趕峨眉填東海遺下的一根假鞭,時間要早得多啊。展現在我面前的,已不是一組組石岩、石峰、石羅漢,也不金鞭玉柱,而是一片混沌的自然原始。禪宗的創始人惠能,一首傳遍天下的偈語說過,“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純正地表達了禪宗信仰,一語道破老子的“無”。老子說:“天下萬物無生於有,有生於無。”“無”不是沒有,而是萬有。張家界乃萬有之界,人若能識攻家界為“無”界,可算徹悟。
張家界是不可限定性的,不受任何邏輯概念束縛的。無論誰面對它,都可以有自己的心靈發現,都應該使自己內在心靈保持生命活力。人們來張家界遊覽,必須各自開闢自己 的認識之路,盲從或模仿別人的認識是蹩腳 的。禪宗告訴人們“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絕不要被外界的既定符號所牽制。
沿金鞭溪前行,越紫草潭,進沙刀溝,攀藤附葛而上,即是“天下第一橋”。名字俗氣一些,橋卻是一座非凡的橋,此橋非人工架設,它由兩座高達四百米的獨立巨峰作橋墩,一塊天然巨石飛懸於兩峰絕壁之上,並有蒼松相掩映。立於俯瞰,橋下深不可測,霧氣蒸騰,雲煙瀰漫,松濤呼嘯。石橋似乎也顫顫悠悠,動動搖搖的,霎時令人驚心動魄,、。此刻,真不知是松濤在肢下翻滾,還是橋自身在流動,使人想到南朝善慧的著名偈語:“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置此絕境,我才起真正悟入了“橋流水不流”的禪境,全身心地投入了這種“流”和“不流”的感悟中!
我的靈魄已完全進入自由狀態了。
我還回去嗎?我看是回不去了。我享受到了來於自然,回歸自然的最大樂趣。
(本版所刊文章,如需引用須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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