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顏氏家訓涉務篇是《顏氏家訓》里的第十二篇。
《顏氏家訓》是我國南北朝時北齊文學家顏之推的的傳世代表作。他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處世哲學,寫成《顏氏家訓》一書告誡子孫。《顏氏家訓》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內容豐富、體系宏大的家訓,也是一部學術著作。闡述立身治家的方法,其內容涉及許多領域,強調教育體系應與儒學為核心,尤其注重對孩子的早期教育,並對儒學、文學、佛學、歷史、文字、民俗、社會、倫理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文章內容切實,語言流暢,具有一種獨特的樸實風格,對後世的影響頗為深遠。
文章正文
第一段【原文】
銘金人云:“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①也!能走者奪其翼,善飛者減其指,有角者無上齒,豐後者無前足,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為少善,不如執一;鼫鼠②五能,不成伎術。”近世有兩人,朗悟③士也,性多營綜④,略無成名。經不足以待問,史不足以討論,文章無可傳於集錄,書跡未堪以留愛玩,卜筮⑤射六得三,醫藥治十差⑥五,音樂在數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畫繪、棋博,鮮卑語、胡書,煎胡桃油,煉錫為銀,如此之類,略得梗概⑦,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⑧,若省其異端⑨,當精妙也。
【注釋】
①戒:訓誡。
②鼫(shí)鼠:鼠名,也叫石鼠、土鼠。
③朗悟:天資聰敏。
④營綜:經營。
⑤卜筮(shì):古人預測吉凶,用龜甲稱卜,用蓍草稱筮,合稱卜筮。
⑥差:病好。
⑦梗概:大略,大概。
⑧神明:精神和靈氣。
⑨異端:古代儒家稱其他持不同見解的學派為異端,後泛稱不合正統者為異端。
【譯文】
孔子在周朝的太廟裡見到一個銅人,背上刻有幾行字,說:“不要多說話,多說話多受損;不要多管事,多管事多遭災。”這個訓誡說得太妙了!對於動物來說,善於奔跑的就不能讓它長上翅膀,善於飛行的就不能讓它長出前肢,頭上長角的嘴裡就沒有上齒,後肢發達的前肢就退化,大概大自然的法則就是不能讓它們兼有各種優點吧。古人說:“幹得多而乾好的少,那就不如專心乾好一件事;鼫鼠有五種本領,卻都難以派用場。”近世有兩個人,都是聰明穎悟之輩,興趣廣泛,卻沒有一樣專長能幫助他們樹立名聲。他們的經學知識經不起別人提問,史學知識不足以跟別人探討評論;他們的文章水準達不到編集傳世,書法作品不值得保存賞玩;他們為人卜筮六次裡面只對三次,替人看病治十個只能有五個痊癒;他們的音樂水準在數十人之下,射箭本領也不出眾,天文、繪畫、棋藝、鮮卑話、胡人文字、煎胡桃油、煉錫成銀,像這一類的技藝,他們也只能略微了解一個大概,卻都不是精通熟悉。可惜啊,以他們這樣的精神和靈氣,如果能割捨其他愛好,專心研習一種,那一定會達到精妙的地步。
【原文】
上書陳事,起自戰國,逮於兩漢,風流①彌廣。原其體度:攻人主之長短,諫諍之徒也;訐群臣之得失,訟訴之類也;陳國家之利害,對策之伍也;帶私情之與奪,遊說之儔也。總此四塗②,賈誠③以求位,鬻言以乾祿。或無絲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為時所納,初獲不貲之賞,終陷不測之誅,則嚴助④、朱買臣⑤、吾丘壽王⑥、主父偃⑦之類甚眾。良史所書,蓋取其狂狷⑧一介,論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今世所睹,懷瑾瑜⑨而握蘭桂者,悉恥為之。守門詣闕,獻書言計,率多空薄,高自矜誇,無經略之大體,鹹盷糠之微事,十條之中,一不足采,縱合時務,已漏先覺,非謂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發奸私,面相酬證,事途盺穴⑩,翻懼愆尤;人主外護聲教,脫加含養,此乃僥倖之徒,不足與比肩也。
【注釋】
①風流:遺風。
②塗:道路。
③賈誠:即賈忠,避隋文帝父楊忠諱改。
④嚴助:西漢辭賦家。會稽人。後因與淮安王劉安謀反事有牽連,被殺。
⑤朱買臣:西漢吳縣人,字翁子。武帝時,為會稽太守、主爵都尉等。後被殺。
⑥吾丘壽王:西漢趙人,字子贛。為侍中中郎,後坐事誅。
⑦主父偃:西漢臨淄人,主父為複姓。任中大夫,後為齊相,以迫齊王自殺,被誅。
⑧狂狷(juàn):指志向高遠的人與拘謹自守的人。
⑨瑾瑜:美玉,喻才能。
⑩盺(xīn)穴:紆曲、變化無定的意思。
愆尤:指罪過。
脫:或者。此處用作表推度的副詞。
比肩:並肩。此處指與之為伍。
【譯文】
向君主上書陳述意見,這種事起自戰國時代,到了兩漢,這種風氣更加流行。推究它的體度,有四種情況:指責國君長短的,屬於諫諍一類;攻訐群臣得失的,屬於訟訴一類;陳述國家利害的,屬於對策一類;抓住對方私人情感來打動他的,屬於遊說一類。總括這四類人之道路,都是靠販賣忠心來求取地位,靠出售言論來謀取利祿。他們陳述的意見可能沒有絲毫益處,反而可能會導致不被國君理解的困擾;即使有幸能感悟國君,被及時採納,當初他們也能得到不可比量的獎賞,但最終還是遭致了無法預測的誅殺,就如同嚴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這類人,那是很多的。優秀的史官所記載的,只是選取了其中那些狂狷耿介,評論時政得失的人罷了,但這些都不是世家君子謹守法度的人所能幹的。就我們現在所看見的,那些德才兼備的人都恥於幹這種事。守候於國君出入的門戶,或趨赴朝廷的殿堂,向國君獻書言計,那些東西大多是空疏淺薄,自吹自擂的,內中沒有治理國家的綱領,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十條意見裡面,無一條值得採納;縱然其中所言也有合乎實際情況的,但上書者卻忘了那是別人早就認識到的,並不是大家不知道,可憂的是知道了卻不去實行。有時上書者被人揭發出奸詐營私的事,當面與人應答對證,事情的發展反覆變化,當事人這時反而是時時擔驚受怕;縱然國君出於對外維護朝廷聲譽教化的考慮,或許能對他們加以包涵,那他們也只能算是僥倖獲免之輩,正人君子是不值得與他們為伍的。
【原文】
君子當守道崇德,蓄價①待時,爵祿不登,信由天命。須求趨競,不顧羞慚,比較材能,斟量功伐②,厲色揚聲,東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獲酬謝,或有喧聒時人視聽,求見發遣;以此得官,謂為才力,何異盜食致飽,竊衣取溫哉!世見躁競③得官者,便謂“弗索何獲”;不知時運之來,不求亦至也。見靜退未遇者,便謂“弗為胡成”;不知風雲④不與,徒求無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勝算乎!
【注釋】
①價:指聲望。
②功伐:指功勞。伐也是功的意思。
③躁競:急於與人比高下,爭權勢。
④風云:指人的際遇。
【譯文】
君子要謹守正道、推崇德行,蓄養聲望以待時機。一個人如果官職俸祿不能往上升,那實在是因為天命的緣故。自己去索求奔走,不顧及羞恥,跟別人比較才能大小,計量功勞高低,聲色俱厲,怨這怨那,甚至有人以宰相的毛病進行要挾,以此取得酬謝;有人大聲吵嚷,混淆視聽,以此求得早日被安排任用。靠這些手段得到官職,說這就是他們的才幹能力,這與偷盜食物來填飽肚皮,竊取衣服來求得溫暖有什麼區別呢!一般人看見那些奔走鑽營而取得官位的人,就說:“不去索取怎么能獲得呢?”他們不知道時運到來時,你不求取也會來的;他們看見那些恬靜謙讓卻沒有得到賞識的人,就說:“不去爭取怎么能成功呢?”他們不知道時機沒有來到,徒然去追求也是沒有好處的。世上那些不去索求卻獲得了,以及索求了卻沒有獲得的人,哪能計算得清呢!
【原文】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競歷①,凡十餘人,紛紜累歲,內史牒付議官平之②。吾執論曰:“大抵諸儒所爭,四分並減分兩家爾③。曆象之要,可以晷④景測之;今驗其分至⑤薄蝕,則四分疏而減分密。疏者則稱政令有寬猛,運行致盈縮⑥,非算之失也;密者則雲日月有遲速,以術求之,預知其度⑦,無災祥也。用疏則藏奸而不信,用密則任數⑧而違經。且議官所知,不能精於訟者,以淺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當也。”舉曹貴賤,鹹以為然。有一禮官,恥為此讓,苦欲留連,強加考核。機杼⑨既薄,無以測量,還復採訪訟人,窺望長短,朝夕聚議,寒暑煩勞,背春涉冬,竟無予奪,怨誚滋生,赧然而退,終為內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注釋】
①關中:地名。指今陝西一帶。太史:官名,掌曆法。競歷:指爭論曆法。
②內史:官名,掌民政。牒:公文。平:評議,即公正地論定是非曲直。
③四分:指四分律。減分:指減分律。
④晷(guǐ):指日晷,測度日影以確定時刻的儀器。亦指監測日月星等天象的儀器。
⑤分至:指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
⑥盈縮:也稱贏縮,《漢書·天文志》:“歲星超舍而前為贏,退舍為縮。”
⑦度:躔度。日月星辰運行的度次。
⑧任數:指順應天數。
⑨機杼:胸臆。
【譯文】
從前我在修文令曹時,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爭論曆法,共有十幾個人,相互之間亂爭了好幾年也沒有結果,內史下公文交付議官來評定是非。我發表自己的看法說:“大抵各位先生所爭論的,可分為四分律和減分律兩家。曆象的要點,是可以用日晷儀的影子來測量的。現在以此來檢驗兩種曆法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個節氣以及日食月食等現象,可以看出四分律比較疏略而減分律比較細密。疏略者就聲稱政令有寬大與嚴厲之別,天體的運行也相應會產生超前與不足,這並不是曆法計算的失誤;細密者則說日月的運行雖然有快有慢,但用正確的方法來推求,就可以預先知道它們運行的躔度,並不存在什麼災祥之說。如果採用疏略的四分律,就可能隱藏奸邪而失卻真實,如果採用細密的減分律,就可能順應天數而違背經義。況且議官所懂得的知識,不可能精於論爭的雙方,以學識淺薄的人去裁判學問深厚的人,哪裡能讓人服氣呢?既然這事不屬於法律條令所掌管,就希望不要讓我們來判決此事吧。”整個議曹的人不分地位高低,都認為我說得對。有一位禮官,卻以表現這種謙讓態度感到恥辱,苦苦地捨不得放手,想方設法去對兩種曆法進行考核。他的有關知識修養又不足,無法實地進行測量,就反反覆覆地去採訪論爭的雙方,想藉此看出其中的優劣。他們從早到晚地聚會評議,暑往寒來,不勝煩勞,由春至冬,竟然無法裁決,抱怨責難之聲四起,這位禮官才紅著臉告退了,最後還被內史搞得下不了台,這就是好名聲出風頭所招來的恥辱啊!
文章評析
《省事》篇所介紹的“省事”,就是要減少事情。在作者看來,要想使家庭不遭受禍害,讓家庭成員生活安定,就要做到不多說,不多事,因為,多說多敗,多事多患。並且列舉了歷史上許多巧言善辯之徒的下場:他們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得勢一時,最終還是落得個身敗名裂,家敗人亡的下場。作者對子女提出要求:君子要守道崇德,等待天命,不要違背道德追求富貴。
作者生平
顏之推原籍琅邪臨沂(今山東省臨沂市),世居建康(今南京市),生於士族官僚家庭,世傳《周官》、《左氏春秋》。他早傳家業,12歲時聽講老莊之學,因“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生活上“好飲酒,多任縱,不修邊幅。”他博覽群書,為文辭情並茂,得梁湘東王賞識,19歲就被任為國左常侍。後投奔北齊,歷20年,官至黃門侍郎。公元577年 ,北齊為北周所滅,他被征為御史上士。公元581年 ,隋代北周,他又於隋文帝開皇年間,被召為學士,不久以疾終。依他自敘,“予一生而三化,備苶苦而蓼辛”。嘆息“三為亡國之人”。傳世著作有《顏氏家訓》和《還冤志》等。《顏氏家訓》共二十篇,是顏之推為了用儒家思想教訓子孫,以保持自己家庭的傳統與地位,而寫出的一部系統完整的親職教育教科書。這是他一生關於士大夫立身、治家、處事、為學的經驗總結,在封建親職教育發展史上有重要的影響。後世稱此書為“家教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