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安房直子(1943—1993),本名峰岸直子,日本著名的女性童話作家,1943年生於東京。日本女子大學國文科畢業。1962年發表《月夜的風琴》走上童話創作之路。成名作為1970年的《花椒孩子》。獲第三屆日本兒童文學者協會新人獎,從此走上幻想小說創作之路。其作品精美雋永,有評論家稱其作品如同“在院子的一隅默默地開放的花朵”,她的作品最大的特徵是想像,是“將現實沉入幻想世界的底層,很難劃分出一條明晰的現實與幻想的分界線”。她的主要作品有《手絹上的花田》《銀孔雀》《紫丁香大街的帽子店》《黃昏海的故事》《天鹿》《花香小鎮》《冬吉和熊的故事》《紅玫瑰旅館的客人》等,其中《風與樹的歌》曾獲“第二十二屆國小館文學獎”,《遙遠的野玫瑰村》曾獲“第二十屆野間兒童文藝獎”,《山的童話:風的旱冰鞋》曾獲“第三屆新美南吉兒童文學獎”,《直到花豆煮熟為止——小夜的故事》曾獲“第二屆廣介童話獎”。
目錄
雪窗白鸚鵡的森林
鶴之家
野玫瑰的帽子
線球
長長的灰裙
原野之音
......
作品內容
白鸚鵡的森林的主要內容有:第一部分
思達娥寶石店的門,是自動門。只要站到它面前,不要一秒鐘,擦得閃閃發亮的玻璃門就會“刷”的一聲打開。當你走進去,站在那棵巨大的盆栽橡膠樹上的白鸚鵡,就會用一種奇妙的聲音喊道:
“你好!”
就為了見這隻鸚鵡,水繪每天都要到思達娥寶石店來。這是一家印度人開的店,所以,這隻白鸚鵡是從印度帶來的鳥吧。除了鳥冠是黃色的以外,它的整個身子都是雪白雪白的,雪白得叫人眩目。
從早到晚,白鸚鵡就站在橡膠樹上。一對藍眼圈裡的眼睛炯炯閃亮,門一開,就會機械地叫道:“你好,你好!”
“你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睡覺?”
水繪仰起臉問道。
可鸚鵡默默無聲什麼也沒有回答。
“喂,你什麼時候吃飯啊?”
水繪輕輕地碰了一下它那長長的尾巴。摸上去,就宛如天鵝絨的布料一般光滑。那手感,和摸在她那隻心愛的名叫“咪”的貓身上時一樣。
咪也是一隻潔白如雪的貓。
是水繪把它養大的。從它剛一呱呱墜地、眼睛還沒有睜開時,水繪就開始一口一口地餵它牛奶了。寵愛得是不能再寵愛了,就像妹妹一樣。
水繪,還有咪,就是在附近一幢公寓的十樓長大的。她們常常一起到思達娥寶石店來看鸚鵡。好久好久以來,水繪就想悄悄地教這隻鸚鵡一個詞兒了。
那是一個人的名字。是水繪連一次面也未見過的姐姐的名字。就在水繪出生前夕,她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一個遠遠的、誰也看不見的國度。那大概是天的盡頭、地的深處吧?
“這是水繪的姐姐啊!”
有一天早上,給佛像上完茶,媽媽突然這樣說道。水繪是不會忘記的,佛龕裡面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子的照片。女孩穿著一件水珠圖案的連衣裙,笑吟吟地望著遠方。這是一個比水繪還要小的女孩。
“還是這么大一個孩子的時候,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水繪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她勉強才聽到了這隻言片語。
我竟會有一個姐姐......
那天之後,水繪不止一次地想起這件事來。而每當這個時候,都會覺得有一股暖融融的東西,從心底汩汩地湧上來。那是一種近似於金木犀花的味道。
我想見姐姐。不行,就寫封信試一試。
一天,水繪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可是,究竟把信投進什麼地方的郵筒才行呢?記不清是聽誰講過了,說是我們這個世界能去死去了的人的國度的,僅有鳥。鳥是來往於黃泉國的使者。當水繪在思達娥寶石店裡發現了那隻白鸚鵡時,她猛地一怔,心都揪疼起來了。
鳥是鳥,可它是能說話的鳥啊!
而且它還又大又白。水繪想,這隻鳥,是一定知道那個神秘的國度的了。托這隻鸚鵡給姐姐捎封信吧?水繪認真地思忖起來。
她在想信里寫些什麼。
爸爸和媽媽的事、小貓咪的事,讓人嫌惡的老師的事,還有那個紅色的戒指。前一陣子,水繪買了兩個像極了紅寶石的戒指。她打算再添上一句,如果姐姐喜歡戒指的話,就送一隻給姐姐。一想到姐姐在那另外一個國度,戴著一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戒指,水繪的心,就溢滿了金木犀花的花香。
“夏子姐姐。”
今天,水繪又在鸚鵡面前,張大了嘴巴教道。
從開始教它這個詞兒起,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然而不管她怎么教,鸚鵡就是眼睛黑白一翻,怪聲怪氣地叫上一句:
“你好!”
小貓咪於是就像責怪它似的,“喵——”地叫一聲。連咪都把這個詞記牢了,鸚鵡怎么就記不住呢?
“好不好?說夏子姐姐,夏子姐姐!”
水繪再一次放大嗓門的時候,背後不知是誰在模仿她:
“夏子、姐姐!”
一個低沉的聲音。
誰!水繪吃了一驚,扭頭一看,就在身後近在咫尺的地方,站著一位膚色黝黑的印度人。他的腿長得叫人咂舌,褐色的臉,就仿佛是雕刻出來的一樣。恐怕是這家店裡的人吧?是這隻鸚鵡的主人吧?水繪不由得下意識地抱緊了咪,連連後退了幾步。
印度人用極其流暢的日語說道:
“這隻鳥啊,只聽餵它吃的人的話!”
“吃的,餵它什麼吃的呢?”
水繪怯生生地問。印度人掰著戴滿戒指的手指,說:“樹的果實呀、草的種子呀、水果呀、蜂蜜呀......”
“嗨呀,還吃蜂蜜?”
水繪稍稍興奮起來了。
“要是蜂蜜的話,我們家裡就有啊!下次,我帶來餵它。”
“謝謝。”
印度人沒有一絲笑意地謝了她。
第二部分
然而,數天之後,當水繪捧著蜂蜜的瓶子來到寶石店的時候,那隻鸚鵡不在了。
橡膠樹上那朵綻開的白色的大花,不見了。
就在它的旁邊,不知從何時起,那個印度人就像一個巨大的樹雕似的,影影綽綽地佇立在那裡。水繪一進來,印度人“嚓”地動了一下,接著,就用一張可怕得嚇人的臉怒視著水繪。“鸚鵡呢?”
水繪與印度人,幾乎是在同時這樣叫了起來。隨後,兩道視線就撞到了一起。印度人的眸子好可怕。發火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水繪昂起頭,昂得脖頸都疼了起來。
她死死地盯住那個印度人,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鸚鵡,在什麼地方?”
“在什麼地方?”
是那個印度人的聲音。這不簡直就像是那隻鸚鵡在反問一樣嗎?
“我,不知道啊!”
印度人直截了當地、帶著一種指責的口氣這樣說道:
“是被你的貓給吃掉了吧?”
“......”
水繪呆若木雞地張大了嘴巴。
我的咪把鸚鵡吃了?貓怎么能把比自己身體還大的鳥吃掉呢......水繪不由得目瞪口呆。印度人仿佛是能把水繪的心看透似的,說:“貓吃只鸚鵡還不簡單。”
“就說人吧,還不是滿不在乎地就把比自己不知大多少的牛呀、鯨呀吃掉了嗎?而且,昨天羽毛就掉在了這裡。”
印度人好像是要展示什麼確鑿無疑的證據似的,在水繪的面前,攤開了緊捏的右手。那隻大手的手心上,是一根雪白的、被硬薅下來的羽毛。
“貓常幹這樣的事。因為鸚鵡的肉太好吃了!”
水繪劇烈地搖著腦袋。
“咪,從不幹這樣的事。”
是的呀。咪這種事根本就下不了手。它是一隻非常、非常膽小的貓,許是從不大一點的一個小帽崽兒起,就在高樓上長大的緣故,偶爾帶它去公園,放到地上,連土都會把它嚇得一陣陣顫抖。真的,就是連條金魚都沒吃過。這樣的咪,怎么能把那么大的鸚鵡......
可是就在這時,水繪驀地想起了咪在家裡時的情景。這么說起來,咪這段時間還確實是有點萎靡不振。不要說牛奶了,連拌了乾松魚的飯也一口不沾,就蹲在陽台上。你喊它一聲“咪——”,它嫌煩似的,只是把細細的眼睛張開一下,就再也不理不睬了。就仿佛在思索一件什麼事情似的,紋絲不動。
咪是病了嗎?真是吃了鸚鵡壞了肚子嗎?
可是就在這時,水繪腦子裡又冒出了另外一個想法:
“可是,說不定是逃走了啊!說不定,一個人,一個人飛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是喲。說不定,鸚鵡說不定是飛向了水繪姐姐住的那個遙遠的國度。說不定,一直飛到了天上群星閃爍的地方。
然而,這回是那個印度人在搖頭了:
“它不會隨便就飛走的。不是被誰吃了,就是被誰偷走了。”
印度人的眸子裡射出了光。那眸子似乎在說:
不是你偷走了,就是你的貓吃了——
“那可是一隻重要的鳥啊!沒了它,以後、以後......”
印度人突然泣不成聲了。然後,一對含淚的眼睛突然就忿忿地瞪住了水繪。
水繪不禁往後退了兩三步,她以為印度人會撲過來抓她,就背對著門,一步一步地向自動門的地方退去。“咔嚓”,背後響起了自動門打開了的聲音。她一轉身,調過頭,就跳到外面跑了起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邊跑,水繪一邊想,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到那個地方去了,我不會第二次站到那扇自動門前了!
第三部分
可是,在那以後還不到十天,水繪又一次來到了思達娥寶石店前面。
她臉色慘白,哽咽著扭動著身子。
自從那件事之後,沒幾天,咪就不見了。簡直就像是被擦掉了一樣,不知去向了。那天黃昏,水繪放學回家來,就沒見到咪的影子。
“怪事,方才還在陽台上哪!”
媽媽說道。水繪緊閉著嘴,衝出了家門,她問每一個碰到的人:
“看見我們家的咪嗎?”
“看見白貓了嗎?”
水繪問遍了在公寓的樓梯上、走廊上和電梯裡碰到的每一個人,可所有的人都只是搖頭。
夕陽西沉了,天上飄起了冷颼颼的雨絲,可咪還是沒有歸來。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沒有回來。水繪嗚咽著嗚咽著睡著了。從那以後,她每天晚上都夢見那個印度人。
在夢裡,印度人總是抱著咪。他總是餵咪鸚鵡吃的東西,不是草籽,就是米粒或是樹的種子。
“咪不吃這種東西喲!”聽水繪這么一說,印度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說:“我不是在餵貓,我是在餵貓肚子裡面的鸚鵡哪。”
是那個人!
半夜裡水繪驀地一下坐了起來。
是那個人把咪藏了起來!為了替鸚鵡復仇,把咪給抓走啦!
可是,那個人怎么會知道我們家......又是用了什麼法子,把咪給引誘出來的呢......
窗簾的縫隙里,有一顆星斗閃爍了一下。就是在這一剎那間,水繪一下子明白過來,那個印度人或許是一位魔術師。要真是魔術師的話,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鎖在屋子裡的貓給引誘出來了嗎?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隻貓帶走了吧?
一定要找回來!無論如何也要去把咪救回來......
戰戰兢兢地邁了一步,水繪走進了思達娥寶石店。她悄悄地朝裡面窺視,目光從橡膠樹的陰影一直移到了店堂中央。
寶石店裡很空,只有一位年輕的店員在擦拭著玻璃柜子。懸在牆上金色大掛鍾,咔噠咔噠,一絲不苟地走著。
不見那個印度人。
水繪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她是在呼喚咪,是打算呼喚不知被關在了店裡的什麼地方的咪。
怎么樣呢?就在一個近在咫尺的地方,貓叫了一聲。“喵——”就一聲,簡直就像是在撒謊一樣。就在橡膠樹的後面一點點的地方。
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鬧著玩的聲音。但這個聲音確實是咪。
水繪迫不及待地繞到了那盆橡膠樹的後面。就在橡膠樹與牆壁之間那么一塊窄窄的地方,她發現了一條通往地下的窄窄的樓梯,它張著四方形的大口,黑乎乎的。
她想像不出來,如果走下去,會走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貓的叫聲,就是從下面一個深深的地方傳上來的,叫得很慘。
水繪對著樓梯下面,低低地喚道:
“咪——”
可是,並不見咪上來。它的叫聲更加悽慘了,聽得出,它是在呼喚水繪。
水繪小心翼翼地在樓梯上邁了兩三步。樓梯下黑漆漆一片,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有一座謎一樣的倉庫深陷在地底下似的。
“咪,過來!”
就在這時,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下面深不可測的地方閃了一下。就是貓的形狀。
只有咪自己。沒有誰抓住它。既然這樣,它為什麼不上來呢?
“叫你過來哪!”
一邊這樣說,水繪又在樓梯上下了幾步。可咪也下了兩三步,直盯盯地仰頭望著水繪,簡直就好像是在說:請跟我來。就這個樣子,水繪跟在咪的後面,下到了相當深的地方。樓梯在一個小平台處改變了方向。下了二十級,又改變了方向,再下二十級,又變了方向,就這樣曲曲彎彎,沒完沒了地持續下去。咪的腳步漸漸加快了,很快,就像是從坡上滾下來的一個白球一般快了。不知不覺,水繪跟在咪的後面忘我地追趕起來。
儘管如此,地下卻什麼也沒有。沒有房間,也沒有倉庫。樓梯一級接一級地向下延伸下去。黑暗變得又細又濃,向地心長驅直入。
現在,水繪什麼也不想,連那個讓人害怕的印度人也忘到了腦後。只是跟在咪的後面緊追不捨,除此之外什麼也顧不上想了。咪不時地會停下來,回過頭,悄悄地仰頭瞥水繪一眼。隨後,便又像白球一樣地滾下樓梯。
跑了有多遠呢?已經下到了地下五十層了吧,正這樣想著,咪突然停住了,望向這邊,頭一次發出了“喵”的一聲叫。兩隻眼睛,閃爍出黃玉一樣的光芒。水繪追上去,總算,總算是把它抱了起來。她用臉貼住了它,咪大口大口地喘著熱氣。
“你藏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找你找得夠嗆!”
咪在水繪的懷裡突然喊了起來:
“你好——”
是人的話。還是鸚鵡的聲音。
水繪吃了一驚,“撲通”一聲,不由自主地把貓掉到了腳下。
果然是這樣,真像印度人說的那樣......
水繪哆嗦起來,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啊呀,討厭討厭,咪竟然吃了鸚鵡。
就在這時——
黑暗深處倏地一亮。筆直的下方,看得見一片不可思議的白顏色的森林。那亮光,究竟是積雪的反光呢,還是怒放的櫻花泛出的微光呢......
驀地,水繪的心中有一盞燈點燃了。
說不定,那裡就是那個國度吧?夏子姐姐就等在那裡吧?
啊啊,一定是的。咪吃了鸚鵡,就擁有了鸚鵡的一種神奇的力量,把水繪引到了地下之國。
轉眼之間,水繪的胸中就充滿了一股闖入未知世界的喜悅。這種心情,還是前年夏天才有過。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大海,面對奔涌而來的海浪,當三個人手拉手,在漫過來的水中奔跑時,那種快感......
水繪不顧一切地衝下樓梯,歡快地向那片不可思議的光亮奔去。
第四部分
這是一片大森林。藤纏蔓繞,一株株老樹遮天蔽日。樹枝上開滿了一簇簇白顏色的花......不,湊近一瞧,那竟不是花而是鳥。
天喔,是群白色的鸚鵡。
森林中,棲滿了白色的鸚鵡,簡直就好像是點起了無數盞紙罩蠟燈。不論是哪一隻鸚鵡,都悠悠地抖動著長長的尾巴,嘴裡奇怪地自言自語著。像什麼:
“你好!”
“後來怎么樣?”
“身體健康!”
還不止是這些。豎耳聆聽,森林中是一個各種各樣的語言的渦流了。有外國話,還有根本就聽不明白的招呼聲和斷斷續續的歌聲。
一株樹下坐著一個人,各人以各人的姿勢側耳傾聽著自己那株樹上的鸚鵡發出的聲音。鸚鵡的數目,每株樹上不一樣。有的樹上擠滿了鸚鵡,數都數不清,也有的樹上連一隻鸚鵡都沒有。沒有鳥的樹下面的人,一副落寞的樣子。
咪在樹與樹之間熟練地穿行著,在一株樹前,突然站住了。
那株樹下坐著一個女孩。那女孩穿著一條帶水珠圖案的連衣裙,眺望著遠方。
沒錯,是那個人喲!
“夏子姐姐!”
水繪激動得幾乎是熱淚盈眶了,向姐姐坐著的那株樹撲去。
夏子姐姐有一頭美麗的長髮,側臉看上去,不知什麼地方長得有點像媽媽。但怎么看,她都更像是一個小孩子,是水繪的妹妹。水繪稍稍遲疑了片刻,才恍若夢裡似的點點頭:啊啊,她是在比我還小的時候死的呀。
水繪在夏子姐姐的一邊蹲下來。咪湊了過來,叫了一聲:
“你好!”
夏子姐姐看見水繪,微微一笑,就好像是特意在這裡等著水繪的到來似的。
水繪歡快地叫道:
“我,是你的妹妹啊!我叫水繪啊。”
“我知道啊。”
夏子姐姐開心地點了點頭。
“你的故事,從爸爸的鸚鵡嘴裡不知聽過多少遍了。”
“爸爸的鸚鵡?”
水繪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裡了。這時,有一隻白色的鸚鵡從黑暗的遙遠的彼岸飛了過來,落在了夏子姐姐的肩上。
接著,就“夏子、夏子”一連串地叫了起來。
夏子姐姐把鸚鵡抱到了膝頭上,說:“這隻鸚鵡,是媽媽的使者啊。”
水繪吃了一驚,夏子姐姐朝樹枝上一指,歡快地說道:“頂上那隻,是爸爸的使者;睡在那邊樹枝上的那隻,是鄉下爺爺的鸚鵡。它下面,看呀,就是這會兒轉向對面的那一隻,是奶奶的鸚鵡。這株樹上的鳥,沒有一隻例外,全是另一個國度里思念我的人們的使者啊......”
“......”
水繪直到現在才知道,為了夏子姐姐,爸爸也好媽媽也好,竟秘密地養著自己的鸚鵡。而且,竟會讓它們飛到這么深的地下的國度。
“媽媽的鸚鵡,每天都會飛到這裡來。一天也沒停止過。”
夏子姐姐說。
“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水繪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時,那個印度人的臉一下子浮現出來。
“鸚鵡呢?”瞪著水繪的一張臉。
“那可是一隻重要的鳥啊!”說這話時,眼睛都有點濕潤了。
那個人肯定是為了某一個人,才養了一隻白鸚鵡的!這某一個人是自己最親愛的、死了的人......然而,我的咪竟把那鸚鵡吞了......
水繪悄悄地搜尋起咪的影子來。
咪就在身邊的一根樹枝上,沉沉地睡著。呼吸時,白白的肚皮一起一伏。鸚鵡們說累了,全都睡著了。
森林中明亮而寂靜。
兩個人聊起了爸爸、媽媽的事情。隨後,又摘來越橘的果實吃了,還玩起了樹葉的撲克牌,小聲唱起了歌。
“姐姐,你永遠呆在這裡嗎?就坐在這兒,聽鸚鵡說話嗎?”
當歌聲中斷時,水繪輕輕地問道。夏子姐姐搖搖頭:
“一到時間,鸚鵡就全都回去了。鸚鵡一走,這裡就會變得漆黑一片了。於是,在對面遠遠的一條黑暗的峽谷里,鬼就會點起火,狼就會嚎叫。然後,披著黑斗篷的風就會齜牙咧嘴地撲過來,把樹枝搖得‘嘎吱嘎吱’響。”
水繪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嚇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氣,望向遠方。
這么一說,這片森林的對面,給人的感覺還真像是一個稀奇古怪的洞穴。側耳細聽,風從黑暗中刮來,“嗖——嗖——”,宛如吹響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笛子。對面還傳來烏鴉的叫聲。“鬼,會到這裡來嗎?”
水繪嚇得戰戰兢兢,聽她這么小聲一問,夏子姐姐點了點頭:
“是呀,常常來的呀。鬼最喜歡吃人的靈魂了,為了不讓鬼接近過來,我們就會集中在一個地方,唱起驅魔的歌。歌是用鸚鵡們捎來的話一字不拉串起來的,再譜上曲。我們一唱起歌,鬼呀狼呀,就全都落荒而逃了。”
“......”
當水繪知道這個國度要遠比自己想像的陰森恐怖時,不知為什麼,心中憋悶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我還以為是一個不知怎么好的地方哪!百花盛開,以為是一個快樂無比的地方哪!”
想不到,夏子姐姐卻慢慢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是呀,你說的那樣的地方,聽人說,就在前方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就在漆黑的荒原和狼峽谷的另一側,有一個真正的光芒四射的國度。那裡有美麗的虞美人花田,有杏樹林和藍色的湖。”
“不能去那裡嗎?”
“去那裡,要有人帶路啊!要有一隻能在黑暗中閃耀發光、率領我們前進的勇敢的鸚鵡啊!”夏子姐姐“哎”地長嘆了一聲。接著,有嘀咕道,到今天為止,這樣的鸚鵡一隻也沒有來過啊。夏子姐姐還在嘀咕著,一到時間,鸚鵡就一隻不剩,全飛回到它們的主人那裡去了。能取代惡狼和鬼出沒的道上的篝火、有勇氣為我們帶路的鸚鵡,一次也沒有看見過啊!
水繪悲哀地朝樹上的鸚鵡們望去。
這時,夏子姐姐突然把手伸直了,直指著睡著了的咪。緊接著,她又出人意料地尖聲高叫起來:“喂,那隻貓怎么樣?”
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水繪半晌發不出聲音來了。血“呼”地一下湧上了腦袋,心中狂跳不已。
“那......那......不行喲......”
水繪直起身,踉踉蹌蹌地朝樹跑去,好歹擠出了這樣幾句話:
“咪,是我的貓啊!沒有了咪,我就回不了家啦!”
太陽穴怦怦地跳個不停。
“咪!絕對不行喲,它根本就不會帶路。”
水繪就這樣扯著嗓子一遍遍地叫喊著,當注意到時,她和咪四周已經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了。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指著咪,嘴裡發出低沉的咒語一般的聲音:
“那隻貓怎么樣?”
“那隻貓怎么樣?”
一片“嗡嗡”聲。水繪哆里哆嗦地發起抖來:
“不行喲!咪完成不了這樣的任務喲。”
可頓時,四下里嘶啞的叫喊聲連成了一片:
“請把那隻貓給我們!”
“請給我們帶路!”
“給我們!”
“給我們!”
......
可——怕!
恰巧在這個關口,一股風發出了漢蒙德風琴一般的聲音吹了過來。只見沉睡的鸚鵡全都醒了,拍動翅膀。一眨眼的功夫,鸚鵡們全都從樹上飛舞躍起,排成一列,向上面攀升而去。看上去,這道閃耀著白光的線,就宛如是一條螺鏇狀的樓梯,滴溜溜地鏇轉著,被吸進了黑暗裡不見了......
終於,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只有水繪懷裡的咪的輪廓還能辨得出來。
“夏子姐姐!”
水繪試著呼喚了一聲,沒有人回應。相反,倒是傳來了人們的合唱,是驅魔歌。
鬼在遠處“嘎嘎”地笑著,紅色的火焰一閃一閃地燃燒。
水繪急忙把咪放到地上,說:
“咪,回家吧!”
咪一下豎直了尾巴,那黃玉一般的眼睛一閃,望向了水繪。瞧呀,那是多么忠實的光芒啊!咪跑了起來。水繪忘我地在後面追趕。
在漢蒙德風琴聲一樣的風中,咪和水繪箭一樣地飛奔。
快快!不快點,門就要關上了!
不知為什麼,水繪會想到了這樣的事上面。只要奔出了那扇連線在黑暗的國度與地上的界線上的、誰也看不見的自動門,就沒事了........
咪和水繪,不知爬過了幾千級、幾萬級黑暗的樓梯。腳都不聽使喚了,好幾次都差點摔倒。一個勁兒地氣喘吁吁地往上爬。
爸爸那溫暖的手、媽媽烤的麵包、昨天買的玩偶、算術簿子......這些東西在水繪的腦子裡閃爍發光。接著,在那之後,夏子姐姐那張蒼白的臉,像一個羞澀的夢一般浮現了一下,就消失了。
第五部分
緩過神來時,水繪已經抱著咪站到了橡膠樹的背後。
光晃得有點目眩,正是白天的思達娥寶石店。
“到什麼地方去啦?”
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詢問聲。是那個印度人。他站在橡膠樹的對面,仿佛就一直埋伏在這裡似的。
“到什麼地方去啦?”
印度人又問了一遍。
“嗯嗯......就是這下面......白色的鸚鵡的森林......”
水繪語無倫次地回答。印度人朝咪一指:
“就是這隻貓帶的路嗎?”
水繪微微點了點頭。
“真是一隻了不起的貓啊!擔起了鸚鵡和貓兩方面的作用。”
印度人讚不絕口,徑直朝水繪身邊走了過來。他一臉認真的神色,這樣說道:
“這隻貓,能借我用一下嗎?我也想去一趟那個國度。”
水繪拚命地搖頭。
於是,印度人懇求道:
“想去見一個人啊。”
聽到這話,水繪不禁吃了一驚:
“誰?想見誰?”
“......”
“說呀,叔叔,你是為了誰,才養了白鸚鵡啊?”
印度人嘟囔了一聲:
“為了心愛的人......”
“媽媽?”
“不是。”
“姐姐?”
“不是。”
“那么是誰?誰呀?”
印度人的眼神變得夢一般迷離了,這樣說:
“沒看見嗎?在那個國度里,沒看見一個戴著金色耳環的印度女孩嗎?”
水繪輕輕搖了搖頭。
“身批紗麗,戴著紅色的玻璃玉手鐲。名字叫思達娥。”
“思達娥?不是和這家店同一個名字嗎?”
“是啊。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的未婚妻已經死了十年了。”
印度人坐到了地板上,抱住了長長的腿。水繪一邊拍著貓,一邊也坐到了他的旁邊。印度人取下戴在右手小指上的紅色戒指,讓水繪看。
“我想把這個送給思達娥啊!”
那是個大得驚人的紅寶石。
“還沒有把戒指送給思達娥,她就死了。”
“........”
水繪還是第一次看見大人這樣一張悲傷的臉。
“這貓,可以借給你一次。”
水繪輕聲說。
印度人好像有點晃眼似的望著咪。水繪把嘴湊到了咪那花骨朵兒似的耳朵上:“再去那裡一次,把這個人,帶到印度女孩的樹下就行。”
她悄聲說。然後,又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加了一句:
“不過,咪,從那裡再往前走可不行喲!誰求你也不行,一定要回來喲!”
咪一下子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仰頭看了印度人一眼,輕輕地喚了聲。接著,就慢慢地朝樓梯下走去。
“謝謝。“
印度人雙眼閃爍出光輝,笑了。隨後猛地站了起來,跟在貓的後面,向地下下去。長長的腿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音。水繪就那么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聽著腳步聲在地下漸漸遠去。
從那以後,咪和印度人再也沒有歸來。
水繪每天都會到橡膠樹的後面來,衝著昏暗的樓梯,喚她的咪。但,地下只有風的聲音會“呼”的一下湧上來。
有時,混雜著風聲,會聽得見不可思議的腳步聲和歌聲,只是分不清是鸚鵡在叫,還是人在叫。
但是,終於有一天,連這樣的聲音也聽不到了。是水繪十二歲的一天,橡膠樹後的樓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