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全文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嘆息(1)。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2)。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3)。
寄言全盛紅顏子,須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4)。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祿池台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5)。
一朝臥病無人識,三春行樂在誰邊?
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白髮亂如絲。
但看舊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6)。
注釋
(1)行逢:行走逢遇。一作‘坐見’。顯見為後人因詩格更改之。
(2)復:又。摧:摧折。折斷。《古詩十九首》:“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薪:柴薪。柴火。桑田:種植桑樹與農作物的田地。專指種植桑樹之田。《神仙傳》:“麻姑謂王方平曰:‘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
(3)無復:不再。洛城東:洛陽城東。東,方位。代表春和綠色。落花風:垂落花瓣的春風。
(4)寄言:捎話。猶寄語、帶信。全盛:完全鼎盛。最為興盛或強盛。指青春盛年。紅顏子:容顏紅潤的小子。滿面紅光的年輕人。須憐:必須憐憫。白頭翁:白髮老人。翁:老人。泛稱男性老人。伊:<</FONT>江南方言>他。彼。昔:昔日。從前。
(5)公子:公爵的兒子。古代稱諸侯之庶子,以別於世子,亦泛稱諸侯之子。尊稱有權勢地位的人;稱富貴人家的子弟。王孫:王家的孫子。諸侯王的後代。芳樹:芳香的樹木。泛指佳木;花木。清歌:樂府清商樂的詩歌歌曲。【漢典】不用樂器伴奏的歌唱。清亮的歌聲。妙舞:美妙的舞蹈。落花:掉落的花瓣。光祿:光祿勛。官職,光祿大夫。官署名。漢武帝時設定,掌宮廷宿衛及侍從,北齊稱光祿寺,掌膳食帳幕,唐以後始專司膳。池台:池塘台榭。文錦繡:作錦繡文章。紋飾以錦繡。紋彩錦繡。指以錦繡裝飾池台中物。文,動詞,修飾,文飾。文,又作“開”、或“丈”,皆誤。將軍:有說將軍指東漢貴戚梁冀,他曾為大將軍。《後漢書·梁冀傳》載:梁冀大興土木,建造府宅。一朝:一日早晨。
(6)三春:春季三個月:農曆正月稱孟春,二月稱仲春,三月稱季春。行樂:舉行禮樂。後為舉行消遣娛樂;遊戲取樂。宛轉:纏綿多情,依依動人。蛾眉:蠶蛾觸鬚細長而彎曲,因以比喻女子美麗的眉毛。借指女子容貌的美麗。美女的代稱。須臾:片刻,短時間。但看:只見。舊來:舊日以來。舊時以來。唯有:唯獨有。悲:悲鳴。
白話譯文
洛陽城東的桃花李花隨風飄轉,飛來飛去,不知落入了誰家?
洛陽女子有著嬌艷的容顏,獨坐院中,看著零落的桃李花而長聲嘆息。
今年我在這裡看著桃花李花因凋零而顏色衰減,明年花開時節不知又有誰還能看見那繁花似錦的勝況?
已經看見了俊秀挺拔的松柏被摧殘砍伐作為柴薪,又聽說那桑田變成了汪洋大海。
故人現在已經不再悲嘆洛陽城東凋零的桃李花了,而今人卻依舊對著隨風飄零的落花而傷懷。
年年歲歲繁花依舊,歲歲年年看花之人卻不相同。
轉告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紅顏少年,應該憐憫這位已是半死之人的白頭老翁。
如今他白髮蒼蒼,真是可憐,然而他從前亦是一位風流倜儻的紅顏美少年。
這白頭老翁當年曾與公子王孫尋歡作樂於芳樹之下,吟賞清歌妙舞於落花之前。
亦曾像東漢光祿勛馬防那樣以錦繡裝飾池台,又如貴戚梁冀在府第樓閣中到處塗畫雲氣神仙。
白頭老翁如今一朝臥病在床,便無人理睬,往昔的三春行樂、清歌妙舞如今又到哪裡去了呢?
而美人的青春嬌顏同樣又能保持幾時?須臾之間,已是鶴髮蓬亂,雪白如絲了。
只見那古往今來的歌舞之地,剩下的只有黃昏的鳥雀在空自悲啼。
作品賞析
這是一首擬古樂府。《白頭吟》是漢樂府相和歌楚調曲舊題。
詩的前半寫洛陽女子感傷落花,抒發人生短促、紅顏易老的感慨;後半寫白頭老翁遭遇淪落,抒發世事變遷、富貴無常的感慨,以“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總結全篇意旨。在前後的過渡,以“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二句,點出紅顏女子的未來不免是白頭老翁的今日,白頭老翁的往昔實即是紅顏女子的今日。詩人把紅顏女子和白頭老翁的具體命運加以典型化,表現出這是一大群處於封建社會下層的男女老少的共同命運,因而提出應該同病相憐,具有“醒世”的作用。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詩的開頭兩句,描繪洛陽城東暮春景色。洛陽是唐代的東都,十分繁華;繁華的都市盛開著艷麗的鮮花,滿城春色,生氣勃勃,令人心醉神往。然而時光易逝,此時的洛陽已是落花季節,桃李紛飛,不知飄向何處。這兩句是詩的起興。下文表達的對大好春光、妙齡紅顏的憧憬和留戀,對桃李花落、青春易逝的感傷和惋惜,都是由此生髮開來的。
“洛陽女兒好顏色”以下十句,寫年輕的洛陽女兒面對漫天飛舞的落花生出無限感慨。洛陽女兒所感傷的,實際上是由大自然的變化而聯想到美的短暫和人的生命的有限。“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表現的是因為春光的流逝而感嘆紅顏易老、生命無常的心理。“松柏摧為薪”句,出自《古詩十九首·去者日以疏》:“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桑田變成海”,指陸地變成海洋,典出《神仙傳·麻姑》:“麻姑自說雲,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這兩句運用比喻,形象地表現世事變化很大。“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則揭示人生易逝、宇宙永恆的客觀規律。“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兩句,以優美、流暢、工整的對句集中地表現青春易老世事無常的感嘆,富於詩的意境,且具有哲理性,歷來廣為傳誦。
“寄言全盛紅顏子”以下十句,概括敘述白頭翁一生的經歷。白頭老翁曾是一個美貌少年,從前他也常和公子王孫一起,在樹下花前歌舞遊樂。“光祿池台文錦繡”兩句,以歷史上權臣貴戚的豪華奢侈,表現白頭翁曾經歷過的一段富貴生活。然而,一旦生病衰老,就無人理睬,三春行樂只好讓給別人了。這一段通過描寫白頭翁從紅顏到老病、從遊樂到孤苦的生活,不僅表示了詩人對青春紅顏、清歌妙舞的眷戀、嚮往,對垂老白頭翁的憐憫、同情,同時進一步抒發了對美的短暫和生命的有限的感慨,從而增強了詩歌的藝術感染力和哲理性。
結尾四句點明主旨,收束全詩。“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兩句感嘆美貌的少女轉眼之間將化作白髮的老婦,惋惜青春難駐。“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兩句,一切都如同過眼雲煙,迅速消失了!往日繁華熱鬧的遊樂場所,如今只有幾隻離群的鳥雀在清冷的暮藹中發出幾聲悽苦的悲鳴。末句的最後一個“悲”字,是此詩的基調。
詩的前半首化自東漢宋子侯的樂府歌辭《董嬌嬈》,但經過劉希夷的再創作,更為概括典型。作為前半的結語,“年年歲歲”二句是精警的名句,它比喻精當,語言精粹,令人警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的顛倒重複,不僅排沓迴蕩,音韻優美,更在於強調了時光流逝的無情事實和聽天由命的無奈情緒,真實動情。“花相似”、“人不同”的形象比喻,突出了花卉盛衰有時而人生青春不再的對比,耐人尋味。結合後半寫白頭老翁的遭遇,可以體會到,詩人不用“女子”和“春花”對比,而用泛指名詞“人”和“花”對比,不僅是由於七言詩字數的限制,更由於要包括所有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可憐人,其中也包括了詩人自己。也許,因此產生了不少關於這詩的附會傳說。如《大唐新語》《本事詩》所云:詩人自己也覺得這兩句詩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即所謂“詩讖”,一年後,詩人果然被害,應了所謂“詩讖”的說法。這類無稽之談的產生與流傳,既反映人們愛惜詩人的才華,同情他的不幸,也表明這詩情調也過於傷感了。
此詩融會漢魏歌行、南朝近體及梁、陳宮體的藝術經驗,而自成一種清麗婉轉的風格。它還汲取樂府詩的敘事間發議論、古詩的以敘事方式抒情的手法,又能巧妙交織運用各種對比,發揮對偶、用典的長處,是這詩藝術上的突出成就。劉希夷生前似未成名,而在死後,孫季良編選《正聲集》,“以劉希夷詩為集中之最,由是大為時人所稱”(《大唐新語》)。可見他一生遭遇壓抑,是他產生消極感傷情緒的思想根源。這詩濃厚的感傷情緒,反映了封建制度束縛戕害人才的事實。
作者簡介
劉希夷(約651年-約680年),唐朝詩人。一名庭芝,字延之(一作庭芝),漢族,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人。高宗上元二年進士,善彈琵琶。其詩以歌行見長,多寫閨情,辭意柔婉華麗,且多感傷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