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章句》
《楚辭章句》,大約成書於安帝元初四年(公元117年)左右。該書既保存了屈宋及漢人的楚辭作品,也是《楚辭》最早的完整注本,受到學術界的重視。
《楚辭章句》是對《楚辭》的一種注釋。而《楚辭》一書是經過戰國到東漢較長歷史時期中經多人之手陸續編纂成的。景、武二帝之世,淮南王劉安及其賓客所輯《楚辭》影響較大,成為當時較流行的本子,奠定了《楚辭》一書的基礎。元、成二帝之世,經劉向之手增補定型,共為16篇,成為總集之祖。16篇為:《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遊》、《卜居》、《漁父》(以上為屈原所作)、《九辯》(宋玉)、《招魂》(屈原作,王逸謂宋玉作)、《大招》(王逸謂屈作,或言景差作)、《惜誓》(賈誼)、《招隱士》(淮南小山)、《七諫》(東方朔)、《哀時命》(嚴忌)、《九懷》(王褒)、《九嘆》(劉向)。王逸以劉向所編定的這一16卷本《楚辭》為底本進行注釋,名曰《楚辭章句》。現存《楚辭章句》有17卷,多出王逸作的《九思》1卷,或雲王逸本人所增;或謂其子王延壽所為;或說他人所補,而前者的可能性較大。
王逸作《楚辭章句》,先在每篇作品前加上小序,以考其作者和創作時間,簡釋題意和闡述作者的創作意圖。然後再對每篇作品逐句作注,著重辭彙的解釋。王注保存了不少漢代的舊說,對《楚辭》中的方言土語亦多能指釋。《九章·抽思》以下的諸篇注文,往往隔句用韻,對古韻研究亦頗有價值。王逸以經學思想評論屈原作品,把"諷諫"看做是屈原作品的價值之所在。
據《楚辭章句敘》和《九思敘》所記,王逸之所以作此書,主要是讀《楚辭》而傷愍屈厚;又因屈原死後,忠臣賢士讀屈作而高其節行,妙其麗雅;還因王逸與屈原"同土共國,悼傷之情與凡有異";更是因為不滿於班固對屈原與《離騷》的評價。
在楚辭熱中,從賈誼到司馬遷,對屈原和楚辭,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不過,由於他們處於天下大一統的時代,則對屈原的處世態度提出過異議。賈誼謂"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吊屈原賦》);司馬遷也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但都出入憐惜的口吻。到了兩漢之際,楊雄、班固則一反常態,否定屈原精神,尤以班固為甚。
班固雖稱屈作"其文弘博麗雅,為辭賦宗。"稱屈原為"妙才"。但他對屈原精神則全盤否定。王逸在《離騷章句敘》中曾針鋒相對地批駁班固,他指出"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而班固謂之'露才揚己,竟於群小之中,怨恨懷王,譏刺椒、蘭。苟欲求進,強非其人,不見容納,忿恚自沈',是虧其(屈原)高明,而損其清潔者也。"並認為屈原的"怨"、"刺"與《詩經》"怨主刺上"同類。符合儒家經義。班固認為《離騷》"多稱崑崙,冥婚宓妃,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不合"經義"。王逸舉《詩經》相類之例,指出《離騷》是"依託五經以立義"。認為符合"經義"。
總之,班固以"經義"否定屈原精神,王逸則以"經義"維護屈原精神。交鋒是很尖銳的。但正是這種論爭,以及王逸發憤所著《楚辭章句》,使屈原精神更加弘揚光大。
註解:
①王逸《楚辭章句·招隱士序》
九思
逢尤
悲兮愁,哀兮憂,
天生我兮當暗時,被諑譖兮虛獲尤。
心煩憒兮意無聊,嚴載駕兮出戲游。
周八極兮歷九州,求軒轅兮索重華。
世既卓兮遠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
羨咎繇兮建典謨,懿風后兮受瑞圖。
愍餘命兮遭六極,委玉質兮於泥塗。
遽傽遑兮驅林澤,步屏營兮行丘阿。
車軏折兮馬虺頹,蠢悵立兮涕滂□。
思丁文兮聖明哲,哀平差兮迷謬愚。
呂傅舉兮殷周興,忌嚭專兮郢吳虛。
仰長嘆兮氣□結,悒殟絕兮咶復甦。
虎兕爭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
雲霧會兮日冥晦,飄風起兮揚塵埃。
走鬯罔兮乍東西,欲竄伏兮其焉如?
念靈閨兮隩重深,願竭節兮隔無由。
望舊邦兮路逶隨,憂心悄兮志勤劬。
魂煢煢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終朝。
怨上
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
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
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
朱紫兮雜亂,曾莫兮別諸。
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
嗟懷兮眩惑,用志兮不昭。
將喪兮玉斗,遺失兮鈕樞。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憂。
進惡兮九旬,退顧兮彭務。
擬斯兮二蹤,未知兮所投。
謠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璣。
大火兮西睨,攝提兮運低。
雷霆兮硠□,雹霰兮霏霏。
奔電兮光晃,涼風兮愴淒。
鳥獸兮驚駭,相從兮宿棲。
鴛鴦兮噰噰,狐狸兮徾徾。
哀吾兮介特,獨處兮罔依。
螻蛄兮鳴東,蟊□兮號西。
蛓緣兮我裳,蠋入兮我懷。
蟲豸兮夾餘,惆悵兮自悲。
佇立兮忉怛,心結縎兮折摧。
疾世
周徘徊兮漢渚,求水神兮靈女。
嗟此國兮無良,媒女詘兮謰謱。
鴳雀列兮嘩讙,鴝鵒鳴兮聒餘。
抱昭華兮寶璋,欲炫鬻兮莫取。
言鏇邁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
日陰曀兮未光,闃睄窕兮靡睹。
紛載驅兮高馳,將諮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變易兮時乖。
濿滄海兮東遊,沐盥浴兮天池。
訪太昊兮道要,雲靡貴兮仁義。
志欣樂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結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祿兮不再,背我信兮自違。
逾隴堆兮渡漠,過桂車兮合黎。
赴崑山兮馽騄,從昂遨兮棲遲。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華兮療飢。
居嵺廓兮□疇,遠梁昌兮幾迷。
望江漢兮濩渃,心緊絭兮傷懷。
時昢昢兮且旦,塵莫莫兮未晞。
憂不暇兮寢食,咤增嘆兮如雷。
憫上
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
眾多兮阿媚,骫靡兮成俗。
貪枉兮黨比,貞良兮煢獨。
鵠竄兮枳棘,鵜集兮帷幄。
蘮蕠兮青蔥,槁本兮萎落。
睹斯兮偽惑,心為兮隔錯。
逡巡兮圃藪,率彼兮畛陌。
川谷兮淵淵,山峊兮峉峉。
叢林兮崟崟,株榛兮嶽嶽。
霜雪兮漼溰,冰凍兮洛凙。
東西兮南北,罔所兮歸薄。
庇蔭兮枯樹,匍匐兮岩石。
蜷局兮寒局數,獨處兮志不申。
年齒盡兮命迫促,魁壘擠摧兮常困辱。
含憂強老兮愁無樂。
鬚髮薴顇兮顠,思靈澤兮一膏沐。
懷蘭英兮把瓊若,待天明兮立躑躅。
雲蒙蒙兮電鯈爍,孤雌驚兮鳴呴呴。
思怫鬱兮肝切剝,忿悁悒兮孰訴告。
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沈王躬兮湘汨。
何楚國兮難化,迄乎今兮不易。
士莫志兮羔裘,競佞諛兮讒鬩鬩。
指正義兮為曲,訿玉璧兮為石。
殦雕游兮華屋,鵕鸃棲兮柴蔟。
起奮迅兮奔走,違群小兮謑□。
載青雲兮上升,適昭明兮所處。
躡天衢兮長驅,踵九陽兮戲盪。
越雲漢兮南濟,秣餘馬兮河鼓。
雲霓紛兮晻翳,參辰回兮顛倒。
逢流星兮問路,顧我指兮從左。
俓娵觜兮直馳,御者迷兮失軌。
遂踢達兮邪造,與日月兮殊道。
志閼絕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階兮下視,見鄢郢兮舊宇。
意逍遙兮欲歸,眾穢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
悼亂
嗟嗟兮悲夫,餚亂兮紛拏。
茅絲兮同綜,冠屨兮共絇。
督萬兮侍宴,周邵兮負□。
白龍兮見射,靈龜兮執拘。
仲尼兮困厄,鄒衍兮幽囚。
伊餘兮念茲,奔遁兮隱居。
將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
左見兮鳴鵙,右睹兮呼梟。
惶悸兮失氣,踴躍兮距跳。
便鏇兮中原,仰天兮增嘆。
菅蒯兮野莽,雚葦兮仟眠。
鹿蹊兮□□叩,貒貉兮蟫蟫。
鸇鷂兮軒軒,鶉□兮甄甄。
哀我兮寡獨,靡有兮齊倫。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黃昏。
玄鶴兮高飛,曾逝兮青冥。
鶬鶊兮喈喈,山鵲兮嚶嚶。
鴻鸕兮振翅,歸鴈兮於徵。
吾志兮覺悟,懷我兮聖京。
垂屣兮將起,跓□兮須明。
傷時
惟昊天兮昭靈,陽氣發兮清明。
風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華榮。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雕兮瑩嫇。
愍貞良兮遇害,將夭折兮碎糜。
時混混兮澆饡,哀當世兮莫知。
覽往昔兮俊彥,亦詘辱兮繫纍。
管束縛兮桎梏,百貿易兮傳賣。
遭桓繆兮識舉,才德用兮列施。
且從容兮自慰,玩琴書兮遊戲。
迫中國兮迮□,吾欲之兮九夷。
超五嶺兮嵯峨,觀浮石兮崔嵬。
陟丹山兮炎野,屯餘車兮黃支。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無為。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
欲靜居兮自娛,心愁戚兮不能。
放餘轡兮策駟,忽飆騰兮浮雲。
跖飛杭兮越海,從安期兮蓬萊。
緣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謳謠。
聲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淫。
鹹欣欣兮酣樂,餘眷眷兮獨悲。
顧章華兮太息,志戀戀兮依依。
哀歲
旻天兮清涼,玄氣兮高朗。
北風兮潦洌,草木兮蒼唐。
蛜蚨兮□□,蝍蛆兮穰穰。
歲忽忽兮惟暮,餘感時兮悽愴。
傷俗兮泥濁,蒙蔽兮不章。
寶彼兮沙礫,捐此兮夜光。
椒瑛兮湟污,□耳兮充房。
攝衣兮緩帶,操我兮墨陽。
升車兮命仆,將馳兮四荒。
下堂兮見蠆,出門兮觸螽。
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
睹斯兮嫉賊,心為兮切傷。
俛念兮子胥,仰憐兮比干。
投劍兮脫冕,龍屈兮蜿蟤。
潛藏兮山澤,匍匐兮叢攢。
窺見兮溪澗,流水兮沄沄。
黿鼉兮欣欣,鱣□兮延延。
群行兮上下,駢羅兮列陳。
自恨兮無友,特處兮甇甇。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光兮熲熲,鬼火兮熒熒。
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
憂紆兮鬱郁,惡所兮寫情。
守志
陟玉巒兮逍遙,覽高岡兮嶢嶢。
桂樹列兮紛敷,吐紫華兮布條。
實孔鸞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鴞。
烏鵲驚兮啞啞,餘顧兮怊怊。
彼日月兮暗昧,障復天兮祲氛。
伊我後兮不聰,焉陳誠兮效忠。
攄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養神。
乘六蛟兮蜿蟬,遂馳騁兮升雲。
揚彗光兮為旗,秉電策兮為鞭。
朝晨發兮鄢郢,食時至兮增泉。
繞曲阿兮北次,造我車兮南端。
謁玄黃兮納贄,崇忠貞兮彌堅。
歷九宮兮遍觀,睹秘藏兮寶珍。
就傳說兮騎龍,與織女兮合婚。
舉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
隨真人兮翱翔,食元氣兮長存。
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階兮炳分。
相輔政兮成化,建烈業兮垂勛。
目瞥瞥兮西沒,道遐回兮阻嘆。
志□積兮未通,悵敞罔兮自憐。
亂曰
天庭明兮雲霓藏,三光朗兮鏡萬方。
斥蜥蜴兮進龜龍,策謀從兮翼機衡。
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為雙。
《楚辭章句》的評論
王逸《楚辭章句》作於東漢中後期,集漢代楚辭學研究之大成,是中國楚辭學章句訓釋階段的代表。作為漢代楚辭學的最高成就,它既有漢代楚辭學的鮮明特點,也受到東漢中後期社會歷史影響,獨具時代特色。但是,古代和近代楚辭學對於王逸關注較少,1949年後隨著文學理論的發展,王逸《楚辭章句》開始受到重視,主要研究成果出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後,基本反映了王逸楚辭學的風貌。但是,對於王逸是以"文藝的眼光"還是"經學的觀點"來批評楚辭作品,目前學界尚存在分歧。本文擬緊密結合東漢中後期的時代背景,對王逸《楚辭章句》進行研究,進一步把握其實質。
漢代是經學的時代,在經學的影響下,楚辭學一開始就浸染了經學的色彩,《楚辭章句》也是經學觀念的產物。漢人治經目的在於通經致用,具有很強的現實功利性。章句本是漢人解經的體例,王逸從經學觀念出發,以章句解《騷》,也有著強烈的用世目的。東漢中後期,外戚宦官亂政,皇權式微,政治秩序混亂,嚴重威脅到帝國安危。國難當頭之際,"清流"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激揚士節,挺身而出,與戚宦腐朽勢力周鏇鬥爭。而朝野盛行的明哲保身和全身遠害風氣,不但使"清流"孤立無援,更助長了戚宦亂政的氣焰。
王逸為《楚辭》作章句,意在通過駁斥歷來對於屈原的消極批評,批判明哲保身和全身遠害觀念,再塑屈原形象,張揚儒家積極入世的抗爭精神,砥礪士大夫忠正伏節,挽救日益沒落的東漢王朝。《楚辭章句》提倡的屈原精神實質是東漢中後期"清流"士大夫忠君存國,弘道濟世精神。 王逸繼承了前人以經釋《騷》的傳統思維模式,並進一步予以完善。他尊奉《楚辭》為經,通過攀附儒家聖人和經典確立《楚辭》在儒家文化氛圍中的地位,從邏輯上完成了以經釋《騷》方式的合理性,並順應東漢經學從簡的潮流,為《楚辭》所作章句簡約明暢。出於用世的目的,王逸採用漢人"以義言《詩》"的經學手法,為《楚辭》依經立義,依《詩》取興,極力挖掘微言大義,以儒家思想的積極因素解說《楚辭》,經過一番改造,樹立起屈原"清流"士大夫忠正伏節的崇高形象,同時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漢代經學穿鑿附會的弊病。 東漢中後期也是經學進入衰微的時期。經學的繁盛與皇權的支持有著密切的關係,皇權式微讓經學風光不在,而戚宦擅政、朝綱混亂的現實更讓士人對儒家信仰和理想產生了懷疑和動搖,經學迅速衰落。隨著經學控制力的減弱,中國古代文學得以逐漸從"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的經學思維模式中解放出來,向抒發個體性情回歸,顯現出從混沌的雜文學狀態漸趨獨立的傾向。《楚辭章句》中"下以自慰"的觀念正是那個時代創作主體的個體意識復甦在文學創作理論上的反應。而《楚辭章句》中大量注文的韻文化、文學化和"神與化游"的觀念,則表明《楚辭章句》並非"經注正體",其中注入了王逸的文學審美體驗,與"下以自慰"共同昭示著東漢中後期文學趨向自覺的氣息。
王逸之子王延壽
王延壽,字文秀,王逸之子。曾游魯國,作 《靈光殿賦》,敘述漢代建築及壁畫等,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一個側面。與他同時期的著名文學家、書法家 蔡邕也寫了此稿,但見到王延壽的《靈光殿賦》後,大為驚奇,自愧弗如,遂焚己稿,改作《夢賦》。王延壽年僅20多歲溺死於湘水。(《後漢書》卷八十上 文苑列傳有載
擴展延伸
王逸《楚辭章句》到了宋代,有了學者洪興祖的進一步註解,形成流傳甚廣的一個楚辭版本--《楚辭補註》,從此以後《楚辭章句》與《楚辭補註》通常並行為《楚辭補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