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推薦
適讀人群 :狄金森研究者、美國文學研究者、書信研究者、文學愛好者等。
譯者其他作品 。
書籍序言
序言:艾默斯特的秋天
艾默斯特,是一座小鎮。艾米莉生於斯,守於斯,歿於斯。
她始終是父親的女兒。
……
父親偶發興致——天光璀璨,壯懷難抑,拉響鐘聲,召鎮人注目。女兒千百次佇立斜陽,如痴如醉,不能自已;夕陽淒艷,如花?如海?父親不乏慈悲——那風雪天氣,鳥雀瑟縮門前。他去穀倉,為鳥兒取來谷料;拋撒後,他躲藏,不願鳥兒局促不安。養育小鳥般羞怯的女兒,父親終於懂得憐惜?也許是心靈感應,父親去世前的平常下午,她很想作陪,藉口說母親不在,維妮在睡,父女相守,迎來一個寂寞黃昏。父愛如山,陰陽兩隔。她不勝悲傷,從未探過父親的墓冢。霍蘭夫人從墳前採摘一簇三葉草,她久久凝視——尋思摯愛的人,破軀而去,竟歸何方?
……
當然,她不願跨過父親的地盤去任何別的屋舍或村鎮。
父親的地盤廣闊,達五百四十六畝,可自在徜徉。她不願出行,說法很多……
最讓她感喟的是,眾生倥傯,奔向遠方,淪為漂泊的魯濱遜,不勝倉惶。
何妨沉思默想,化作愛默生的黃蜂,盡享此地的雲淡風輕。若擁有自由的心,可御風而行、翱翔雲天——俄頃之間,俯瞰非洲大沙漠、凝望土耳其海港、觀賞亞洲的棕櫚樹。故此,她改寫東方之路——花兒遠近都有,只需跨出房門,即佇立香料群島。
天堂即在目前,鞍馬勞頓,何苦?哥哥家裡的地球儀,她輕輕轉了一圈。
她足不出戶,卻背井離鄉。如何荒島求生?千百次夢裡歸返,故園不在。
她以莫多克(印第安人)署名,是調侃自己徜徉林中,熟識水晶蘭(俗稱印第安笛)一般的幽草?抑或為不斷失守的精神家園抗爭?
她在流光里搏擊,反抗白茫茫的湮沒——
大致1858年起,她詩情噴涌,落筆成詩,並開始裝訂小冊,共四十多本。
南北激戰。她的內心也是短兵相接。淺吟低唱,遠離死亡的恐懼,舒緩不可承受的痛。生命幽深處,黑暗無邊——她淪陷於黑夜,黑夜也給予滋養,這是天才的劫難與福賜。她病了很久,在晦暗裡呼吸陽光;蚌病成珠,光彩奪目,照徹山河大地。
……
關於人,她有獨特的區分——活人與死人。生命是死亡之旅。草木葳蕤,望秋而零。
關於老去,她不無從容:一生一世,不是有些歲月,老邁也並非淒絕?
病與死,卻並非如此!母親生病,二十六歲的她不勝驚慌:我只是個簡單的孩子,嚇壞自己。她祈盼化成一株小草、一棵雛菊,隨風搖曳,漠然無介,諸般塵土問題無從驚駭。生命的大限,是她全部書寫的終極境遇,是她最持久、最靜穆的凝注。
親友零落,永失摯愛,豈不傷懷?無數次跨過死亡的幽谷,晚期的許多信函,是悼亡的吊書,總是那么深情凝重。訃告傳來,總是亟亟探問:逝者是否安詳?
愛侄去世,她悲痛成疾。
從地獄爬出,再次墮入——此即人生。這不是閒愁,是淒楚。也許是諳知地獄之黑,她執意讓地獄變成天堂?書信,是她點亮地獄的燭光,是她凌越地獄的繩索——若逝者永存記憶,也就超越死亡的劫掠。
綿綿不斷的信札,是她存在的方式。才思昂奮,尋常文字也詩意蔥蘢。
她暢想書信傳送——翻過山崗,穿過深谷,趟過河流……
許多人從未見過其人,卻常收到她的片言隻語。
她傾心瑣事。滿紙都是呢喃細語,絮叨飲食起居。瑣事不是父親恪守的現實生活,也不是妹妹關注的街談巷議,是生死不棄的愛,是一朵花綻放、一抹淡雲走過、一場天賜好雨、是知更鳥栖落蘋果樹,是瓷器上的馬兒銜草,是楓樹烈烈而發。
她的信里,夾帶詩篇、插圖、紫羅蘭、天竺葵葉片、松枝、蕨草、還有髮捲。金燦燦的髮捲,歷經一個世紀的風雨蒼茫,收藏於艾默斯特學院,引人懷想那萬道霞光。
所有織物,都需貫穿一根金線,那根線粗而長,熠熠發光,讓一切暗淡;它漸漸消退在天堂,又自天堂折返,輝耀人間。1870年,她與通信八年的希金森初次晤面,手持兩朵金針花,說是自我介紹。這金燦燦的花朵,也是在訴說一個金色的盼想?
……
終其一生,她都在尋花、種花、賞花、寫花、贈花——
萬道花光——迸射而出——奪神照眼——
窗玻璃上的冰凌,通體純素,凜然而立,不沁芬芳。這是聖者之花。水晶蘭,綻於幽林,晶瑩潔白,微微低垂,仿佛羞澀。最思之不捨的還是謹守謙退的小花,她將之化成小小的短橫,撒落文字。 她在香豌豆中執筆,黃鶯在旁,彩蝶翩飛。聽松濤吟喔,可靜心,可悟道,可怡情。霽日尋芳,雨夜挑燈,一筆一畫,勾勒一個三葉草一樣簡樸、雛菊一樣卑微、百合一樣高雅、蜀葵一樣清淡的花草世界。
人們談論南北差異,她只在意一朵花的開落。繁花似錦,是通往印度的門戶,也是天國的坦途……她聲稱自己據守孤島,照料玫瑰、玉蘭、黑莓,花在蓓蕾,果未結實,卻可期可待。她營造一個沒有俾斯麥的溫情天地。經濟蕭條、政壇變故,她無能為力,則極盡調侃——擁有一絲摯愛,猶如金礦股票,可抵抗經濟蕭條;滿目金燦燦的花朵,無懼白銀法案。
宗白華說,晉人向外諦視自然,向內領受深情,故此,山水虛靈而情致。陶淵明、謝靈運的山水詩之佳,是自然乍現之時的濃酣忘我。
她醉心林泉,吟詠性靈,無所顧忌。一朵花的死生,一顆樹的榮枯,離別與雅聚,無不感喟。牡丹初綻,俄頃之間,光華奪目,切勿錯過;雨後,水坑遍地,小草自矜,攬鏡梳妝;木葉辭枝,執子之手,相偕而過;冬樹蕭瑟,憂其冷寒,衣裳裹之。
如何遁世無悶?淡於欲,濃於愛。惟願風物長存,良人久遠,不思占據。若有一座金礦,雖非我所有,知其存在,也有一份天涯與共的歡悅。
不圖將來、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不忮不求,也就月到風來。終於長成一顆參天大樹,可遮風避雨;成為一盞燈火,黑暗導航;成為雅各,賜福蒼生。
人到中年,她的詩歌創作經歷一場歇息,彷佛是自我收斂,不乏驀然回首的憬悟。那天,雨綿密垂下。風卷林木,葉黯花殘。她似乎歸咎於草木纖柔,何不成為一塊頑石?
小石頭本是放逐的遊子,卻心無掛礙,怡然自得。它隨物婉轉,不改本心。無論群居雜處,還是寂寞生輝,皆如麗日行空,獨立不羈。此詩回復出版商的垂詢,表明淡泊名利、無欲無求;贈予嫂子,旨在唾棄天國拙劣,演繹此心安處,即是天堂。
她卑微伏地,悲天憫人,卻拒絕捐贈,且嘲諷慈善家拯救人類於無望的溝渠——此語一出,輿論譁然。她其實借用梭羅——真正的德行,猶如鮮花馥郁,自然而為,而非有所欲求、有所依傍的舉措。自我標榜的慈善,往往藉助他人的不幸,驕矜自詡。
從早年不苟流俗的嚮往,到和光同塵的退守,需要降服自我的虛榮。一朵小花當前,敢於自慚形穢;對望一隻小鳥,甘於不戰而逃。也是在晚年,她品味苦艾的澀涼、花兒旋開旋滅的荒寂;從松鴉的粗啞,領略旋律,從烏鴉的黑衣,體會湮沒——
……
那首短小的蜂鳥詩,大概是她的得意之作,寄給七位親友,包括從未謀面的托德夫人。後者情寄日本,以一副清幽的水晶蘭相贈;她慨然執筆,酬以蜂鳥消散的行跡。這花鳥詩畫的一唱一和,是否在效仿古老東方的雅人深致?
林語堂認為,瓦爾頓湖的梭羅是最具東方情趣的美國作家。我們不要忘記,艾默斯特,有一位艾米莉‧狄金森。
書籍目錄
第一部分 1842—1856年 少女情懷
母雞相處和睦,小雞長得飛快。(1842年)
有望十七歲時,出落成艾默斯特的美女。(1845年)
這髮絲充溢陽光……願不再有憂鬱的色澤降臨你。(1853年)
第二部分 1858—1869年 詩人之劫
我有一種恐懼——無法告訴別人——於是歌唱,如男孩經過墓地——因為我害怕——(1862年)
第三部分 1870—1879年 人到中年
我在生命與流光中獨自博擊—— (1871年)
存在征服書冊。(1874年)
花園如一汪池塘,斜陽鋪在水面。(1877年)
第四部分 1880—1886年 智者無言
寂靜,如樹的剪影,映襯寒冬的天。(1880年)
從地獄爬出,再次墮入——此即人生。( 1885年)
我賜福與你,方讓你走。 (18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