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餅香

母親說,只要我們好好拾麥穗,拾得足夠多了,就給我們烙白麵餅子,而且每人烙一個。 母親的話向來權威,可我們不免心存疑慮,萬一拾的麥穗不夠多,不夠每人烙一個餅子呢? 母親蹲守在灶台邊,忽兒大火忽兒小火,並不時翻轉鍋中的餅子,使瀰漫的的香味越來越濃。

溫馨餅香(《甘肅日報》2013年8月1日毓新)
無論物質環境如何最佳化,相信絕難吃到那香美的烙餅了。
目不識丁的母親,非常懂得心理動員,總在麥子上場前描繪誘人願景。母親說,只要我們好好拾麥穗,拾得足夠多了,就給我們烙白麵餅子,而且每人烙一個。母親的話向來權威,可我們不免心存疑慮,萬一拾的麥穗不夠多,不夠每人烙一個餅子呢?母親似乎成竹在胸,說她自有法子解決。
世事都有其潛在規則,何況在那特殊年代。拾麥穗的規則社員個個心知肚明,且不止一次叮嚀或訓誡自己的孩子:正收割的地塊不能去,沒有搬運或正在搬運麥捆的地塊不能去,麥捆搬運正在經過的路途也不能去,生產隊的麥場更不能去——這些地方,隊長都派了專門的眼睛人手盯視或清掃。
大集體勞動有點像闊齒木耙,再仔細也難免遺漏的,只要手腳勤快,持之以恆,總會在田間地頭,在坎旁埂邊,在壑峴路畔,在牆根渠底,在樹枝菜葉間,冷不丁發現一株、兩株甚至多株或輕度創傷或完好無損的麥穗,不管先天禿芒溫柔敦厚的,還是刺須加身咄咄逼人的,一律被我們小心翼翼地拾起,裝進衣兜,盛入帽窩,放進筐子;農家孩子,總在砍柴鏟草的同時兼顧拾麥穗的任務。例外的情況偶爾也有,比如遇天氣特別乾燥,搬麥捆的路途會掉落許多麥粒,我們便允許不砍柴不鏟草,拿只小木盆或瓷飯碗,正大光明去拾取,當然必須切記另一規則,拾取的是遺落道上的麥粒,不是麥穗;麥粒雖小,可遺落的數量不少,堅持一天,常常會有半小碗收穫。
勞動過程充滿辛苦,更充滿期待和興奮。吃慣了糖菜糰子的孩子,想到母親許諾的白面烙餅,常在夢境中為意外獲得一株麥穗激動不已。十天半月之後,生產隊的麥子悉數上場,山窪和路途連鳥雀幾乎覓不到一粒麥子了,母親便利用午休功夫,把掇拾積攢在小籮筐中的麥穗倒在陽光曝曬的院子裡,用穿鞋的雙腳輕輕踩踏,一遍又一遍仔細踩踏,等踩踏得火候到了,一古腦兒掃入簸箕,撲哧撲哧忙乎一陣,紅頭脹臉的麥子歡呼雀躍地留在簸箕當中了。
僥倖遇上好年景,總共大約能拾到三四斤甚至稍多一點飽滿的麥子。我們迫不及待地推動小石磨了。石磨平日多磨糜谷雜糧,磨塘跟人的腸胃同等糟糠,為使小麥粉更純潔,母親會撬抬磨盤,仔細將其中清掃一下。盯瞅麥粉從石縫之中點點滲露,雪花般落在磨台上面,感覺石頭也會品嚼美味,轟隆隆的聲響帶了溫馨的清香。我們一下子忘了疲乏,只祈盼能轉動石磨多走些時辰。白麵粉太精貴,只能選最粗的籮篩了又篩,將麩子重新倒入石磨,置換殘存在磨塘中的麵粉。
其實真正的清香是從發酵的面盆里飄出的。那是最靈敏的嗅覺才能捕捉的特殊清香,像醅酒,像醪糟,又包含甜甜酸酸不少成分,若隱若現,如縷如絲。我們捨不得離開廚房半步,眼睜睜看母親絮團似的從盆里將發好的面撕出,放在案板上,加適量小蘇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輕輕揉搓。母親牢記她的承諾,如果小麥面太少,便想辦法和些風格近似的雜糧,比如油麥面或青稞面,總之絕不像平日那樣摻雜野菜了。揉搓到一定火候,母親再將面撕成跟家庭人數等同的小團,拿擀杖一邊擀,一邊小心旋轉,麵團轉瞬間變成了麵餅。如果興致好,母親還會拿起頂針或茶盅,在餅子上按些獨立或連續的圓環。
接下來自然要烙餅子了。燒得恰到好處的鐵鍋,張著急不可耐的大口,悉數將餅子吞咽入內。撩人的香氣裊裊升騰,迅速瀰漫。母親蹲守在灶台邊,忽兒大火忽兒小火,並不時翻轉鍋中的餅子,使瀰漫的的香味越來越濃。我們的眼光如影隨形般揪扯著母親的舉動,心裡充滿了期待的享受。
餅子終於烙熟了。跟入鍋時比,個兒分明膨脹了不少,指頭般薄厚,碗口般大小。母親懂得兒女的迫切,邊出鍋邊向我們分發,果真完完整整每人一個。但雙手掂著熱騰騰烙餅的我們,並不馬上狼吞虎咽快口腹之樂,而以深深的吸呼受用那沁心的香味,對比欣賞烙在表皮的焦黃印記,以及拓印其上的頂針或茶盅的美麗圖案。然後才虔誠又膽怯地舉到嘴邊,小心翼翼咬一口,儘可能保守地咬一口,閉起眼睛慢慢咀嚼……總之,以最大的耐心消費各自的餅子,是我們不約而同的選擇——自控能力好的甚至會留一點,哪怕可憐的一點點,睡覺時放在枕畔,伴著餅香進入夢鄉,那溫馨而尖銳的味道,那艱難歲月卓越的生活態度,即使穿越重重時間的帷幕,也如繞樑的音樂,久久無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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