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信息
原載《百花園》1991年2期。
《小小說選刊》1991年4期轉載。
《小說月報》1991年8期轉載。
獲《小小說選刊》1991―1992年度全國小小說優秀作品獎。
收入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小小說百家代表作》。
收入1994年1月河南人民出版社版《孤獨者》。
收入國際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文豪精品》。
《中國小小說大王・創刊號》2002年8月轉載。
《小小說讀者》2004年第8期轉載。
收入2006年5月河南文藝出版社版《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
收入2008年上海文藝出版社《中國新文學大系・微型小說卷》
在《洗產包的老人》里,我們看到了一種高尚的人格和人生的象徵。作家描寫了一位在鄉村醫院洗了40多年產包的普通平凡的老人,她每日只是“把白單子上的血跡洗淨”,她敲擊棒捶的“聲音是那樣單調和孤獨”,她用她辛勤的勞動,用她那慈母般的善良,迎來了無數新生命的誕生,她以默默無聞的工作送走了污濁,換來純潔,催生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可是隨著一個個產包變得潔淨,這位普通的老人卻遠去了。生與死本是自然的輪迴,但老人是在為生鋪路的途中完成了生死的轉換。這個老人的形象由於特殊的意蘊負擔而超出普通形象,從而構成了象徵性意象,啟示著讀者如何思索生活。如何面對人生。《洗產包的老人》的表層故事是清晰的、確定的。而作品的象徵意義卻是模糊的、不確定的,從清晰到模糊,從確定到不確定,它帶來了墨白小小說世界的多層次性,帶來了象徵意蘊的多義性,帶來了象徵式作品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那種有著“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味外之味”的巨大藝術感染力。墨白的心態小小說多採用象徵的構思方式是他形成自己創作個性的重要內容。
二:小說原文
洗產包的老人墨白
白大夫一出產房,就驚叫起來,哎呀,下雪了,大娘,你來看呀,下雪了!在她的驚叫聲里,有個老人走出來,看著天說,就是,還不小呢。天灰濛濛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下來,飄飄揚揚很自在。這個時候,不遠處響起了鞭炮聲,她們突然都意思到是年三十了。白大夫說,人家都下餃子啦!大娘,幫我收拾一下,我先走了。老人說,走吧。老人看著她沿著走廊急急地走失了,才回身進屋去。
一個中年婦女正坐在床邊,侍侯產婦喝紅糖茶,她說,下雪了?老人說,下了。你命好,得個胖孫子!婦女說,一樣操心。老人說,那是,人不操心還有啥過頭?看著這大個子在身邊站著,心裡就高興。那個一邊站著的,剛做了爸爸的年輕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婦女說,光笑,給你奶搬個凳子。老人說,不搬不搬,我還要去洗產包。婦女說,還洗嗎,就過年了。老人說,不能放,再放就是明年了。婦女說,你可在這兒洗好多年了,我有小軍時就是你洗的。
老人指著年輕人說,這孩子嗎?記不清了,你光說,二十多年了。婦女說,二十三年了。老人說,他爸在哪?婦女說,食品廠,會計。老人說,噢,小名叫狗是吧?婦女說,是哩是哩。老人笑了。她指著年輕人說,有他爸的時候,還是我洗的呢。他爺不是老響嗎?殺豬的,那是四幾年,老譚醫生還在鎮子裡開診所。那個時候,老譚剛回來,從漢口,正趕上你婆子難產,開刀拿的,要不是……你想呀,那時咱這兒還沒解放,三五十里還找不著一個老譚這樣的醫生哩……
老人說得小兩口楞楞地聽,中年婦女就生出許多感慨來,就是,四十多年了。這時候,門響了,伸過來一個腦袋來,說,媽,回去吃飯。老人說,你們先吃罷,我還要下河呢。然後對中年婦女說,我大兒子。大兒子說,吃了飯再去吧。老人說,不中,吃了三十的餃子,這一年就完了,先回去吧,一會兒就齊。門嘰扭一聲響,那漢子消失了。老人也走進產房裡,她在裡面摸弄了一陣,就�著一籃子產包走出來。婦女說,還不少哩。老人說,七個,今兒生七個。婦女說,哎,對了,把錢給你。老人說,不拿不拿。婦女說,不拿能中,大年下,天又這么冷。說著,就遞過去十塊錢。老人說,那我就愛財了。婦女說,應該的。老人接了錢,從兜里掏出些零票找給中年婦女,說,兩塊。婦女說,兩塊太少了,多留點。老人說,不少。你有孩子那會兒,洗一個多錢?三毛。老人說著把錢裝回兜里去,她說,你們待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婦女說,你慢些走。老人說,沒事兒。老人說著就出了門。
雪還在下,已經白了一地。老人�著籃子走過一排又一排房子,然後穿過醫院的後門,來到田野里。田野里的麥子還沒有完全被白雪覆蓋著,但那條通向河邊的小路已經積了很厚的雪。她的小腳把雪踏得咯吱咯吱響,老人�著籃子趔趔趄趄地來到河邊。天很冷,河水已經結了冰,封住了大半個河面,雪也落白了大半個河面。對岸灰紅的柳叢半隱半現地蹲在那裡,河道里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隻船,連只鳥也沒有,河道里靜得讓人不敢喘息。老人在河岸上立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往河道里去,坡陡,她走得十分小心,可是,腳下突然一滑,接著就像是誰推了她一把,她的身子就朝河道里滾下去,一直滾到河邊不動了。
老人躺在雪地上,感到天旋地轉,好大一會兒才坐起來。坐起來她就尋她的籃子,籃子也跟著她滾下了河岸,產包撒了一地。她吃力地站起來,把產包一個一個拾到河邊的石頭旁。那塊老大的紅石頭,時常隨著河水的漲落而移動。早年的時候是她自己移,現在是她兒子移。在她把一切都準備停當的時候,有一滴血落在了她的手上。她用手摸摸額頭,才發現額頭在她滾下河堤的時候,被樹枝劃破了。但她不在乎,她一輩子見到的血太多了。她把一個產包抖開,潔白的單子上片片地印著鮮紅的血跡,她就想起一個個女人躺到產床上的樣子,她就想起一個個醜陋的嬰兒從娘肚裡走出來的情景。這人……老人喃喃地說一句,就在河邊蹲下來,開始洗。
雪仍在下,把河道下得迷迷茫茫,老人吃力地揚起棒槌,就有咚――咚――的聲響在河道里遊蕩。河水很涼,刺得骨結有些發麻,一道道血口子在她的手上裂出來,火辣辣的疼。可是老人沒有停下來,被她用棒槌砸出來的冰洞已經染成了紅色。河道里仍然很靜,只有棒槌擊打產包的聲音,是那樣的單調和孤獨。老人的身上落滿了雪花,但她沒有停下來,仍在一件一件地洗,等一件一件地洗完了,她的手也凍木了,她艱難地把濕淋淋的手伸到襖袖裡去。老人想,該回家了,兒子和孫子都在等著我哩。老人坐在那裡暖了一會兒手,才吃力地站起來,可是她沒有站穩,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那暈來得好突然,她一下子就跌進了河水裡。等那片紅色的波紋消失後,河道里就變得很靜,只有滋滋的落雪聲。
1990年10月15日。
三:作者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出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後在鄉村國小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
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裡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四:評論:一個老人的一生
――讀《洗產包的老人》
王保民
好的小小說應該含蓄,有內涵;內涵愈豐厚作品愈有分量,愈能震撼人心。
內涵的豐厚與作品的容量密切相,關,容量愈大,內涵愈豐厚,反之,則談不上有內涵。
《洗產包的老人》容量很大,內涵也十分豐厚。作者不寫接生的醫生,也不寫護理嬰兒的護士,而寫了一位洗產包的老人,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不僅寫了老人的死,還展現了她那平凡而偉大的一生。儘管作者沒有描繪老人的肖像,但,面對這位�著籃子向河邊走去的老人,面對這位吃力地揚起棒槌洗產包的老人,面對這位在大年三十無聲無息地離開人世,的老人,
我們的心在轟鳴,我們的心在顫抖。此刻,仿佛一切私利都會忘卻,一切雜念都會消失,惟獨老人那簇擁著七彩光環的形象在眼前閃現,惟獨老人那用鮮血和生命譜寫的人生之歌仍在耳邊鳴響。她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每日只是“把白單子上的血跡洗淨”,她敲擊棒槌的“聲音是那樣單調和孤獨”;她又是一位偉大的老人,她用她那辛勤的勞動,用她那慈母般的善
良,迎來了無數個新的生命;她以她默默無聞的工作送走污濁,換來純潔,又還給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可是, 隨著一個個產包變得潔淨,她――這位普通的老人卻走了,悄悄地無人知曉地走了,裹著她那一生追求的潔白永遠走了。老人雖離我們而去,但作者刻畫的這一形象卻矗立在小小說人物畫廊之中,深深震撼著每一位前來參觀者的心靈。她教你如何生活,如何面對人生;在她的引導下你會深深思索,你會堅實地邁出步子,踏在廣闊的生活田野上。因此,我說作品的容量大,內涵厚。
作者是如何成功地刻畫出這一形象,如何在短短篇幅里容納了這位老人的一生呢?
我們知道,小小說寫人不易,寫一個人的一生更不易。作者緊緊抓住老人洗產包這一簡單、平凡而又包容無限含義的動作,通過對話和老人離開人世的畫面,成功地寫出了老人的一生。
細細品讀,我們會發現作品包括“對話”和“老人去世”兩部分。對話是有聲的,聽後我們得知老人洗產包已經洗了40多年了,除夕來到人世的嬰兒的父親和爺爺也是老人洗的產包。風趣的對話使我們陷入沉思,我們在默默捕捉那無聲的聲音:老人,一個洗了40多年產包的老人,一個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的老人的一生,一點一滴地浮現在我們眼前。“對話”不僅交待了老人的一生,又為以後老人去世的“畫面”作了鋪墊。
作品後半部分是作者飽蘸著感情寫老人離開人世時的畫面。畫面基本是無聲的,我們看到老人“�著一籃子產色”,走在那條她走過多少遍的小路上;老人摔倒了,額頭流血了,我們的眼睛濕潤了,畫面模糊了。伴著“棒槌擊打產包的聲音”,我們認真地回味著老人的一生,老人的一生燦爛、宏大。“畫面”與“對話”照應,又與“‘對話”相輔相成,渾然一體。老人的一生凝聚在畫面里,老人的一生又在畫面里閃現。
此時,我們才悟出了作品構思的不尋常之處:不露痕跡,自自然然,看似笨拙,實則精妙。人物好,構思也好。
載《小小說選刊》199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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