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05年4月2日-1875年8月4日)丹麥作家,詩人,因為他的童話故事而世界聞名。他最著名的童話故事有《小錫兵》、《冰雪女王》、《拇指姑娘》、《賣火柴的小女孩》、《醜小鴨》和《紅鞋》等。安徒生生前曾得到皇家的致敬,並被高度讚揚為給全歐洲的一代孩子帶來了歡樂。他的作品已經被譯為150多種語言,成千上萬冊童話書在全球陸續發行出版。他的童話故事還激發了大量電影,舞台劇,芭蕾舞劇以及電影動畫的製作。評價
這個故事最先發表在1860年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一卷第四部。這個故事與《柳樹下的夢》、《依卜和克麗斯玎》和《老單身漢的睡帽》,在情節、感情和氣氛方面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天真無邪的真摯愛情,在人生的坎坷之路上最後發展成為悲劇,調子是低沉的。這就不得不使人聯想起安徒生本人一生在愛情上的遭遇。但他不願意使讀者感到過於哀傷,所以他就照例求助於上帝,使他老人家動用他的慈悲,把人間的悲哀轉化成為“幸福”——當然是虛無縹緲幻想中的“幸福”,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她把手向雨爾根伸來,他們一起走向祭壇:他們曾經在這兒跪過。牧師把他們的手拉到一起,把他們結為愛情的終身伴侶。關於這篇故事安徒生在他1869年出版的《故事全集》中寫道:“我發現這裡(即安徒生當時訪問過的斯卡根和尤特蘭西海岸)的太自然和生活習俗很美。它們成為溶進我的創作中的思想基礎。這些思想長期縈繞在我的腦際。它們源於我和丹麥詩人奧倫施拉格的一次談話。他的話在我年輕的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過那時我的理解只停留在字面上,不像現在這樣清楚。我們談到‘永恆’的問題,奧倫施拉格問:‘你為什麼那樣有把握,認為此生以後還有另一個生命?’我向他肯定,我完全相信這一點,根據是上帝的大公無私。不
過我對他講的時候,我使用了不恰當的字眼:‘這是人的要求’。”
“於是他繼續說:‘你敢於要求永恆的生命,不覺得僭越么?上帝不是在此生已經給了你無限的恩惠么?我知道上帝已經給了我深厚的恩惠。當我死時閉上眼睛的當兒,我將懷著感激的心情向他祈禱,感謝他。如果他還要給我一個新的、永恆的生命,我將作為一項新的無限深廣的恩典來接收它。’我說:‘你很容易說這樣的話,在這個世界上上帝給你的賜予已經不少了,我也可以這樣說。不過想想看,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許多人,卻不能這樣說——許多人身體有病,神智不健全,在最悲痛的情況下過日子,憂傷和平困一直伴隨著他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受難呢?為什麼我們的份額是如此不平等呢?這是極錯誤的,而上帝就不應該做錯誤的事!因此上帝得作出補償。他將作出我們所做不到的事:他將給我們永恆的生命!’這番談話就使我產生了寫《沙丘的故事》的動機”。
這番談話說明了安徒生的上帝觀,也說明了他的苦悶:他無法解釋他自己的生存——特
別是他在愛情上的遭遇。
故事原文
這是尤蘭島許多沙丘上的一個故事,不過它不是在那裡開始的,唉,是在遙遠的、南方的西班牙發生的。海是國與國之間的公路——請你想像你已經到了那裡,到了西班牙吧!那兒是溫暖的,那兒是美麗的;那兒火紅的石榴花在濃密的月桂樹之間開著。一股清涼的風從山上吹下來,吹到橙子園裡,吹到摩爾人的有金色圓頂和彩色牆壁的輝煌的大殿上①。孩子們舉著蠟燭和平盪的旗幟,在街道上遊行;高闊的青天在他們的頭上閃著明亮的星星。處處升起一起歌聲和響板聲,年輕的男女在槐花盛開的槐樹下跳舞,而乞丐則坐在雕花的大理石上吃著水汪汪的西瓜,然後在昏睡中把日子打發過去。這一切就像一個美麗的夢一樣!日子就是這樣地過去了……是的,一對新婚夫婦就是這樣;此外,他們享受著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健康和愉快的心情、財富和尊榮。①指清真寺,因為非洲信仰伊斯蘭教的摩爾人在第八世紀曾經征服過西班牙。
“我們快樂得不能再快樂了!”他們的心的深處這樣說。不過他們的幸福還可以再前進一步,而這也是可能的,只要上帝能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在精神和外貌上像他們的一個孩子。
他們將會以最大的愉快來迎接這個幸福的孩子,用最大的關懷和愛來撫養他;他將能享受到一個有聲望、有財富的家族所能供給的一切好處。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像一個節日。
“生活像一件充滿了愛的、大得不可想像的禮物!”年輕的妻子說,“圓滿的幸福只有在死後的生活中才能不斷地發展!我不理解這種思想。”
“這無疑地也是人類的一種狂妄的表現!”丈夫說。“有人相信人可以像上帝那樣永恆地活下去——這種思想,歸根結底,是一種自大狂。這也就是那條蛇①——謊騙的祖宗——說的話!”
①據希伯來人的神話,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在天國里過著快樂的生活。因為受了蛇的教唆,夏娃和亞當吃了知識之果,以為這樣就可以跟神一樣聰明。結果兩人都被上帝驅出了天國。見《聖經·舊約全書·創世紀》第三章。
“你對於死後的生活不會有什麼懷疑的吧?”年輕的妻子說。看樣子,在她光明的思想領域中,現在第一次起來了一個陰影。
“牧師們說過,只有信心能保證死後的生活!”年輕人回答說。“不過在我的幸福之中,我覺得,同時也認識到,如果我們還要求有死後的生活——永恆的幸福——那么我們就未免太大膽,太狂妄了。我們在此生中所得到的東西還少么?我們對於此生應當、而且必須感到滿意。”
“是的,我們得到了許多東西,”年輕的妻子說。“但是對於成千上萬的人說來,此生不是一個很艱苦的考驗嗎?多少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不就是專門為了得到窮困、羞辱、疾病和不幸么?不,如果此生以後再沒有生活,那么世界上的一切東西就分配得太不平均,上天也就太不公正了。”
“街上的那個乞丐有他自己的快樂,他的快樂對他說來,並不亞於住在華麗的皇宮裡的國王,”年輕的丈夫說,“難道你覺得那勞苦的牲口,天天挨打挨餓,一直累到死,它能夠感覺到自己生命的痛苦么?難道它也會要求一個未來的生活,也會說上帝的安排不公平,沒有把它列入高等動物之中嗎?”
“基督說過,天國里有許多房間,”年輕的妻子回答說。“天國是沒有邊際的,上帝的愛也是沒有邊際的!啞巴動物也是一種生物呀!我相信,沒有什麼生命會被忘記:每個生命都會得到自己可以享受的、適宜於自己的一份幸福。”
“不過我覺得,這世界已經足夠使我感到滿意了!”丈夫說。於是他就伸出雙臂來,擁抱著他美麗的、溫存的妻子。於是他就在這開朗的陽台上抽一支香菸。這兒涼爽的空氣中充滿了橙子和石竹花的香味。音樂聲和響板聲從街上起來;星星在上面照著。一對充滿了愛情的眼睛——他的妻子的眼睛——帶著一種不滅的愛情的光,在凝視著他。
“這樣的一忽間,”他說,“使得生命的出世、生命的享受和它的滅亡都有價值。”於是他就微笑起來。妻子舉起手,作出一個溫和的責備的姿勢。那陣陰影又不見了;他們是太幸福了。
一切都似乎是為他們而安排的,使他們能享受榮譽、幸福和快樂。後來生活有了一點變動,但這只不過是地點的變動罷了,絲毫也不影響他們享受生活的幸福和快樂。年輕人被國王派到俄羅斯的宮廷去當大使。這是一個光榮的職位,與他的出身和學問都相稱。他有巨大的資財,他的妻子更帶來了與他同樣多的財富,因為她是一個富有的、有地位的商人的女兒。這一年,這位商人恰巧有一條最大最美的船要開到斯德哥爾摩去;這條船將要把這對親愛的年輕人——女兒和女婿——送到聖彼得堡去。船上布置得非常華麗——腳下踏的是柔軟的地毯,四周是絲織物和奢侈品。
每個丹麥人都會唱一支很古老的戰歌,叫做《英國的王子》。王子也是乘著一條華麗的船:它的錨鑲著赤金,每根纜索里夾著生絲。當你看到這條從西班牙開出的船的時候,你一定也會想到那條船,因為那條船同樣豪華,也充滿了同樣的離愁別緒:
願上帝祝福我們在快樂中團聚。
順風輕快地從西班牙的海岸吹過來,別離只不過是暫時的事情,因為幾個星期以後,他們就會到達目的地。不過當他們來到海面上的時候,風就停了。海是平靜而光滑的,水在發出亮光,天上的星星也在發出亮光。華貴的船艙里每晚都充滿了宴樂的氣氛。
最後,旅人們開始盼望有風吹來,盼望有一股清涼的順風。但是風卻沒有吹來。當它吹起來的時候,卻朝著相反的方向吹。許多星期這樣過去了,甚至兩個月也過去了。最後,好風算是吹起來了,它是從西南方吹來的。他們是在蘇格蘭和尤蘭之間航行著。正如在《英國的王子》那支古老的歌中說的一樣,風越吹越大:
它吹起一陣暴風雨,雲塊非常陰暗,
陸地和隱蔽處所都無法找到,
於是他們只好拋出他們的錨,
但是風向西吹,直吹到丹麥的海岸。
從此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國王克利斯蒂安七世坐上了丹麥的王位;他那時還是一個年輕人。從那時起,有許多事情發生了,有許多東西改變了,或者已經改變過了。海和沼澤地變成了茂盛的草原;荒地變成了耕地。在西尤蘭的那些茅屋的掩蔽下,蘋果樹和玫瑰花生出來了。自然,你得仔細看才能發現它們,因為它們為了避免刺骨的東西,都藏起來了。
在這個地方人們很可能以為回到了遠古時代里去——比克利斯蒂安七世統治的時代還要遠。現在的尤蘭仍然和那時一樣,它深黃色的荒地,它的古冢,它的海市蜃樓和它的一些交叉的、多沙的、高低不平的道路,向天際展開去。朝西走,許多河流向海灣流去,擴展成為沼澤地和草原。環繞著它們的一起沙丘,像峰巒起伏的阿爾卑斯山脈一樣,聳立在海的周圍,只有那些粘土形成的高高的海岸線才把它們切斷。浪濤每年在這兒咬去幾口,使得那些懸崖絕壁下塌,好像被地震搖撼過一次似的。它現在是這樣;在許多年以前,當那幸福的一對乘著華麗的船在它沿岸航行的時候,它也是這樣。
那是九月的最後的一天——一個星期天,一個陽光很好的一天。教堂的鐘聲,像一連串音樂似地,向尼松灣沿岸飄來。這兒所有的教堂全像整齊的巨石,而每一個教堂就是一個石塊。西海可以在它們上面滾過來,但它們仍然可以屹立不動。這些教堂大多數都沒有尖塔;鍾總是懸在空中的兩根橫木之間。禮拜做完以後,信徒們就走出上帝的屋子,到教堂的墓地里去。在那個時候,正像現在一樣,一棵樹,一個灌木林也沒有。這兒沒有人種過一株花;墳墓上也沒有人放過一個花圈。粗陋的土丘就說明是埋葬死人的處所。整個墓地上只有被風吹得零亂的荒草。各處偶爾有一個紀念物從墓里露出來:它是一塊半朽的木頭,曾經做成一個類似棺材的東西。這塊木頭是從西部的森林——大海——里運來的。大海為這些沿岸的居民生長出大梁和板子,把它們像柴火一樣漂到岸上來;風和浪濤很快就腐蝕掉這些木塊。一個小孩子的墓上就有這樣一個木塊;從教堂里走出的女人中有一位就向它走去。她站著不動,呆呆地望著這塊半朽的紀念物。不一會兒,她的丈夫也來了。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講。他挽著她的手,離開這座墳墓,一同走過那深黃色的荒地,走過沼澤地,走過那些沙丘。他們沉默地走了很久。
“今天牧師的講道很不錯,”丈夫說。“如果我們沒有上帝,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
“是的,”妻子回答說。“他給我們快樂,也給我們悲愁,而他是有這種權利給我們的!到明天,我們親愛的孩子就有五周歲了——如果上帝準許我們保留住他的話。”
“不要這樣苦痛吧,那不會有什麼好處的,”丈夫說,“他現在一切都好!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們希望去的地方。”
他們沒有再說什麼別的話,只是繼續向前走,回到他們在沙丘之間的屋子裡去。忽然間,在一個沙丘旁,在一個沒有海水擋住的流沙的地帶,升起了一股濃煙。這是一陣吹進沙丘的狂風,向空中捲起了許多細沙。接著又掃過來另一陣風,它使掛在繩子上的魚亂打著屋子的牆。於是一切又變得沉寂,太陽射出熾熱的光。
丈夫和妻子走進屋子裡去,立刻換下星期日穿的整齊的衣服,然後他們急忙向那沙丘走去。這些沙丘像忽然停止了波動的浪濤。海草的淡藍色的梗子和沙草把白沙染成種種顏色。有好幾個鄰居來一同把許多船隻拖到沙上更高的地方。風吹得更厲害。天氣冷得刺骨;當他們再回到沙丘間來的時候,沙和小尖石子向他們的臉上打來。浪濤捲起白色的泡沫,而風卻把浪頭截斷,使泡沫向四周飛濺。
黑夜到來了。空中充滿了一種時刻在擴大的呼嘯。它哀鳴著,號叫著,好像一群失望的精靈要淹沒一切浪濤的聲音——雖然漁人的茅屋就緊貼在近旁。沙子在窗玻璃上敲打。忽然,一股暴風襲來,把整個房子都撼動了。天是黑的,但是到半夜的時候,月亮就要升起來了。
空中很晴朗,但是風暴仍然來勢洶洶,掃著這深沉的大海。漁人們早已上床了,但在這樣的天氣中,要合上眼睛是不可能的。不一會兒,他們就聽到有人在窗子上敲。門打開了,一個聲音說:
“有一條大船在最遠的那個沙灘上擱淺了!”
漁人們立刻跳下床來,穿好衣服。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光亮得足夠使人看見東西——只要他們能在風沙中睜開眼睛。風真是夠猛烈的;人們簡直可以被它刮起來。人們得費很大的氣力才能在陣風的間歇間爬過那些沙丘。鹹味的浪花像羽毛似地從海里向空中飛舞,而海里的波濤則像喧鬧的瀑布似地向海灘上衝擊。只有富有經驗的眼睛才能看出海面上的那隻船。這是一隻漂亮的二桅船。巨浪把它簸出了平時航道的半海里以外,把它送到一個沙灘上去。它在向陸地行駛,但馬上又撞著第二個沙灘,擱了淺,不能移動。要救它是不可能的了。海水非常狂暴,打著船身,掃著甲板。岸上的人似乎聽到了痛苦的叫聲,臨死時的呼喊。人們可以看到船員們的忙碌而無益的努力。這時有一股巨浪襲來;它像一塊毀滅性的石頭,向牙檣打去,接著就把它折斷,於是船尾就高高地翹在水上。兩個人同時跳進海里,不見了——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股巨浪向沙丘滾來,把一個屍體卷到岸上。這是一個女人,看樣子已經死了;不過有幾個婦女翻動她時覺得她還有生命的氣息,因此就把她抬過沙丘,送到一個漁人的屋子裡去。她是多么美麗啊!她一定是一個高貴的婦人。
大家把她放在一張簡陋的床上,上面連一寸被單都沒有,只有一條足夠裹著她的身軀的毛毯。這已經很溫暖了。
生命又回到她身上來了,但是她在發燒;她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這樣倒也很好,因為她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被埋葬在海底了。正如《英國的王子》中的那支歌一樣,這條船也是:
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
這條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船的某些殘骸和碎脾氣到岸上來;她算是它們中間唯一的生物。風仍然在岸上呼嘯。她休息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痛苦地叫喊起來。她睜開一對美麗的眼睛,講了幾句話——但是誰也無法聽懂。
作為她所受的苦痛和悲哀的報償,現在她懷裡抱著一個新生的嬰兒——一個應該在豪華的公館裡、睡在綢帳子圍著的華美的床上的嬰兒。他應該到歡樂中去,到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東西的生活中去。但是上帝卻叫他生在一個卑微的角落裡;他甚至於還沒有得到母親的一吻。
漁人的妻子把孩子放到他母親的懷裡。他躺在一顆停止了搏動的心上,因為她已經死了。這孩子本來應該在幸福和豪華中長大的;但是卻來到了這個被海水沖洗著的、位置在沙丘之間的人世,分擔著窮人的命運和艱難的日子。
這時我們不禁又要記起那支古老的歌:
眼淚在王子的臉上滾滾地流,
我來到波烏堡,願上帝保佑!
但現在我來得恰好不是時候;
假如我來到布格老爺的領地,
我就不會為男子或騎士所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