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背景
公元947年,就在北返路上,遼太宗耶律德光身染急病,高燒不退,嚴重到周身堆滿冰塊併吞冰入腹也無法降溫的程度。終於在欒城(河北欒城縣)死去,年四十六歲。——他死後,當地被稱為“殺胡林”。得知耶律德光的死訊,述律平神色平靜沒有悲傷之色,說:“等到契丹諸部平復之後,我再為皇帝舉行葬禮。”
正當盛年的耶律德光死了,遼國高官貴族們都心懷恐懼。述律平在聽到兒子死訊後的反應更令他們聯想起當年她停葬阿保機的往事。他們既恐懼遠在都城的皇太后述律平向他們發泄喪子之痛,更恐懼她把所偏愛的幼子、殺人狂的耶律李胡推上遼國皇帝之位——在這樣的左右夾攻之下,焉知朝中的官員將領們是不是又要被這位太后成批地送去殉葬!這樣的恐懼尤以隨耶律德光南征的顯貴們為重,因為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就是述律平殘殺的勛戚之後。不甘坐以待斃的他們決定另奉新主,求個生路。
奉誰為新遼帝呢?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選中了一個人:述律平長子圖欲之子永康王耶律阮。
耶律阮是圖欲與契丹妻子所生,因此當圖欲投奔後唐時,耶律阮母子沒有跟從。而此時他恰好就在隨從德光的隊伍里。
圖欲命運實在不濟,投奔後唐才六年,後唐就滅亡了,他被準備自盡的後唐末帝李從珂拉去墊了背,才三十八歲就被殺身亡。
世宗之立,是東丹王失位後遼宗室內權力鬥爭的繼續。太宗在述律氏支持下奪太子之位當了皇帝,東丹王無端失掉了繼承權,契丹貴族的同情自然在他一邊。太宗死後,人們便在軍中擁立其子。太宗即位時,述律氏曾殺害了一批持不同意見的契丹貴族,軍中諸將擔心悲劇重演,也希望早日確立繼承者。因擁護東丹王被殺的契丹貴族的子孫,對述律氏一直心懷不滿,也欲藉此機會為先人復仇申冤。世宗同其父一樣仰慕中原文化,能任用晉朝降臣,得到漢臣的擁戴所以在軍中和朝中有眾多的擁護者。
耶律德光病死的第二天,耶律阮便在眾人的擁戴下,在鎮陽(河北正定)地方於叔父靈柩前正式即了遼國皇帝之位,隨即又冊立從後晉宮中得到的漢族宮女甄氏為皇后(她是遼朝唯一打破了蕭氏為後族傳統的女人,也是唯一的漢族皇后,比耶律阮大整整十歲,生子只沒,封寧王)。
祖孫議和
耶律阮即皇帝位的訊息很快就傳到述律平耳中,一心想要寶貝兒子李胡當皇帝的她勃然大怒,立即派“天下兵馬大元帥”李胡率兵“討逆”。然而她卻忘了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完全是根廢柴,不但不得人心而且還毫無本事,很快就被打得大敗而歸。述律平怒火更盛,親自整頓兵馬,和李胡一起率部來到上京城外的潢河(今西拉木倫河)岸邊,準備和孫子決戰。
然而一生隨心所欲的述律平這一次好運似乎走到了頭。不但耶律阮營中的將領沒有一個肯臨陣倒戈,就連上京城裡的官員們也沒有全數站在述律平和李胡一邊。述律平所掌握的軍隊也只有她的屬珊軍還肯聽從她的調遣。心有不甘的述律平質問與自己對峙的耶律阮部屬蕭翰為什麼背叛自己?蕭翰理直氣壯地反駁:“當初你為了立威易儲,無辜殺掉我的母親,我怨恨你已經很久了!”——而與蕭翰持相似理由的文武官員數目更不在少數。
述律平沒料到自己橫行一世,臨到老來居然會落得如此被臣下和孫輩秋後算帳的地步,垂頭喪氣之下惡從膽邊生,將跟隨耶律阮的貴族及將士家眷全部抓了起來,想要決一死戰。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身至戚貴族的耶律屋質挺身而出,勸述律平與耶律阮講和。屋質是契丹貴族中的頂尖人物,遼國兩度王位更替他都立下了汗馬功勞,挽回了國家氣運,後來被封為“北院大王”,稱“于越”(有遼一朝,于越僅有三人得封)。
屋質對述律平說:“李胡和耶律阮都是太祖與太后您的子孫,國家並沒有落入外人之手,您何必如此固執?我願意代表太后前往議和。”
屋質來到耶律阮營中,又對滿心想要報復的耶律阮勸說:“一但興兵,即使大王您打贏了,卻也難免骨肉相殘。何況如今勝負還未定?就算大王您勝了,被太后和李胡扣押的人質豈不是先要送命!還是請您和太后講和吧。”耶律阮左右這才知道家眷盡數成了述律平的人質,不禁大驚失色,紛紛附議,於是耶律阮和述律平終於在幾天后見面了。
一見面,祖孫倆就大吵起來,彼此都沒有一句好話。眼看情形僵持不下,述律平對屋質說:“你來為我主持公道。”屋質說:“太后與大王彼此釋怨,臣才敢開口。”述律平應允道:“你儘管說。”
於是屋質向述律平發問道:“當初人皇王圖欲封為太子,為什麼太后卻要改立太宗呢?”述律平死鴨子嘴硬地回答:“改立皇儲,太祖是曾經說過的。”
屋質轉而又向耶律阮發問:“大王你為何擅自即位,不先徵得尊長的同意?”耶律阮怒氣沖沖地說:“我父親當初本應立為國主,卻因為這個尊長而不得立,所以我如今不願稟報。”
屋質聽了祖孫雙方的言辭之後,正色道:“人皇王舍父母之邦投奔他國,世上有這樣做兒子的?大王對此卻沒有一些愧意反倒滿懷怨氣!至於太后,你為了自己的私心偏愛,就篡改先帝遺命,妄授神器,還至今不肯承認。你們這樣還想講和?趕緊開戰是正經!”屋質說著就丟下手裡的籌拂袖而起。
這恐怕是述律平第一次聽見別人明明白白地指責自己的重大過失,眼看著四面楚歌,她雖然兇殘,卻也不禁又急又愧,流著眼淚說:“當初太祖遭諸弟之亂,天下荼毒,瘡痍未復,我怎敢因為自家爭奪帝位而使國家再遭兵亂!”
眼看祖母態度軟了下來,耶律阮也表態道:“我父親以太子身份而失去國主地位,尚且不曾興兵征戰,如今我怎么能做他不肯做的事情!”
迫在眉睫的一場內戰總算是在劍拔弩張的關頭平息了。
不過,雖然放棄了兵戎相見,述律平仍然不甘心將帝位傳給長孫。回到自己的營帳後,她又對屋質說:“如今講和已畢,我們再來考慮一下帝位究竟應該傳給誰。”屋質的態度非常明確:“帝位授給永康王,則能順天意得人心,太后你何必如此固執?”述律平身邊的李胡一聽立即變了臉色,厲聲喝道:“有我在,他休想稱帝!”屋質平靜地回答:“按照禮法,傳嫡不傳弟。當年太宗取代圖欲稱帝,儘管他文武兼備,人們仍然紛紛非議,惹出若大事端。何況你暴戾殘忍不得人心,強求帝位的話,人們何止是怨言呢!如今眾望所歸都願意擁立永康王,已是定局不可扭轉了。”述律平權衡利弊,不得不面對現實,她對李胡嘆息道:“雖說我愛你甚於其它孩子,可是常言道‘偏憐之子不保業,難得之婦不主家’,如今不是我不想立你,實在是你自己缺乏才能民望,太不爭氣。”
隨後,述律平又和耶律阮達成了正式的會議約定“橫渡之約”,承認耶律阮稱帝,罷兵同返上京。
歷史史料
(本段選自《遼史~卷七十七列傳第七》)太宗崩,諸大臣立世宗,太后聞之,怒甚,遣皇子李胡以兵逆擊,遇安端、劉哥等於泰德泉,敗歸。李胡盡執世宗臣僚家屬,謂守者曰:「我戰不克,先殪此曹!」人皆 相謂曰:「若果戰,則是父子兄弟相夷矣!」軍次潢河橫渡,隔岸相拒。
時屋質從太后,世宗以屋質善籌,欲行間,乃設事奉書,以試太后。太后得書,以示屋質。屋質讀竟,言曰:「太后佐太祖定天下,故臣願竭死力。若太后見疑,臣雖欲盡忠,得乎?為今之計,莫若以言和解,事必有成;否即宜速戰,以決勝負。然人心一搖,國禍不淺,惟太后裁察。」太后曰:「我若疑卿,安肯以書示汝?」屋質對曰:「李胡、永康王皆太祖子孫,神器非移他族,何不可之有?太后宜思長策,與永康王和議。」太后曰:「誰可遣者?」對曰:「太后不疑臣,臣請往。萬一永康王見聽,廟社之福。」太后乃遣屋質授書於帝。
帝遣宣徽使耶律海思復書,辭多不遜。屋質諫曰:「書意如此,國家之憂未艾也。能釋怨以安社稷,則臣以為莫若和好。」帝曰「彼眾烏合,安能敵我?」屋質曰:「即不敵,奈骨肉何?況未知孰勝?借曰幸勝,諸臣之族執於李胡者無仱類矣。以此計之,惟和為善。」左右聞者失色。帝良久,問曰:「若何而和?」屋質對曰:「與太后相見,各紓忿恚,和之不難;不然,決戰非晚。」帝然之,遂遣海思詣太后約和。往返數日,議乃定。
始相見,怨言交讓,殊無和意。太后謂屋質曰:「汝當為我畫之。」屋質進曰:「太后與大大若能釋怨、臣乃敢進說。」太后曰「汝第言之。」屋質借謁者籌執之,謂太后曰:「昔人皇王在,何故立嗣聖?」太后曰:「立嗣聖者,太祖遺旨。」又曰:「大王何故擅立,不稟尊親?」帝曰:「人皇王當立而不立,所以去之。」屋質正色曰:「人皇王舍父母之國而奔唐,子道當如是耶?大王見太后,不少遜謝,惟怨是尋。太后牽於偏愛,托先帝遺命,妄授神器。如此何敢望和,當速交戰!」擲籌而退。太后泣曰:「向太祖遭諸弟亂,天下荼毒,瘡痍未復,庸可再乎!」乃索籌一。帝曰:「父不為而子為,又誰咎也。」亦取籌而執。左右感激,大慟。
太后復謂屋質曰:「議既定,神器竟誰歸?」屋質曰:「太后若授永康王,順天合人,復何疑?」李胡厲聲曰:「我在,兀欲安得立!」屋質曰:「禮有世嫡,不傳諸弟。昔嗣聖之立,尚以為非,況公暴戾殘忍,人多怨 。萬口一辭,願立永康王,不可奪也。」太后顧李胡曰:「汝亦聞此言乎?汝實自為之!」乃許立永康。
帝謂屋質曰:「汝與朕屬尤近,何反助太后?」屋質對曰:「臣以社稷至重,不可輕付,故如是耳。」上喜其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