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楊震方《碑帖敘錄》札記
少時讀此書,驚其核博,愛不釋手,至頁腳為穿。及長稍觀是類書,則疑惑漸增。今略陳一二以就教於江湖方家。
如此書中201頁虞恭公溫彥博碑條,原文如下:唐貞觀十一年(六三七)刻,岑文本撰歐陽詢書,為陝西醴泉唐太宗(李世民)昭陵陪葬碑之一。楷書三十三行,行七十七字。額篆書陽文題:唐故特進尚書右僕射虞恭公溫公之碑。此碑為歐書中典型之作,全文約二千八百字。所存最古之本有八百多字,故宮博物院現藏兩本均為宋拓。此碑書法平正清穆,與九成宮互爭優劣,原石雖存,但下半漫滅,如不據舊拓難知其妙。楊守敬謂:“虞恭公溫彥博碑為最晚年之作,平正婉和。其結體不似《醴泉》開張,不如《皇甫》之峻拔。惟原石損甚,海內無全文拓本。”。清康熙中(1662—1722)無錫秦氏有翻刻本甚精。
原文為繁體。以近日購湖北教育湖北人民1995年共同出版《楊守敬集》略加對校,就發現問題不少:首先這方碑在楊氏一生中有特殊的位置和意義(另詳他文)上面這段話見於《學書邇言》,原文謂:“虞恭公溫彥博碑最為晚年之作,而平正婉和。其結體不似《醴泉》之開張,亦不似《皇甫》之峻拔。惟原石損失太甚,海內無全文拓本。”五十字的引文錯引五處,且不注出處。
《敘錄》所引《學書邇言》句偶然字誤,或非關緊要,大意未失。至其不注引述出處,亦不過“宋元間坊肆之陋習”(四庫館臣譏陳思語)。況餘生長荒僻,見聞未廣,所依書又非善籍古本,如同編《楊守敬集》第十三冊記述惺吾先生與森立之版本議論之《清客筆談》一觀之下,則可置疑處即復不少:如:522頁森立之句中:拙著有數種,淨(按:疑當為待)書成,則痛請正誤爾。526頁森氏:先生名字、別號、其他何地產等(此句不可解),且不論詩文,一掃是祈。等等不一一舉。然編者謂從手本輯出,不知其原筆誤如此耶?抑或編者不諳書道省筆通假之理定字有誤,又或兩者皆無誤而排印錯?不見原本則不可解。至於同書之532頁森氏朱筆注條目云:此ハ刀布オイウ。中之オ為ト之誤則決然。以是觀之,則吾所據之書亦非可據耳。然《敘錄》是論最值商榷處有二,一曰:“所存最古之本有八百多字,故宮博物院現藏兩本,均為宋拓”。夫拓本者愈古則存字愈多自不待言,依是言則足使人誤認後拓者固當少於此數也。然則惺吾先生《望堂金石.溫彥博碑跋》云:“乾隆間翁覃溪閣學使工至關中洗石精拓全碑,其可釋者幾二千字,自書釋文行世。”則可知乾隆間尚有兩千字本,即王編《金石萃編》時所依本雖跋雲幾近千字,而餘數之實在千數之上,況以字數論拓本以決新舊,固非當行家法。王壯宏《崇善樓筆記》評舊內府藏本云:“(首行)‘碑’字直畫伸出;(第九行:太子洗馬)李綱之李字兩點明白;(第二行)歷、(第五行)的、(第卅六行)駕字俱未損;(第卅六行:夷體泉室)室字也未挖成堂字;天地橫潰之潰字顯然可辨”並據此斷為“宋拓無疑”。且筆記又云:“1959年1月3日歸上海文物保管會保存”,余按此拓為清內府藏本,有石渠寶笈、嘉慶御覽之寶等印,則吾不知此本終落於何處?抑或故宮所藏兩本無此本在內?另《敘錄》此碑釋末句云: 清康熙中無錫秦氏有翻刻本甚精。
此論亦不知何出。仍舉惺吾先生《評碑記》曰:“今關中有重刻全文鉤摹精甚,其底本當是唐搨本,未知今在誰家,惜不得一見之,是碑無錫秦氏亦有重摹本,然不及此全文者遠甚。”至於七十三歲處衰年亂世仍念念不忘:“近日陝人傅氏以所存之字按原碑字數盡換刻之,重複拉雜不顧文理,唯翻刻頗精,無識者以為是得舊本重翻,其實盡出杜撰”。
至於是碑書藝之論,余亦從王元美:“如郭林宗雖標格清峻而虛和近人。”其他如《來齋金石刻考略》卷中、《金石文字考略》卷六、《石墨鐫華》、《墨林快事》見仁見智可供參看。
此策札記作完,或謂《敘錄》收碑帖一千六百通,成書亦早,不宜輕易苛責。則吾復何言?
蓋可以余嘉錫先生語解嘲乎?“譬之射然,紀氏控弦引滿,下雲中之飛鳥,余則樹之鵠然後放矢耳。易地以處,則紀氏必優於作辯證,而余之不能做提要決也。(《四庫提要辯證》序)”
是成於2005年尾,大戰在即,書之以休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