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里傳

《楊萬里傳》是官方史稿《宋史》對宋朝愛國官員楊萬里的官方史料記載。

作品原文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中紹興二十四年進士第,為贛州司戶,調永州零陵丞。時張浚謫永,杜門謝客,萬里三往不得見,以書力請始見之。浚勉以正心誠意之學,萬里服其教終身,乃名讀書之室日誠齋。

浚入相,薦之朝。除臨安府教授,未赴,丁父憂。改知隆興府奉新縣,戢追胥不入鄉,民逋賦者揭其名市中,民歡趨之,賦不擾而足,縣以大治。會陳俊卿、虞允文為相,交薦之,召為國子博士。侍講張拭以論張說出守袁,萬里抗疏留拭,又遺允文書,以和同之說規之,拭雖不果留,而公論偉之。遷太常博士,尋升丞兼吏部侍右郎官,轉將作少監,出知漳州,改常州,尋提舉廣東常平茶鹽。盜沈師犯南粵,帥師往平之。孝宗稱之日“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就除提點刑獄。請於潮、惠二州築外砦,潮以鎮賊之巢,惠以扼賊之路。俄以憂去。免喪,召為尚左郎官。

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應詔上書日:

臣聞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言無事於有事之時,其為奸也大矣。南北和好逾二十年,一旦絕使,敵情不測。而或者日彼有五單于爭立之禍,又日彼有凶奴困於東胡之禍,既而皆不驗。道途相傳,繕汴京城池,開海州漕渠,又於河南、北簽民兵,增驛騎,制馬櫪,籍井泉,而吾之間諜不得以入,此何為者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一也。

或謂金主北歸,可為中國之賀。臣以中國之憂,正在乎此。此人北歸,蓋懲創於逆亮之空國而南侵也。將欲南之,必固北之;或者以身填撫其北,而以其子與婿經營其南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二也。

臣竊聞論者或謂緩急淮不可守,則棄淮而守江,是大不然。昔者吳與魏力爭而得合肥,然後吳始安;李煜失滁、揚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日棄淮而保江,既無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三也。

今淮東、西凡十五郡,所謂守帥,不知陛下使宰相擇之乎,使樞廷擇之乎?使宰相擇之,宰相未必為樞廷慮也;使樞廷擇之,則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則不為之慮,一則不自己出,緩急敗事,則皆日非我也。陛下將責之誰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四也。

且南北各有長技,若騎若射,北之長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長技也。今為北之計者,日繕治其海舟,而南之海舟則不聞繕治焉。或目吾舟素具也,或日舟雖未具而憚於擾也。紹興辛巳之戰,山東、採石之功,不以騎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當時之舟,今可復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擾,與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輕孰重?事固有大於擾者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五也。

陛下以今日為何等時耶?金人日逼,疆場日擾,而未聞防金人者何策,保疆場者何道;但聞某日修某禮文也,某日進某書史也,是以鄉飲理軍,以乾羽解圍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六也。

臣聞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今也國家之事,敵情不測如此,而君臣上下處之如太平無事之時,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見災異,異時災惑犯南斗,邇日鎮星犯端門,災惑守羽林。臣書生,不曉天文,未敢以為必然也。至於春正月日青無光,若有兩日相摩者,茲不日大異乎?然人猶恐陛下不信也,至於春日載陽,復有雨雪殺物,茲不日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地震,茲又不日大異乎?且夫天變在遠,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聞也,不信可也。今也天變頻仍,地震輦轂,而君臣不聞警懼,朝廷不聞咨訪,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於此悟乎,否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七也。

自頻年以來,兩浙最近則先旱,江淮則又旱,湖廣則又旱,流徙者相續,道瑾相枕。而常平之積,名存而實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慢。靜而無事,未知所以振救之;動而有事,將何以仰以為資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八也。

古者足國裕民,惟食與貨。今之所謂錢者,富商、巨賈、閹宦、權貴皆盈室以藏之,至於百姓三軍之用,惟破楮券爾。萬一如唐涇原之師,因怒糲食,蹴而覆之,出不遜語,遂起朱批之亂,可不為寒心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九也。

古者立國必有可侵,非畏其國也,畏其人也。故苻堅欲圖晉,而王猛以為不可,謂謝安、桓沖江左之望,是存晉者二人而已。異時名相如趙鼎、張浚,名將如岳飛、韓世忠,此金人所憚也。近時劉珙可用則早死,張枝可用則沮死,萬一有緩急,不知可以督渚軍者何人,可以當一面者何人,麗金人之所素憚者又何人?而或者謂人之有才,用而後見。臣聞之《記》日:“苟有車必見其式,苟有言必聞其聲。”今日有其人而未聞其可將可相,是有車而無式,有言而無聲也。且夫用而後見,非臨之以大安危,試之以大勝負,則莫見其用也。平居無以知其人,必待大安危、大勝負而後見焉。成事幸矣,萬一敗事,悔何及耶?昔者謝玄之北御苻堅,而郗超知其必勝;桓溫之西伐李勢,而劉悛知其必取。蓋玄於履屐之間無不當其任,溫於蒲博不必得則不為,二子於平居無事之日,蓋必有以察其小而後信其大也,豈必大用而後見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十也。

願陛下超然遠覽,昭然遠寤。勿矜聖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國之生聚,而嚴其所未備。勿以天地之變異為適然,而法宣王之懼災;勿以臣下之苦言為逆耳,而體太宗之導諫。勿以女謁近習之害政為細故,而監漢、唐季世致亂之由;勿以仇讎之包藏為無他,而懲宣、政晚年受禍之酷。責大臣以通知邊事軍務如富弼之請,勿以東西二府異其心;委大臣以薦進謀臣良將如蕭何所奇,勿以文武兩途而殊其轍。勿使賂宦者而得旄節如唐大曆之弊,勿使貨近幸而得招討如梁段凝之敗。以重蜀之心而重荊、襄,使東西形勢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兩淮,使表里唇齒之相依。勿以海道為無虞,勿以大江為可恃。增屯聚糧,治艦扼險。君臣之所咨訪,朝夕之所講求,姑置不急之務,精專備敵之策。庶几上可消於天變,下不隋於敵奸。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葉。臣前所陳,枝葉而已。所謂本根,則人主不可以自用。人主自用,則人臣不任責,然猶未害也。至於軍事,而猶日“誰當憂此,吾當自憂”。今之事,將無類此?《傳》日:“水木有本原。”聖學高明,願益思其所以本原者。

東宮講官闕,帝親擢萬里為侍讀。宮僚以得端人相賀。他日讀《陸宣公奏議》等書,皆隨事規警,太子深敬之。王淮為相,一日問日:“宰相先務者何事?”日:“人才。”又問:“孰為才?”即疏朱熹、袁樞以下六十人以獻,淮次第擢用之。歷樞密院檢詳,守右司郎中,遷左司郎中。

十四年夏旱,萬里復應詔,言:“旱及兩月,然後求言,不日遲乎?上自侍從,下止館職,不日隘乎?今之所以旱者,以上澤不下流,下情不上達,故天地之氣隔絕而不通。”因疏四事以獻,言皆懇切。遷秘書少監。會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喪,創議事堂,命皇太子參決庶務。萬里上疏力諫,且上太子書,言:“天無二Et,民無二王。一履危機,悔之何及?與其悔之而無及,孰若辭之而不居。願陛下三辭五辭,而必不居也。”太子悚然。高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集議,配饗獨以呂頤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力言張浚當預,且謂邁無異指鹿為馬。孝宗覽疏不悅,日:“萬里以朕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閣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入對,言:“天下有無形之禍,僭非權臣而僭於權臣,擾非盜賊而擾於盜賊,其惟朋黨之論乎!蓋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黨,空天下人才莫如朋黨。黨論一興,其端發於士大夫,其祝及於天下。前事已然,願陛下建皇極於聖心,公聽並觀,壞植散群,日君子從而用之,日小人從而廢之,皆勿問其某黨某黨也。”又論:“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攬其權,不知臣下竊其權。大臣竊之則權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在外戚,近習竊之則權在近習。竊權之最難防者,其惟近習乎!非敢公竊也,私竊之也。始始於私竊,其終必至於公竊而後已。可不懼哉!”

紹熙元年,借煥章閣學士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會《孝宗歷》成,參知政事王藺以故事俾萬里序之,而宰臣屬之禮部郎官傅伯壽。萬里以失職力丐去,帝宣諭勉留。會進《孝宗聖政》,萬里當奉進,孝宗猶不悅,遂出為江東轉運副使,權總領淮西、江東軍馬錢糧。朝議欲行鐵錢於江南諸郡,萬里疏其不便,不奉詔,忤宰相意,改知贛州,不赴。乞祠,除秘閣修撰、提舉萬壽宮,自是不復出矣。

寧宗嗣位,召赴行在,辭。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引年乞休致,進實文閣待制,致仕。嘉泰三年,詔進寶謨閣直學士,給賜衣帶。開禧元年召,復辭。明年,升寶謨閣學士。卒,年八十三,贈光祿大夫。

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見用。韓惦胄用事,欲綱羅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嘗築南園,屬萬里為之記,許以掖垣。萬里日:“官可棄,記不可作也。”惋胄恚,改命他人。臥家十五年,皆其柄國之日也。惋胄專僭Ft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惋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日:“韓惋胄奸臣,專權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

萬里精於詩,嘗著《易傳》行於世。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先生,賜諡文節。子長孺。

白話譯文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考取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1154)進士,任贛州司戶官,又調任永州零陵縣縣丞。這時張浚貶謫到永州,閉門謝客,楊萬里三次拜訪都沒有見到,便寫了一封信極力請求,張浚才見他,並以“正心誠意”之學相勉勵,楊萬里終身信服其教導,並把自己讀書的房子取名為“誠齋”。
張浚入相,將楊萬里薦於朝廷。楊萬里被升任為臨安府教授,未赴任,父親死居喪。後改任隆興府奉新縣知縣,他不準催討賦稅的官吏下鄉擾民,老百姓有逃避賦稅的只把他的名字張貼集市中,老百姓都高興地繳稅,不擾民賦稅就交清,縣裡因而大治。時值陳俊卿、虞允文做宰相,兩人交相推薦楊萬里,楊萬里被徵召為國子博士。翰林侍講學士張木式因論說唐朝宰相張說被謫守袁州,楊萬里上疏抗爭,要求留張木式在朝,又致書虞允文,用和同之說勸說他,張木式雖然沒有留住,但大家公認楊萬里人格高尚。後楊萬里遷太常博士,不久升太常寺丞兼吏部侍右郎官,又轉將作少監,出任漳州知州,後改知常州,不久提舉廣東常平茶鹽。盜賊沈師進犯南粵,楊萬里親自率兵討平。宋高宗稱他為“仁者之勇”,遂有重用他的意思,於是提升為提點刑獄。楊萬里請求在潮、惠二州的外圍修築寨堡,在潮州用來鎮懾盜賊的巢穴,在惠州用來扼住盜賊的道路,但不久楊萬里以居喪去官。服喪期滿,被徵召為尚左郎官。
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五月,因發生地震,楊萬里應皇帝詔命上書說:
“臣聽說在沒有事的時候說有事,不影響其為忠臣;在有事的時候說沒有事,其奸佞之心就嚴重了。現在宋金兩國南北和好已超過二十年,一旦使者斷絕來往,敵情就會變化莫測。可是卻有人說,金人有當年匈奴‘五單于爭立’的禍亂,又有人說,金人有當年匈奴被東胡族圍困的災難,後來都不確實。道途紛紛傳說,金人修繕汴京城池,開鑿海州漕渠,又在河南、河北徵調民兵,增加驛騎,趕製馬槽,疏通井泉,我們的間諜卻根本沒有辦法混進去,這究竟是要乾什麼呀?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一。
“有人說金主回北方,可為大宋慶賀。臣以為大宋的憂患,正在這裡。金主北歸,大概是接受了完顏亮傾國南侵慘敗的教訓。將要南侵,必定要穩定內部或者是以自身鎮撫其北方,而令他的兒子和女婿經營其南邊。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二。
“臣私下聽說有的大臣認為,淮河遇到緩急不可守,就建議棄淮河而守長江。這是非常不對的。過去吳國通過與魏國激戰而取合肥,然後吳國才安。李煜失掉了滁、揚二州,從此南唐開始破敗。今天說放棄淮河而退保長江,既然沒有淮河了,長江能保得住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三。
“今淮東、淮西共有十五個郡,所謂防守的將帥,不知道陛下是讓宰相去選擇呢,還是樞密院去選擇?讓宰相去選擇,宰相未必會為樞密院考慮;讓樞密院去選擇,則將帥的提拔授予不在樞密院的職權範圍。一方不為另一方考慮,另一方則非職權範圍內的事,緩急敗了事,則都說這不是我造成的。那陛下將責備誰呢?臣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四。
“南方和北方各有擅長的技術,像騎馬,像射箭,是北方擅長的技術;像水戰,像步戰,是南方擅長的技術。今天為北方謀利益的人,日日修繕和整治他的海船,而我南方的海船卻從沒有聽到說修繕整治。有人說,我們的海船是平時就整治好了,也有人說,我們的海船雖然沒有準備好,可是我們怕干擾老百姓。要知道,紹興辛巳年(1161)的宋金戰爭,山東和采石之戰的取勝,不是靠騎馬,不是靠射箭,也不是靠步兵,而是靠舟戰。那時候的船,現在還能再用嗎?而且,對百姓一時間的干擾,與國家百代的安危,究竟誰輕誰重?事情終究有比干擾百姓還要大的東西。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五。
“陛下以為今日是何等時候呀?金人日益進逼,邊界日受侵擾,卻沒有聽到防禦金人的是什麼策略,保衛邊界的是什麼辦法;只是聽到某日修某禮文,某日獻某史書,這樣是用禮儀來治軍,用筆墨來解圍。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六。
“臣聽說古代的君主,人不能感悟他,則天可以感悟他。今天國家的事情,敵情不測是這樣嚴重,而我國君臣上下處在這種時候卻像處在太平無事的時候,這說明人已經不能感悟他了。所以上天呈現災異,前些日子熒惑星侵犯南斗星,近些日子鎮星又侵犯端門星,熒惑星守羽林星。臣是一介書生,不懂得天文,不敢以為這就必然是災禍。到今年春天正月太陽呈現出青色沒有光輝,好像有兩個太陽互相摩碰,這不是太奇怪嗎?然上天還恐怕陛下不相信,春天本來是很暖和的,可是突然出現雨霧殺傷萬物,這不又是太奇怪嗎?要是說上天的變異太遠,臣子不敢啟奏,不信是可以的;地震發生在外地,州郡不敢奏聞,不信也是可以的。可是現在上天不斷發生變異,地震就離京都咫尺,而君臣卻沒有聽到有什麼警覺和恐懼,朝廷也沒有聽到有任何諮詢和訪問。人不能感悟皇帝,則天地可以感悟皇帝。臣不知道陛下對這些變異感悟了,還是沒有感悟?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七。
“自數年以來,兩浙離京師最近而首先發生旱災,接著,江淮又發生旱災,湖廣又發生旱災,人民流亡相繼,道路上餓死的人相接。而常平倉的積蓄卻名存而實亡;入粟的命令上面頒行而下面怠慢。平靜而無事,不知道如何振救它,一旦發生災荒而有事,又怎么能夠依靠它得到資助呢?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八。
“古代富國裕民,只依靠糧食和錢幣兩物。今天所謂的真正錢幣,都被富商、巨賈、宦官和有權有勢的貴族、官僚等滿室收藏起來了,至於老百姓和軍隊使用的,只有破髒的紙幣。萬一像唐朝的涇原之師那樣,士兵因不滿意粗劣的食物,而把它倒在地上踐踏,並破口大罵,從而釀成朱氵此那樣的叛亂,那不是很寒心的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九。
“自古以來一個國家建立,必有讓別國感到可怕的東西,不是怕其國家,而是怕其國人。所以苻堅想吞併東晉,王猛卻認為不可,說東晉的謝安、桓沖,是長江以南眾望所歸的人物,這說明保存東晉的是謝安、桓沖兩個人。前些時候,著名的宰相如趙鼎、張浚,著名將領如岳飛、韓世忠,都是金人所害怕的。近時的劉珙可以用卻早死,張木式可以用卻沮喪而死,萬一有急難,不知道督率諸路軍馬的有何人,可以當一面的有何人,而為金人平時所畏憚的又有何人?而有的人說,人的才能,要用了以後才能看見。臣聽到《記》上說:‘假如有車子,我一定看到它的樣式,假如有言論,我一定聽到它的聲音。’今天說有這樣的人才,卻沒有聽說過他可以做大將、做宰相,這不是有車而沒有樣式,有言論而沒有聲音嗎?而且要等到用後才能看見,那么若不在大安危的環境裡安排他,在大勝敗的戰爭中試驗他,是不可能看到他的作用的。平時相處沒有辦法知道他是什麼人,必等大安危、大勝負以後才知道他是什麼人。事情成功,當然是萬幸的;事情失敗,懊悔怎么來得及呀?過去謝玄北御苻堅,郗超知道他一定會取勝;桓溫西伐李勢,劉忄炎也知道他一定會成功。因為謝玄走路,在履屐之間都無不表現出他的穩當;桓溫玩..博遊戲,沒有把握取勝他決不去玩,這兩個人在平時無事之時,就已經讓人從他們的小事情的成功中而相信他們幹大事也一定會成功。難道一個人一定非要大用的時候才能看出他的才能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十。
“希望陛下超然遠視,昭然遠悟。不要誇耀聖德的崇高,而要增加自己的才幹;不要依靠中國的人口眾多,而要加強自己所未能準備好的防備。不要以天地的變異為自然,而要效法周宣王懼災的態度;不要以臣下的忠言逆耳,而要體察唐太宗的勸導臣下提意見的誠心。不要把后妃宦官親信危害政治看成小事,而要借鑑漢、唐末年造成國家禍亂的原由和教訓;不要把仇敵的包藏禍心,看成無其他圖謀,而要吸取宣和、政和晚年遭受酷禍的教訓。督責大臣通曉邊事軍務像富弼所奏請的那樣,不要因政事堂、樞密院東西兩府的區別而不同心同德;委任大臣推薦謀臣良將像蕭何所做的那樣,不要以文武兩途而行為完全不同。不要使賄賂宦官的人得到旄旗符節,像唐朝大曆時候的弊端那樣;不要使收買寵幸的人得到招討的職務,像梁朝段凝那樣招致失敗。以重視川蜀的心情而重視荊、襄,使東西方的形勢緊緊相連;用保長江的決心來保衛兩淮,使它們像表里和唇齒一樣互相依存。不要認為海路沒有問題,不要認為大江可以依靠。要增加駐軍,集聚糧食,治理戰艦,扼守險要。君臣所諮詢訪問的,早晚所研究追求的,暫時放置不急的事務,精心研究備敵的良策。這樣也許上可以清除天變,下不會陷入敵人的奸計。
“但天下的事情有根本,有枝葉。臣前面所陳述的,都不過是枝葉。所謂根本,就是君主不可剛愎自用。君主如剛愎自用,則臣下不敢負責任,但這還沒有什麼害。至於軍事,還說‘誰應當憂慮這個,我當自己憂慮。’今天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像這樣?《傳》說‘:木和水都有自己的本原。’陛下學識高明,希望用心思考它所以形成本原的原因。”
太子東宮缺少講官,皇帝親自提拔楊萬里為侍讀。東宮官僚都以得到一個正直的人相慶賀。他日太子讀《陸宣公奏議》等書,楊萬里都根據書中的事實聯繫實際對太子規勸和告誡,太子深深敬重他。這時王淮做宰相,有一天王淮問他說“:宰相最先辦的應是什麼事情?”楊萬里回答說“:人才。”王淮又問“:哪些人是人才呢?”楊萬里就寫上朱熹、袁樞以下六十人以獻,王淮依次提拔使用他們。楊萬里歷任樞密院檢詳官,守右司郎中,遷左司郎中。
淳熙十四年(1187)夏天發生旱災,楊萬里又應皇帝詔令上書,說:“旱災已經兩個月,然後才讓大家進言,這難道不太遲了嗎?進言的範圍,又只上自侍從官,下止館職官吏,這難道不太狹隘了嗎?今天之所以發生旱災,是由於上面朝廷的恩澤不能施及下面,下面老百姓的苦情不能上達朝廷,天地之間的氣隔絕而不能暢通。”於是疏列兩件事情上奏,言詞都很懇切。不久,升任秘書少監。遇到高宗駕崩,孝宗想行三年喪,修建了議事堂,令皇太子參決一切事務。楊萬里上奏章力諫,又上書太子,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要是遇到危機,懊悔怎么來得及?與其懊悔來不及,何如辭謝而不居位。願殿下三番五次推辭,而不要居這個位。”太子為之恐懼。高宗沒有安葬,翰林學士洪邁不等集體商議,就獨自把配享高宗的已逝大臣呂頤浩等的姓名奏上。楊萬里上疏抨擊他,極力說張浚應當配享,並且說洪邁這樣做無異於指鹿為馬。孝宗看了他的奏疏很不高興,說:“楊萬里把朕看成了什麼樣的皇帝!”因此楊萬里以直秘閣的館職調出任筠州知州。
光宗即位,徵召他為秘書監。入對時,奏言:“國家有一種無形的禍患,超越職權行事,不是權臣而甚於權臣,擾亂國家,不是盜賊而甚於盜賊。這就是朋黨之論呀!大概想激起人君的憤怒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朋黨,挖空天下的人才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朋黨。朋黨之說的興起,其開端源發於士大夫,而其禍患遍及於天下。過去的事情已經很清楚,希望陛下建公正的準則於聖心。秉公聽取意見全面觀察事情,破壞黨派解散群體,確是君子就重用他,確是小人就廢棄他,不要問他是哪黨哪派的。”又說“:古代的帝王,固然能夠了解自己掌握了大權,但是卻不知道臣下竊弄大權。大臣竊弄大權則權在大臣,大將竊弄大權則權在大將,外戚竊弄大權則權在外戚,親近小人竊弄大權則權在親近小人。竊弄大權,最難防備的,那只有親近小人了!他們不敢公開竊權,而是暗中竊權,但開始暗中竊權,其最後必然是公開竊權,這難道不可怕嗎?”
光宗紹熙元年(1190),楊萬里以煥章閣學士的身份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適值《孝宗日曆》修成,參知政事王藺根據過去的規矩要楊萬里為之做序,而宰相卻令禮部郎官傅伯壽做序。楊萬里便以失職而請求離職,皇帝宣命竭力挽留。遇到進奉《孝宗聖政》,應當由楊萬里奉進,可是孝宗還是不高興,萬里遂出任江東轉運副使,暫時代理總管淮西和江東軍馬錢糧。朝廷想在江南各郡實行鐵錢,楊萬里上疏稱說鐵錢不方便,不奉詔命,觸犯了宰相的意思,改任贛州知州。楊萬里不赴任,請求祠祿官,授給秘閣修撰、提舉萬壽宮,從此不再出面了。
寧宗即位,召赴行在,他辭謝。後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到了退休的年齡,他請求退休。進寶文閣待制,退休。嘉泰三年(1203),皇帝下令進封他為寶謨閣直學士,賞賜衣帶。開禧元年(1205)又召他,他再一次推辭。第二年,升寶謨閣學士。逝世,終年八十三歲,追贈光祿大夫。
楊萬里為人剛強而偏狹。孝宗起初愛他的才能,徵求周必大的意見。周必大對楊萬里沒有好評,因此不被重用。韓..胄當政,想網羅四方知名人士為他的羽翼,曾經修築南園,囑託楊萬里做記,許以中書、門下省的高位。楊萬里說“:官可以拋棄,記卻不可寫。”韓..胄非常生氣,便改命他人做記。楊萬里在家閒了十五年,都是韓..胄把持國柄的時候。韓..胄專權僭越日益嚴重,楊萬里非常憂憤,鬱郁成疾。家裡人知道他是憂國,因此凡是邸吏通報當時的政治形勢的都不告訴楊萬里。有一天忽然他的族子從外面來,立即告訴他韓..胄對金用兵的事。楊萬里聽了失聲痛哭,馬上叫拿紙來寫道:“韓..胄奸臣,專權跋扈目無皇上,輕易動兵殘害人民,陰謀危害國家。我的頭在此,卻落得個報國無路,惟有一個人孤獨憂憤!”又寫了十四言留別妻子,寫完後就逝世了。
楊萬里精於詩歌,著有《易傳》流行於世。光宗曾為他寫“誠齋”二字,學者稱他為“誠齋先生”,死後賜謚“文節”。其子名長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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