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序現在將我發表過的研究或論及古代印度文化的24篇文章結成一集出版,以便讀者參閱。這些多是“草創”之作,不足人“方家法眼”,但也許還可以借給後來人做墊腳石。其中有不少附了譯文,也是為了便利讀者。除說明是出自古譯的書以外,文言的,白話的,都是我直接從印度古文(梵語)譯出的。有些還附了原文和對照表,以供核對。這增加了印刷排校困難,但方便了讀者。我希望這些文章能有研究印度的專家以外的讀者,所以儘量寫得不那么專門,使有些讀者看時可以略去專門的內容而依然能懂。《梵語文學史》和《古代印度文藝理論文選》(人民文學版)和《中印人民友誼史話》(中國青年版),儘管已經絕版而且估計不會再版,也仍作為專著單行,不收入集。關於有些文章,下面再略作說明。
《梵語語法<波你尼經>概述》列為第一篇。《波你尼經》是一部概括全部梵語語法的“經”體的書,是用符號語言編成口訣仿佛咒語的封閉的書。照印度傳統,學文法的人只背誦零散經句作為口訣。除專門學習“聲明”(語言學)的學者以外,很少人讀原著。國際上從19世紀到20世紀陸續出版了德文、英文、法文的譯註本,也是只能供專門學者套用。照我所知道的情況說,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國外還只有極少數學者對此書作單方面的專題研究,缺少全面系統而且“通俗”寫給注意語言思想文化的讀者看的書。我這歷盡滄桑終於在“劫餘”寫定的《概述》,曾於80年代初《語言學論叢》第七期(商務版)得到發表,後來收入《印度文化論集》 (社會科學版)。現在排為首篇,不僅是有“敝帚自珍”之意,而且想引起注意,希望多些人知道這部名聲極大而讀本文者極少的“經”體的書。我在文中還提出了和別人不盡相同的意見。我不認為這僅僅是教人學習梵語的手冊,而認為是概括表述當時知識界內形成的通行語(梵語)的規範,是一種文化思想建構的表現。波你尼總結前人成果編成口訣,一為容易記誦,二為可以保密以見“神聖”,三則是自覺發現了(實是建構了)規範語言的總的結構體系,以為是發現了語言的規範,亦即思想文化的,亦即宇宙一切的規範,因而必須作成“經”體,賦予神秘性。這部《經》和我們的《內經》、《參同契》有類似之處。現在我又覺得這部語言符號的文法書更類似形象符號的《易經》。兩書雖都以符號組成,但所蘊含及傳達的信息和傳達信息的方式彼此不同,而符號網路的構成及內含的思想根源卻有相通之處。可惜我這八十老翁縱使竭盡衰年餘力也難以一字一字寫文來談這世界上的兩部“難念的經”了。
第二篇是《梵語語法理論的根本問題》。這也是據我所知很少有人注意的。古印度人口頭傳授經典,不寫下來,不重文字,只重視聲音符號的語言,以為語言存在於口頭聲音。他們從語音表現的詞搜查語根,分析語法,建立結構體系。這裡出現了一個哲學思想問題。名詞(概念)在先還是動詞(行動)或稱“述詞”(述說行為的詞)在先,即,是不是名出於動?有兩派爭論,以主張 “名出於動(述)”的勝利而結束。全部語詞歸於不到兩千語根,全是動詞,即“述詞”。這樣分析並歸納聲音語言為語根和中國人分析並歸納形象語言的文字為五十“部”,而建立“部首”是同一思想路線。一個是以聲音為主的語詞網路系統。一個是以形象為主的文字網路系統。印度的《波你尼經》成於公元前幾百年,而中國的《說文解字》成於公元後百年。較早的《爾雅》的語詞分類體系不知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同一思路而以意義為準。漢語將漢字作為通行語的符號,重視形象。《說文》的《序》中就以伏羲觀象畫八卦為文字開始。印度正統思想認為“聲是常”,認為聲音語言永恆,即,口口相傳的《吠陀》經典永恆。反正統的佛教思想認為 “聲是無常”,即,《吠陀》不是永恆的。他們的“聲”就是詞,就是中國的“字”,就是語言。中國人重視形象,以字為詞,文字也就是語言。重音的以為名出於動,行為在先。重形的是不是以為名是第一?一動,一靜。在方音不同而文字統一的中國人看來,音有生滅而形常在,如八卦。用希臘語寫成的《新約.約翰福音》開頭就說,“太初有道”。這“道”字是logos,邏各斯,亦即語言。記得歌德在《浮士德》中寫浮士德博士宣布“太初有為”(行為,Tat)。音和形,動和名,行為和語言,不同理論出於同一思路。中國人思想重形,重名,兩者相通(形式,符號)。孔子立“名”,老子破“名”,都是重視語言符號。中國人的傳統宗教
思想是祖先崇拜。拜的本來不是偶像而是“神位”,是“木主”,是碑,是文字,是名,代表活人或“死而為神”的人。基督教在拜占廷羅馬帝國時期改變了原來希臘(地中海)的文化思想。東方影響了西方。伊斯蘭教人印度,影響了印度人本來的哲學思想。佛教人中國也影響了中國人的傳統思想。兩者都是從西到東的影響。這三大系的文化思想都有前後兩大時期的差異。如不把前後時期分開對照以見其有同(傳統)有異(變化),研究思想史就難以深入思想內涵而停留於排列組合。古代印度的文法理論中討論這一名動問題的材料雖留下極少,但可能是點明這一問題的現存最早文獻。因此把這篇放在《波你尼經》概述之後,希望引起注意。這和前一
篇都不僅是語言學問題,而是語言哲學問題,又不僅是古代哲學問題,而是連貫下來的思想文化問題。人的群體思想是不可能攔腰一斬“徹底決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