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作全文
去去復去去,悽惻門前路。行行重行行,輾轉猶含情。
含情一回首,見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樓,珠簾半上鉤。
昨為樓上女,簾下調鸚鵡。今為牆外人,紅淚沾羅巾。
牆外與樓上,相去無十丈。云何咫尺間,如隔千重山?
悲哉兩決絕,從此終天別。別鶴空徘徊,誰念鳴聲哀!
徘徊日欲晚,決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書。
可憐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舊愛牽人心。
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終勝生捐棄。
死亦無別語,願葬君家土。儻化斷腸花,猶得生君家。
資料詳解
詩見《永樂大典》,題目《李芳樹刺血詩》,沒注年代,也不知芳樹其人其事。不知道是自己寫的還是別人代擬的。世無傳本。 個別版本也作季芳樹刺血詩。編撰《四庫》的陸耳山說:這首詩被編在韓世忠的孫女的詩前面,韓世忠的孫女生活於南宋末,那么李芳樹必然是宋朝的人。”
北大中文論壇上有關於這首詩的評論,引述之:兩句一韻,珠瀉玉盤;情思激盪,詞不能揚;古意漾然,歌調若傷。文采堪比《西洲曲》,風格略似《十九首》。
這首詩在二月河的小說《康熙大帝.奪宮》中引用到過這首詩,只是略微有點不同。
紀昀從這首詩看到的是“ 豈非貞魂怨魄,精貫三光,有不可磨滅者”的封建禮教對女子的束縛,他是在宣揚這一套。但從另一方面,我們卻又是看到一個痴情女子的心聲,讀來讓人傷感不已。
古詩鑑賞
詩人被其夫休棄之後,並沒有怨恨,只是一味地表白自己對愛情的忠貞不渝,直至決心以死來表達對其夫的一片痴情。這種“天王聖明,臣罪當誅”的態度,用現代眼光看,未免太不合情理。然而,唯其不合情理,則更反映出封建社會夫權制的不合理,同時也反映了廣大婦女所遭受的迫害。
全詩共有三十六句。從內容上看,大致可分為兩個層次。前二十句主要寫棄婦在夫家門前的徘徊之狀、思念之苦。在夫家門前的路上,她走走停停,去而復來,儘管遭休棄之不幸,但她對其夫一往情深,不願與其生別離。因此,她一步一回頭,望見窗邊的柳、柳邊的樓,還有那樓上半卷的珠簾。深宅大院裡的一事一物,無不牽動著她的心,詩歌至此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她對過去的美好回憶。她依戀於這個曾給予歡樂的家,這就更加引起她對忽遭休棄的切膚之痛。於是,她連用幾個對比句,寫她的遭遇,她沒有責問誰,但她切實感到變故來得突然:“昨為樓上女”,悠閒自得地調教著鸚鵡鸚 旦夕之間,變為“牆外人”,只能在門前徘徊,又是那么地悽苦。“牆外”,“樓上”咫尺之間,此時此刻,由於地位的驟變,顯得那么遙遠,“如隔千重山”。接下來,詩人發出了對離別的感嘆。儘管詩人並未點明被休棄的緣故,但可以肯定,詩人認為罪不在己。然而,古代休妻“七出”之說,是無理可諭,亦無法抗拒的。有的休妻行為,簡直到令人髮指。《詩經》民歌中,就有一篇《衛風·氓》。它敘述了一個女子受到一個虛情假意男子的矇騙,與他結了婚。婚後,女子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等到她美好年華已過,其夫變了心,將她休棄。在這種打擊面前,女子只有自己哀憐自己,“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就是說,男子如果沉迷於愛情,他還可以解脫出來;女子沉迷於愛情,陷入其中就解脫不開了,她除了指斥其夫愛情不像她那樣專一外,也別無它法。於是,“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過去的事情不再想,也就這樣罷了吧。漢樂府民歌《上山采蘼蕪》所寫的棄婦,其痴情程度更令人同情,棄婦與故夫偶然重逢,“長跪問故夫:新人故而如?”儘管其夫認為:“新人不如故,”但事已至此,只能把強烈的隱痛和不平壓在心底。《刺血詩》中主人公的遭遇和上述棄婦何其相似乃爾,雖然罪不在己,但都那么痴情。也許,這正是中國女子善良賢慧之所在,然而,難能可貴的是,《刺血詩》的女子,並沒有向命運屈服,她被棄後仍執著地追求。其痴情比前兩者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刺血以明志。後十六句,便集中寫她的積極努力以及那種死不罷休的堅強性格。她徘徊來,徘徊去,覺得自己的悲哀,並沒有什麼人能給以同情和理解,只能靠自己。何況,天晚日暮,於是,她“決意投身返”,並撕下裙裾,寫下血書:字字血,聲聲淚,向其夫苦訴舊情,懇請其夫”收覆水。“如能破鏡重圓,她寧願飽嘗鞭抽之苦。否則的話,便” 死君前“,” 葬君家“,哪怕化成一枝淚下。在封建禮教的束縛和壓迫下,要追求幸福、自由的愛情。就得要有主人公這種不同尋常的決心和勇氣。從詩人這種果敢、大膽的言行中,可以想像她的性格是何等堅強,字裡行間蘊藏著一股不可動搖的反抗力量。當然,“舊愛牽人心”,也許只是單方面的,因為其夫畢竟休了她。她的努力顯然是難以如願的。有心難圓,無力回天。
《刺血詩》在藝術上頗具特色,這是一首抒情性極強的敘事詩。詩人把敘事與抒情有機地結合起來,以細膩的筆觸,把主人公被休棄的前後變化、曲折心理以及所採取的行動,極簡練而生動地表現了出來,結構嚴謹而又自然。在手法和技巧上,詩人成功地汲取了《古詩十九首》的藝術營養,表現了長於抒情的風格,並綜合運用 了對比、連綴、回復,以表達十分複雜曲折的思想感情。語言淺近自然,沒有刻意雕飾的痕跡,音節短促,這都顯示了詩人深厚的藝術功底以及橫溢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