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華萊士-史蒂文斯在美國康乃狄克州首府哈特福德市去世。
詩文
怡然於披著晨衣,灑滿陽光的椅子上
遲遲未動的咖啡和蜜橘,
地毯上一隻自在的綠鸚鵡,
這種種樂事攪在一起,衝散了
耶穌殉難的神聖靜穆。
她夢魂稍動,感覺到
那古老災難的黑影逼近,
猶如水波中無聲的陰影。
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綠翼
仿佛是夾在死者行列中的東西,
蜿蜒爬過廣袤的水面,杳無聲息。
白晝也如廣袤的水面,萬籟俱寂,
好讓她夢一般的雙足
跨過海洋,走向寂靜的巴勒斯坦,
那鮮血與墳墓的疆域。
二
她為何竟向死者饋贈禮品?
倘若神性只能在無聲的陰影
和夢中顯現,那算什麼神性?
為什麼她不能從太陽的撫慰中,
從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綠翼中,
從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麗中.
找到彌足珍貴的東西,比如天堂的思想?
神性惟能留存於她心中:
雨的慾念,落雪的心境;
孤獨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時
難耐的歡欣;以及秋夜濕路上
進發出來的陣陣激情;
念及盛夏的綠葉和冬的殘枝
萬般歡樂與痛苦便如潮般誦起。
這些才是衡量她靈魂的尺度。
三
高居雲端的朱庇特絕非凡胎。
沒有母親給他哺乳,沒有甜蜜的大地
給他神奇的心靈注進萬般風情。
他走在我們中間,像一位低語的皇帝,
威嚴地走在一群紅鹿中間,
直到我們貞潔的鮮血,與天國
融為一體,把這種酬勞送給欲望,
那群紅鹿看到了酬勞,從一顆星中。
我們的鮮血會白流嗎?或許它將成為
樂園的鮮血?這片土地
是否會變成我們想像的樂園?
那時蒼天會比現在更友善,
勞作和痛苦,在名份上
僅僅次於萬古長青的愛,
而不是現在這般生分而冷漠的一片藍。
四
她說:“我心滿意足,當甦醒的鳥兒
在飛翔之前,用美妙動聽的詢問
試探迷霧蒙蒙的田野是否實在;
但當鳥群遠去,溫暖的田野
也一去不返,那時.何處為樂園?”
這裡再也沒有預言常往之地,
再也沒有出沒墓地的老妖怪,
再也沒有金色的地府.也沒有
曼歌的仙島,精靈們曾在那裡聚集,
再也沒有幻夢中的南國,在那遙遠的仙山
也沒有了濃蔭如蓋的棕櫚,那棕櫚
已經凋零,像四月的綠葉過了時令;
或許樹葉還會泛青,像她對鳥兒的回憶
以及她對六月和黃昏的渴念,
從燕翼絕妙的比劃中抖落。
五
她說:“然而.在滿足中我仍然
感到需要某種不朽的賜福。”
死乃美之母;唯有自她那裡
我們的夢和渴望才變得圓滿。
雖然她在我們的道路上,
撒下片片遺忘的落葉,
這難堪的遺憾之路,有幾段路途
勝利敲響過它黃銅般的聲音,或者
愛情發出過溫情脈脈的低語!
她讓柳枝在陽光下悚悚顫動
為那些習慣於坐著凝視草地的
個個少女重又站起身來。
她使男孩子們在被人遺忘的
盤子裡,堆滿新采的梅子和梨。
少女們嘗後,欣喜地去踏葉漫步。
六
樂園裡難道沒有死亡嬗變?
成熟的果子不落?沉甸甸的枝椏
水遠沉重地懸空在完美的天空下?
其實酷似我們生生死死的塵世,
那裡的河流也在尋找海洋,
卻無法找到,那裡也有退潮的
海灘,卻永遠無法感受不可言喻的痛苦?
為什麼把梨擺放在河岸兩旁,
或者用梅之芬芳把河岸切成兩半?
啊,它們應披上我們午後的綢衣,
披上我們的絢爛的色彩,
撥動我們單調的琴弦!
死乃美之母親,神秘的母親,
在她熾熱的懷抱中,我們讓
自己塵世的母親無眠地等待。
七
狂熱的人群將在一個夏日之晨
在祭奠酒神的儀式上圍成一圈
熱烈而虔誠地把太陽頌贊,
不把它當作神,只當作“若神”,
裸露於他們之間,如原始生命之源
人群高唱頌歌,宛如天堂聖樂,
發自肺腑,又復歸雲端;
此起彼伏的歌聲,頌揚著
為他們的主人喜愛的風中湖泊,
還有天使般迷人的樹林.
以及歌聲迴蕩的深谷山巒。
他們會深刻地體會到,注定一死
的人類的神聖情誼,夏晨般短暫,
他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足上的露珠將使之昭然。
八
她聽到在那片死寂的水面上
一個聲音高喊:“巴勒斯坦的墓穴,
不是靈魂徘徊的門廊,
那是耶穌之墓,他安息的地方。”
我們生存在混亂之中,風雲難測,
依存著白晝和黑夜的循環,
在荒涼無援的孤島上被大海
圍困,我們沒有約束也沒有逃路。
鹿群在我們的山林悠閒地漫步,
鵪鶉在我們的四周嚶嚶高鳴,
荒野上的甜草莓已經熟透;
黃昏中孤零空曠的天際
偶爾掠過隊隊鴿群,
起伏時劃出隱約的波浪,
展開雙翼,緩緩沉入黑夜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