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明良論三》是清朝作者龔自珍的一片散文。
作品原文
敷奏而明試(1)吾聞之乎唐、虞(2);書賢而計謙(3),吾聞之乎成周(4)。累日以為勞(5),計歲以為階(6),前史謂之信年之格(7),吾不知其始萌芽何帝之世,大都三代(8)以後可知也。 今之士進身之日,或年二十至四十不等,依中計之,以三十為斷。翰林(9)至榮之選也,然自庶吉士尚書(10),大抵須到三十年或三十五年,至大學士又十年而弱(11)。非翰林出身,例(12)不得至大學士。而凡滿洲、漢人之仕宦者,大抵由其始宦(13)之日,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14),極速亦三十年。賢智者(15)終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16)。此今日用人論資格之大略也。 夫自三十進身,以至於為宰輔(17),為一品大臣,其齒髮固已老矣,精神固已憊(18)矣,雖有耆(19)之德,老成之典型(20),亦足以示新進;然而因閱歷而審顧(21),因審顧而退葸(22),因退葸而屍玩(23),仕久而戀其籍(24),年高而顧其子孫,傫(25)然終日,不肯自請去(26)。或有故而去矣,而英奇未盡(27)之士,亦卒不得起而相代。此辦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源也。 城東諺曰:“新官忙碌石呆子(28),舊官快活石獅子。”蓋言夫資格未深之人,雖勤苦甚至,豈能冀甄拔?而具形相向坐者(29)數百年,莫如柱外石獅子,論資當最高也。如是而勇往者知勸(30),玩戀者(31)知懲,中材絕僥倖之心,智通蘇(32)束縛之怨,豈不難矣!至於建大猷(33),白大事(34),則宜乎更絕無人也。其資淺者曰:我積俸以俟時(35),安靜以守格(36),雖有遲疾,苟過中壽(37),亦冀終得尚書、侍郎。奈何資格未至,嘵嘵然以自喪其官為(38)?其資深者曰:我既積俸以俟之,安靜以守之,久久而危致乎是(39)。奈何忘其積累之苦,而嘵嘵然以自負其歲月為?其始也,猶稍稍感慨激昂,思自表見;一限以資格,此士大夫所以盡奄然(40)而夫有生氣者也。當今之弊,變或出於此,此不可不為變通者也(41)。
作品注釋
(1)敷奏而明試:語出《尚書·舜典》,原文為“敷奏以言,明試以功”。明試:考核實際工作能力。(2)唐、虞:我國古代傳說中原始社會末期的兩個部落聯盟,堯、舜是它們兵首領。(3)書賢:把官吏的德才情況寫上報給皇帝。相傳周代每隔三年對官吏進行一次總考核,根據德才標準封官。見《周禮·地官》。計廉:考察官吏的品德。相傳周代用六條與“廉”相關的標準來考察官吏。見《周禮·天官》。(4)成周:古地名,周公輔助成王時建都的地方。今河南省洛陽市附近。後來用以代指周朝。(5)累日:各界時日。勞:工作成績。(6)階:等級,這裡有升級的意思。(7)停年之格:即停年格,北魏時建立的一種選官制度。它以年限和資格作為升官的標準,而不管才能如何。(8)三代:指夏、商、周三個朝代。這裡作者是借遠古時代傳說選拔官吏的辦法。來否定當時朝廷用人只論資格的做法,這與儒家的厚古薄今不同。(9)翰(hàn漢):林:官名。清代進士經過朝廷考試被選項入翰林院的稱翰林。翰林院是封建朝廷掌管秘書、著作等職務的官署。(10)庶吉士:清代制度,新進士被選入翰林院學習的,叫庶吉士。三年後再通過考試,按成績分別授予正式官職。尚書:官名。清朝中央行政機構有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部的長官叫尚書,副長官叫侍郎。(11)大學士:官名。清代設殿閣大學士四人,滿人、漢人各二員,都是正一品官,是文職最高的職位。十年而弱:不足十年。(12)例:常例,通常。清朝官制,漢人除少數例外,非翰林出身的不能當大學士。但滿人則不受此限制。(13)宦:當官。(14)品:官的等級。清朝官制,一品最高,九品最低,九品又各有正、從(副)。(15)賢智者:有德才的人。(16)愚不肖者:無才無德的人。馴而到:指依次達到。(17)宰輔:宰相。(18)憊(bèi輩):萎靡不振。(19)耆(qí奇):年老。(20)老成之典型:富有經驗的大臣。《詩經·大雅·盪》:“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刑同型。(21)審顧:審慎和顧慮。(22)退葸(xǐ洗):畏縮不前。(23)屍玩:尸位素餐、玩物喪志。也就是空占著職位不做事,白吃飯,志氣消沉,敷衍塞責。(24)籍:官籍。這裡引申為職位。(25)傫(léi雷):懶散。(26)自請去:自動要求離職。這裡作者揭露了老朽昏庸的封建官僚們,已成了行屍走肉、因循守舊、壓製革新力量的頑固派,表現作者對當時官僚制度的強烈不滿。(27)英奇未盡:卓越的才能還沒有得到發揮。(28)石呆子:壓碾穀物用的石磙子。(29)冀:希望。甄(zhēn真)拔:挑選提拔。(30)具形相向坐者:意思是啥時具備形體而沒有靈魂,面對面坐著的。(31)勸:勉勵。(32)玩戀者:指上面所說的“屍玩”和“戀其籍”的人。(33)蘇:醒悟。這裡作消除解。(34)建大猷(yóu尤):建議治國大計。(35)白大事:闡述國家大事。(36)俸:官薪,這裡是俸期的意思,指當官的年資。清朝制度,京官以歷俸二年為一任,外官以歷俸三年為一任。俟(sì似):等待。(37)守格:安守升官的規定。(38)苟:如果。中壽:一般指六十歲。(39)嘵嘵(xiāo消)然:亂嚷亂叫的樣子。為:表示疑問的語氣,同“呢”。(40)危致乎是:指好不容易才達到這樣高的職位。(41)奄然:死氣沉沉,快要斷氣的樣子。(42)這一段,龔自珍辛辣地諷刺了官僚大地主頑固派推行儒家用人路線所造成的嚴重危害:官吏腐敗無能,有才幹的人受到壓抑,整個統治集團死氣沉沉。反映了作者要求改變論資格用人,期望破格選拔人才,實行任人唯賢。“不可不為變通”就是他“更法”的呼聲。[1]
作品譯文
根據臣子所報告的在職情況,對照實際工作來考核他們的成績,我聽說在唐、虞時代是這樣做的;把臣子的德才表現記錄下來考察他們是否廉潔能幹,我聽說在周代是這樣做的。用當官的時間當作成績,靠計算年限來確定升級,前代史書叫它做“停年格”,這種以年資為標準的制度,我不知道開始於哪一個皇帝當政的時候,大概在夏、商、周三代以後才產生,這是可以斷定的。當今的讀書人,開始進入官場,一般是二十歲至四十歲,平均算來,就是三十歲了。選為翰林是最榮耀的,然而從庶吉士到當上尚書,大概要熬三十到三十五年;達到大學士職位,又要熬上將近十年。那些沒有選定翰林院的,通常是不能升為大學士的。不管滿族、漢族,當官的人,從開始做官到當上一品官,一般需要三十五年,最快也要三十年。即使是有才能的人也不能超越這個限制;而一些沒有才能、品德又不好的,卻可以按照年資逐步升到最高的官位。這就是今天論資歷用人的大概情況。三十歲進入官場,到了當上宰相,當上一品大官的時候,牙齒已掉光了,頭髮也全白了,精神已經不振了,雖然他們有老年人的德行,而且富有官場經驗,也可以給剛剛做官的人作榜樣;然而,因為閱歷深了而顧慮重重,因為顧慮重重而畏縮不前,因為畏縮不前而玩物喪志,光拿俸祿不做事。官做久而久了,就留戀職位;年紀大了,就老是考慮子孫問題,懶懶散散過日子,卻又不願意辭去官職。偶然有人因故去職,而那些卓越才能還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的人,卻限於資歷而始終不能起用。這就是今天輸國家大事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的原因。京城東邊流行的俗話說:“新官忙碌得象石磙子,老官快活得象石獅子。”這就說那些資歷淺的人,雖然勤苦至極,哪裡有希望得到提拔呢?而只具有形體、不做事情、面對而坐著幾百年都不動的,好象門柱外面的石獅子那樣,論資歷是最高的了。在這種情況下,要使勇往直前的人受到鼓勵,玩物喪志的人有所警誡,平庸的人杜絕僥倖的心理,有勇有謀的人消除因受到束縛而產生的不滿情緒,該是多么困難啊!至於能提出治國大計、闡述國家大事的人,就更加沒有了。那些資歷淺的人說:我要積累年資等待提升,安分地遵守升官的規定,雖然提拔有快有慢,但是熬過了六十歲,也總會升到尚書或侍郎的,何必在資歷還未到的時候就吵吵嚷嚷,以致連現有的官職也丟掉呢?哪些資歷深的人說:我的官位是積累年資治通資得來的,要安安穩穩地保住它,這是熬了很久很久才到手的。為什麼要忘記過去積累資歷的辛苦,而去吵吵嚷嚷,以致丟掉高官,辜負以前的歲月呢?開始做官的人,還有點感慨激昂的精神,想發揮一下自己的才能,作出一點成績來;一旦受到資歷的束縛,就毫無辦法了,這就是所有士大夫都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緣故。當今社會的弊病,也許就出在這裡。這就是今天不能不實行變革的原因。
作品賞析
《明良論》是龔自珍於1813年至1814年(嘉慶十八年至十九年)寫成的一組政論文,共四篇。當時他才二十二三歲左右。該篇是第三篇。1813年,河北、河南、山東爆發了天理教農民起義,給清王朝以沉重的打擊。其中一支起義隊伍曾經襲擊皇宮,嘉慶皇帝顒琰(yóngyǎn)十分恐慌。他一面連續頒發“諭旨”,大罵官吏們“寡廉鮮恥”。把發生危機的責任推到他們身上;一面又變本加厲地推行“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一套“治民之術”,妄圖維持其搖搖欲墜的統治。龔自珍面對農民階級同地主階級的激烈鬥爭,感到地主階級已不能按照舊的一套統治下去,必須進行改革。因此,他站在地主階級革新派的立場上,針對顒琰的“諭旨”,寫了《明良論》。在文中,他大聲疾呼變法革新,並從君臣關係、用人政策等方面揭露封建官僚制度的腐朽,著重指出腐朽的根源在於君主極權和“不思更法”。
作者簡介
龔自珍(1792—1841),字爾玉,又字璱人;更名易簡,字伯定;又更名鞏祚,號定庵,又號羽琌山民。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於1818年(嘉慶二十三年)中舉人;1829年(道光九年)中進士。一生只任過內閣中書等微職。1839年(道光十九年)辭官南歸,1841年(道光二十一年)在丹陽雲陽書院去世。《清史稿》卷486、《清史列傳》卷73均有傳。他生在鴉片戰爭前夕,對清王朝由“治世”轉為“衰世”的跡象有清醒的認識,著有不少政論文,指出清王朝制度的弊病,並提出改革的建議,筆鋒犀利,議論精闢,震動人心,開創了士大夫“慷慨議天下事”的政治風氣。著有《龔自珍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