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游北山記

新城游北山記

《新城游北山記》是一篇以刻畫景物、渲染氣氛、傳達感受見長的遊記。祖國的山川多姿多態,新城北山以其幽深奇特別具一格,作者以動人的筆觸對此作了形象的描繪。閱讀本文,有身臨其境之感,將讀者帶到了幽美的北山,領略他生動文筆和藝術情趣。文中所寫泉、石、松、藤、鳥,以及犖确逼仄的山路、遮天蔽日的竹林、高峰絕頂的廟宇,無不給人一種山深景幽、奇特怪異的感覺。至於風中鐸鈴、月下樹影,更增添了空寂、陰森的氣氛。至今讀來,仍給人以深刻的、強烈的印象,如同身臨其境,“恍惚若有所遇”。把暫時的情景、瞬間的感受保存下來,傳之久遠。

基本信息

原文

《新城游北山記》扇片《新城游北山記》扇片
新城游北山記[1]

[宋]晁補之
去新城之北三十里[2],山漸深,草木泉石漸幽。初猶騎行石齒間[3],旁皆大松,曲者如蓋[4],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虬。松下草間有泉,沮洳伏見[5],墮石井[6],鏘然而鳴[7]。松間藤數十尺,蜿蜒如大蚖[8]。其上有鳥,黑如鴝鵒[9],赤冠長喙[10],俯而啄,磔然有聲[11]。稍西,一峰高絕,有蹊介然[12],僅可步。系馬石觜[13],相扶攜而上。篁筱仰不見日[14],如四五里[15],乃聞雞聲。有僧布袍躡履來迎[16],與之語,愕而顧[17],如麋鹿不可接。頂有屋數十間,曲折依崖壁為欄楯[18],如蝸鼠繚繞乃得出,門牖相值[19]。既坐,山風颯然而至[20],堂殿鈴鐸皆鳴[21]。二三子相顧而驚,不知身之在何境也。且莫[22],皆宿。
於時九月,天高露清,山空月明,仰視星斗皆光大[23],如適在人上[24]。窗間竹數十竿相摩戛[25],聲切切不已。竹間梅棕[26],森然如鬼魅離立突鬢之狀[27]。二三子又相顧魄動而不得寐[28]。遲明[29],皆去。
既還家數日,猶恍惚若有遇[30],因追記之。後不復到,然往往想見其事也。

寫作背景

本文作者晁補之,字無咎,號歸來子。自幼能文。熙寧間,父親晁端友為新城縣令,補之隨父同往新城。時蘇軾為杭州通判,補之登門求教,獲其指導。曾作《七述》,述蘇軾之言,敘錢塘風物之美,蘇軾有“吾可以閣筆”之嘆。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補之創作成績斐然,蘇軾稱讚他“於文無所不能,博辯俊偉,絕人遠甚”(《晁君成詩集引》)。補之對記體頗為擅長,《雞肋集》內有記三卷,計23篇。其《照碧堂記》敘登堂眺望之情景,有“其南汴渠,起魏迄楚,長堤迤靡,帆檣隱見,隋帝之所以流連忘返也”云云,憑弔古蹟,抒發感慨,氣勢磅礴,與蘇軾《超然台記》“南望馬耳、常山”一段,意態甚相似。《四庫全書總目》內《雞肋集》提要稱晁氏之“古文波瀾壯闊,與蘇氏父子相馳驟”。新城,宋屬杭州路(今屬浙江桐廬),其北三十里有官山,即北山。此文為作者游北山數日後所追記。

注釋

[1]新城:宋代杭州屬縣,今劃歸桐廬縣。北山:即官山,因在新城北,故又稱北山。
[2]去:離開。
[3]石齒:形容山路間亂石排列如齒狀。
[4]“曲者”四句:這是描寫松樹的形狀各種各樣。“蓋”,指曲柄傘狀的車蓋。“幢(chuáng)”,作儀仗用的一種旗幟。“虬(qiú)”,傳說中的一種龍。
[5]沮洳(jùrù):指地低洼潮濕。伏見:指泉水時而潛流地下,時而露出地面;“見”,同“現”。
[6]墮石井:泉水落進井中。
[7]鏘(qiāng)然:像敲打金石的聲音一樣。
[8]蚖(wán):毒蛇。
[9]鴝鵒(qúyù):俗名八哥。
[10]赤冠長喙(huì):紅頂長嘴。
[11]磔(zhé):鳥啄木的聲音。
[12]“有蹊”二句:謂山路狹窄,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步行。“蹊(xī)”,小路。“介然”,像劃定界限似的。
[13]石觜(zuǐ):指岩石突出的邊角。
[14]篁筱(huángxiǎo):竹林。
[15]如:大約。
[16]“有僧”四句:謂有個和尚穿著布袍拖著鞋子來迎接,同他談話,他時而發愣,時而望望四周,好像麋鹿一樣不可接觸。“躡(niè)”,踩。“愕(è)”,同“愕”,驚訝,發愣。
[17]愕:驚愕地
[18]“曲折”二句:謂房屋的欄桿曲曲折折地循著崖壁,要像爬行的蝸牛、竄來竄去的老鼠那樣迴旋繞轉才能走出來。“欄楯(shǔn)”,欄桿。
[19]門牖(yǒu)相值:門窗相對,這是因為幾十間屋子依崖壁曲折排列,不在一條直線上。“值”,遇到,面對。
[20]颯(sà)然:風聲。
[21]鐸:鈴。
[22]且莫:天快要黑了;“莫”,同“暮”。
[23斗:指北斗。光大:又亮又大。
[24]適:正好。
[25]摩戛(jiá):摩擦相碰。
[26]梅棕:梅樹和棕櫚樹。
[27]森然:陰森森的樣子。離立:兩兩並立。突鬢:鬢髮怒張。
[28]魄動:心驚。寐(mèi):睡。
[29]遲明:天快亮的時候。
[30]恍惚:依稀,仿佛。若有遇:好像有所見,指山間景物浮現在眼前;遇,遇到,接觸。

層次結構

本文為新城北山的遊記。
第一段記敘此游所見之景物。第一層,即開頭一句:“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漸深,草木泉石漸幽。”總敘此地山深景幽的特點。第二層,先緊扣“大松”著筆,記松之形狀、松下之泉、松間之藤、松上之鳥;而後寫登西峰所見茂密的竹林。第三層,記敘山頂僧居的情況,寫了僧人的神態、僧屋的形狀、風聲和鈴聲。處處渲染幽深的氣氛。
第二段記敘夜宿山上的情景,寫山空月明、梅棕森然,繼續營造幽深的氛圍。
第三段敘作記以追懷此行。從“猶恍惚若有遇”之描寫可見幽深的北山給作者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

藝術特色

一、窮形盡態的摹寫
本文對北山景物的刻劃極其逼真,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作者對自然景物作細緻人微的觀察,並加以窮形盡態的摹寫。他摹寫物形,把大松的曲、直、立、臥種種形態,毫無遺漏地作了形象的描繪;又用“曲折依崖壁為欄楯,如蝸鼠繚繞乃得出,門牖相值”,對山頂之屋數十間的結構形態,作了簡明、貼切而又生動的刻劃。他摹寫聲音,草間的泉水墮人石井,是“鏘然而鳴”;赤冠長喙的鳥兒俯而啄食,是“磔然有聲”;山風是“颯然而至”,堂殿上是“鈴鐸皆鳴”,窗間竹“相摩戛”,是“聲切切不已”。他摹寫光亮,在竹林里是“仰不見日”,夜晚宿山頂上則“山空月明,仰視星斗皆光大,如適在人上”。所有這些聲、光、形、態的描寫都可說是惟妙惟肖,恰如其分。
二、形象生動的比喻
本文描寫的成功,得益於比喻手法的運用。文中比喻用得很多,都很貼切,使人如見其形,如聞其聲。松樹的比喻是“曲者如蓋,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虬”,用16字即道出松樹的多姿多態,真是言簡意賅。山頂僧人,不常與世人接觸,“與之語,愕而顧,如麋鹿不可接”,這是極傳神的比喻。麋鹿見生人,即驚慌不定,以之喻山僧見人時之局促不安,十分形象和恰當。此外,“松間藤數十尺,蜿蜒如大螈”和“竹間梅棕,森然如鬼魅離立突鬢之狀”等比喻,也極其形象、生動,不僅逼真地形容了物態,而且渲染了山行及夜宿時的森然恐怖的氣氛。
三、主觀感受的融人
本文的寫景狀物所以生動且具魅力,跟作者將濃烈的主觀感受融人其中,有很大的關係。這種主觀感受,既以“二三子相顧而驚,不知身之在何境也”、“二三子又相顧魄動而不得寐”、“還家數日,猶恍惚若有遇”等直抒心靈的方式表現出來,又隱含在以移情人景、移情於物、營造氛圍的大段描寫中。讀者隨著作者文筆的指引,仿佛進入北山,見到形狀各異的松樹,聽到鳥聲、雞聲、風聲和鈴聲,與驚恐不安的山僧接觸,並在山頂度過一個難寐之夜。北山的幽深、僧居的靜寂、夜間的陰森,所有這些描寫,都因作者的筆端含情,而顯得格外真切動人。

譯文

離新城的北面三十里,越往裡走山就越深了,儘是野草樹木、泉水岩石,環境越來越幽靜。開始時還騎馬行進在亂石縱橫的路上。旁邊都是大松樹,松乾彎曲的像車蓋,筆直的像垂筒形的旌旗,挺立的像人,平臥的像有角的小龍。松樹下的草叢間有泉水,在低洼潮濕的地方時隱時現;泉水落人石井中,發出鏘然的鳴聲。松樹之間有藤長數十尺,彎彎曲曲像一條大蛇。樹上有鳥,黑色羽毛很像八哥,紅頂長嘴,俯而啄食,發出清脆的聲響。
稍稍往西,一座山峰很高,山下一條小路,窄得只可容人行走。把馬的韁繩系在岩石的尖角上,大家相扶相攜著往上攀登。竹子一片,抬頭看不見太陽,走了約四五里,才聽到雞叫聲。有僧人穿著布袍踩著鞋子前來相迎,跟他交談,他驚愕地與你對視著,像麋鹿一樣不可接近。山頂有數十間房屋,曲折迴旋,依崖壁而建,築有欄桿,要像蝸牛一樣爬行,老鼠一樣攀援,迂迴著走,才得以出奉,而這間屋的門和那間屋的窗正好相對。坐定之後,山風一陣吹來,堂殿上的鈴鐸都響了起來。大家相視而驚慌,不知道自身正在什麼地方。將近黃昏了,就都睡在山上。
此時正是九月,天空高曠,露水清瑩,山間空寂,月光明亮,仰看星斗都大而光亮,好像正在人頭頂上。窗間數十竿竹子互相摩擦,不停地發出悽厲的聲響。竹子間的梅樹和棕櫚樹森然聳立的樣子,如同相對而立鬢毛突出的鬼魅。大家又面面相覷驚恐不安而未能人睡。等到天亮,就都離開那裡。
回家幾天之後,還是恍恍惚惚地腦海中浮現出山上的情景,於是追記了這些。後來,我沒有再到北山去,然而往往想起這次游山的事.

作品評價

公之文章,瑰琦卓犖,割裂錦繡,揮磨矛槊。(宋·張耒《祭晁無咎文》)
公於文章,蓋其天性讀書不過一再,終身不忘,自少為文,即能追考左氏、《戰國策》、太史公、班固、揚雄、劉向、屈原、宋玉、韓愈、柳宗元之作,促駕而力鞭之,務與之齊而後已。其凌麗奇單出於天才,非醞釀而成者,自韓愈已還,蓋不足道也。(宋·張耒《晁無咎墓誌墓》) 自秦而下三人(按指秦觀、張耒、晁補之)而皆學蘇者。(宋·呂祖謙《古文關鍵·總論》) 摹寫極工,晚刻處直逼柳州。(高步瀛《唐宋文舉要》甲編卷8《新城游北山記》評語)

作者簡介

晁補之(1053-1110) 北宋文學家。字無咎,號歸來子。濟州巨野(今屬山東)人,蘇門四學士之一。元豐二年(1079)進士,授澶州司戶參軍、北京國子監教授。元□間調京,歷任秘書省正字、校書郎、後派任揚州通判,又召回秘書省等職。紹聖初,出知齊州,後來因修《神宗實錄》失實罪名,連貶應天府、亳州、信州等地。宋徽宗立,召拜吏部員外郎、禮部郎中。崇寧追貶元佑舊臣,出知河中府,徙湖、密等州,後退閒故里,嘯傲田園。晚年起知泗州。死於任所。
晁補之早年從父晁端友遊宦杭州,攜文謁蘇軾,深受嘉許。蘇軾稱其"於文無所不能,博辯俊偉,絕人遠甚。"(《晁君成詩集引》)於是知名。其集有詩賦23卷。雜著散文47卷。詩以古體為多,七律次之。補之喜學韓、歐,骨力遒勁,辭格俊逸。也有失於散緩,散文化傾向較顯著。其散文成就高於詩,風格溫潤典縟,流暢俊邁。吳曾認為四學士中,"秦、晁長於議論",張文潛有"晁論崢嶸走珠玉"之句(《能改齋漫錄》卷十一)。他的記敘體散文,如《新城游北山記》、《拱翠堂記》等,或即景抒情,描摹真切,或借事寓理,敘議交織,均可看出蘇(軾)文的影響。
晁補之詞今存 160餘首,風格與東坡詞相近。寫景、詠花、贈和、悼亡而外,還多寫貶謫生涯和田園風光,而綺艷語較少。有的篇什氣象雄俊,追步東坡,如〔摸魚兒〕《買陂塘鏇栽楊柳》、〔水龍吟〕"問春何苦匆匆"等篇,詞氣慷慨,筆如游龍,為後來名家所競效,有人認為亦是辛棄疾詞所本。晁詞時有健句豪語,如"牙帳塵昏余劍戟,翠帷月冷虛□索"(〔滿江紅〕),但缺乏蘇詞的曠達超妙,而趨於淒壯沉咽。
著作《宋史·氣文志》錄有《左氏春秋傳雜論》一卷、《續楚辭》二十卷、《變離騷》二十卷、《雞肋集》一百卷和《晁補之集》七十卷。這些集子左宋徽宗崇寧二年均遭禁,現存的僅有《雞肋集》七十集,其中詩賦二十三卷,散文雜著四十七卷,系補之從弟晁謙之於紹興七年編成刊行於建陽。有明晁■本、明嘉靖三十三年重刊宋慶元五年黃汝嘉本、明崇禎八年顧凝遠詩瘦閣依宋本重刊本、四部叢刊本。另補之間現存一百六十餘首,有明毛晉汲古閣刊《晁氏琴趣外篇》六卷本、舊鈔《雞肋集詞》一卷本、舊鈔《晁補之樂府》一卷本、清道光十年晁氏裔孫貽端刊《晁氏叢書》本、涵芬樓刊林大椿七卷本、吳昌綬煦樓影刊宋金元明本詞本,龍榆生《蘇門四學士詞·晁氏琴趣外篇》校點本等。

人生經歷

高祖迪,贈刑部侍郎。曾祖宗簡為尚書刑部郎中,知越州,贈特進吏部尚書。又高叔祖晁迥,宋真宗朝任翰林學士承旨、太子少傅。迥子宗愨官至參知政事,可謂名重一時。可是後來這一顯赫的世家大族卻逐漸衰落下來。補之父晁端友僅做過上虞令、新城令之類小官。而少年時代的晁補之,隨父親游官四方,曾一度寓居洛陽。治平元年(1084),他十二歲時,從父仕會稽(今浙江紹興),過曹娥江,游上虞觀海。此後一直在江南各地,歷覽勝覽,開拓了胸襟眼界。

熙寧四年(1071)冬,蘇軾通判杭州,時晁補之正待父杭之新城,以久慕軾大各,乃往拜謁。乃聽到蘇軾議論,遂退而撰《七述》,備述錢塘山川風物之秀麗。蘇軾讀後大為讚嘆,“稱其文博辯雋偉,絕人遠甚,必顯於世,由是知名。”(《宋史》本傳)這是二人訂交之始,此後直貫終生,對晁補之影響極深遠。熙寧八年,晁端友病卒京師昭得坊,官終著作佐郎。補之因家貧,竟不能以時葬,引為終身憾事。這年他才二十三歲,即奉母歸巨野故里,耕讀度日,常常為衣食困窘嘆息。這一段艱苦歲月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痕跡。
直到元豐二年(1029)舉進士,調澶州司戶參軍,改充北京國子監教授,才步入坎坷的仕官生涯。元祐元年(1086),哲宗即位,高太后執政,舊黨得主國是。晁補之被召試京師,除太學正。不久,又以執政李清臣薦,除秘書省正字。時蘇軾任翰林學士,黃庭堅、張耒等俱供職館閣,他們詩酒酬唱,度過一生中最愜意的時期。不過,晁補之雖居官京師,卻因生性清孤耿介,不事乾謁,一直未能擺脫窮苦的困擾。元祐五年,他終因校書郎官奉微薄,不足贍養,乃乞補外官,得以秘閣校理通判揚州。兩年後又被召還朝,除秘書省著作佐郎。時期朝政動盪,哲宗親政,用章忄享為相、倡紹述之說,新黨復起,乃盡逐元祐相臣。晁補之於紹聖元年(1094)出知濟州(今山東濟南)。
以後,章惇又興史禍,晁補之坐修《神宗實錄》失實,遂於紹聖二年,敕降通判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到貶所不久,又以岳父杜純弟杜■知應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公事,為避親嫌,改差通判亳州(今安徽亳縣)。朝廷紛爭傾軋繼續繳烈。紹聖四年(1097),黨訖起,再治元舊臣。晁補之亦亦在籍中,被貶監處州(今浙江麗水)鹽酒稅,乃匆匆趕赴貶所。不料行到丹陽途中,母楊氏夫人病歿,即奉靈柩還鄉,服喪家居。到元符元年(1098),因嫌巨里地方低卑貧薄,便遷居金鄉(今山東金鄉縣)城東。次年夏服除,改監信州(今江西上饒)鹽酒稅。一年後,政局又起變化,由於哲宗病逝,徽宗即位,皇太后聽政,復用元佑黨人。晁補之得遇赦,被召為著作佐郎還京師。建中靖國元年(1101),授尚書禮部員外郎、哲宗實錄院檢討官、神宗國史編修官。他都再三上表辭謝而求外任,不許,只得改除吏部郎中。七月間,蘇軾的病逝,使他悲痛深鉅,一腔真摯情意盡數傾注到《祭端明蘇公文》中。
然而,政局變幻難測。向太后去世,徽宗又紹述熙寧、元豐,改元祟寧、黨論復起。晁補之為言官管師仁所論,出知河中府(今山西永濟),但任職才數月,又改知湖州(今浙江湖州市)。朝廷局勢卻急劇變化,再窮治元佑及元符末舊臣。補之遂於秋日離任,由吏部改授密州,又改州,然皆不許。九月,宰相蔡京籍司馬光、蘇軾等一百二十人罪狀,謂之奸黨,黃庭堅、秦觀、晁補之皆在其中。補之乃管勾江州太平觀,退返金鄉家園閒處,是年已過五十,從此開始了長達八年的廢黜生涯。這一階段也是他創作的豐收期,詩、詞、文各體具備,多方面表現出他的生活和複雜矛盾的心緒,取得較大成績。到大觀二年(1180),政局漸有緩和,補之先是改提西京祟福宮,又改提舉南京鴻慶宮。大觀四年詣吏部侯調,得起知達州,尋改泗州。是年中秋日病卒官舍,終年五十八歲。

文學成就

晁補之在詩、文、詞諸方面均有所建樹,《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五十四《雞肋集》提要說:“今觀其集,古文波瀾壯闊,與蘇氏父子相馳聚,諸體詩俱風骨高騫,一往逡邁,並駕於張、秦之間,亦未知孰為先後。”又卷一百九十八《晁無咎詞》提要云:“其詞神姿高秀,與軾可肩隨。”胡仔在《苕溪漁隱坐話前集》卷五十一中則特別提出:“余觀《雞肋集》,惟古樂府是共所長,辭格俊逸可喜。”

他的散文擅長描繪山林景物,名篇有《照碧堂記》、《拱翠堂記》、《有竹堂記》等,而以《新城游北山記》最為膾炙人口: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漸深,草木泉石漸幽,初猶騎行石齒間。旁皆大松,曲者如蓋,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虬。松下草間有泉,沮洳伏見,墮石井,鏘然而鳴。松間藤數十尺,蜿蜒如大螈。其上有鳥,黑如鴝鵒,亦冠長喙,俯而啄,磔然有聲。稍西,一峰高絕,有蹊介然,僅可步。系馬石嘴,相扶攜而上,篁筱仰不見日,如四五里,乃聞雞聲。有僧布袍躡履來迎,與之語,愕而顧,如麋鹿不可接。頂有屋數十間,曲折依崖壁為欄■,如蝸鼠繚繞乃得出。門牖相值,既坐,山風颯然而至,堂殿鈴鐸皆鳴,二三子相顧而驚,不知身之在何境也。晁氏善於繼承柳宗元寫山水遊記的傳統,風格峭刻峻潔,語言凝練簡樸。此文可見一斑。
他的詩風與耒來接近,而且以樂府詩見長。他的樂府詩具有濃郁的民歌風味,如《豆葉黃》:蒹葭蒼,豆葉黃,南村不見岡,北村十頃強。東家東滿箱,西家未上場。豆葉黃,野離離,鼠窟之,兔入畦。豕母從豚兒,豕啼豚咿咿,銜角復銜箕。豆葉黃谷又熟。翁媼衰,糜粥。豆葉黃,葉黃不獨豆。白黍堪作酒,瓠大棗紅皺。豆葉黃,穰穰何朊朊,腰鐮獨健婦,大男往何許?官家教弓刀,要汝殺賊去。這是一幅農村的風俗畫,它畫出了農民生活的艱辛和負擔的沉重。
作者的另一首著名的長篇歌行《芳儀怨》,是寫南唐後主李煜的妹妹入宋後嫁孫某,又在宋遼戰爭中被遼聖宋所擄,封為芳儀的悲劇:“秦淮潮水鐘山樹,塞北江南易懷土”,“國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雲信流傳”,辭句淒宛動人,當時曾傳誦一時。晁補之的詞風頗能追步蘇軾。如〔洞仙歌〕《填盧仝詞》就是效法蘇軾的〔哨遍〕之隱括陶潛的《歸去來辭》的。〔模魚兒〕《東皋寓居》則被公認為其代表作:買陂塘,鏇載楊柳,依稀淮岸湘浦。東皋嘉雨新痕漲,沙嘴鷺來鷗聚。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無人獨舞。任翠幄張天,柔茵藉地,酒盡未能去。青綾被,莫憶金閨故步,儒冠曾把身識破。弓刀千騎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試覷,滿青鏡、星星鬢影今如許!功名浪語。便似得班超,封侯萬里,歸計恐遲幕。
此詞先是描述歸來園的清麗景色,充分呈現嘯傲風月、寄興詩酒的意趣襟懷;過片轉而悔痛年輕時徒然為館閣侍臣消磨歲月,接著迭用舊典坐實儒冠誤人,一時的榮華顯赫也不足恃,總不如歸隱高蹈。證諸有關史實及他的生平,就會明白晁補之心中實在是積鬱著一股不易消解的憤懣,所以才激出“功名浪語”的反筆,質率徑直,酣暢奔瀉,以氣象的闊大見長,全然不同於傳統藝術規範的密麗婉曲。故《氣概》卷四說:“無咎詞堂廡頗大,人知辛稼軒〔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闋為後來名家所競效,其實辛詞所本,即無咎〔摸魚兒〕‘買坡塘鏇栽楊柳’之波瀾也。”此外,如〔一叢花〕《十二叔節推以無咎生日,於此聲中為辭,依韻和答》二首,簡直同〔摸魚兒〕如出出一轍,只不過有些句子情緒更加激切,吐屬更為率直發露,猶似骨鯁塞喉,盡出方快。這與含蓄曲幽、婉而不露的流行風格實在是背道而馳的。
當然,說晁補之屬豪放詞家,師承蘇軾,只是就其主導傾向而言,實際上,晁補之全部詞章中,傷春惜別、相思憶舊之傳統題材的作品仍占約半數之多,並頗具清新蘊藉韻味與柔麗綿邈情調,合乎詞的當行本色。如他的〔引駕行〕“梅精瓊綻”一詞,起首說春光滿園,人卻獨自落淚,中間略事點染,歇拍便揭示出“憶年時,把羅袂”的緣由:全在舊情難忘啊!過片轉過筆意呼應,只寫了戀人留在印象最深處的一個細微動作,則她的風采便躍然可見。
那艷紅的櫻桃仿佛一根基線,將今春與去春連綴起來,韻華依然,芳姿歷歷能跡,人竟一去無音訊,當時的離別實出無奈,但此情有誰知,又堪向誰人道呢!全詞用鋪敘手法,章法縝密不懈,不作大幅度跨躍搖曳,率拙間饒見渾厚氣,表現出作為駕馭長調的能力,得益於柳永處實多。又如〔鷓鴣天〕,上闋先以“欲上面湖”虛似,暗示蟄居貶地的苦悶,隨之點明“還思”齊州風物景光的本旨,見出眷念摯情。下厥慨喟年華漸老去,猶自連蹇仕途,以後縱或有幸重遊舊境,只怕也沒有當時豪興了。詞中即景言情,於輕歌微吟間透出流連遲回的惆悵,雖淡淡,卻餘味繚繞不盡,全在情思的厚重真切。

詞作鑑賞

迷神引 貶玉溪,對不山作
晁補之
黯黯青山紅日暮, 浩浩大江東注。 餘霞散綺, 向煙波路。 使人愁,長安遠, 在何處。 幾點漁燈小, 迷近塢。 一片客帆低, 傍前浦。 暗想平生, 自悔儒冠誤。
阮途究, 歸心阻。 斷魂素月, 一千里、傷平楚。 怪竹枝歌, 聲聲怨,為誰苦。 猿鳥一時啼, 驚島嶼。 燭暗不成眠,聽津鼓。
此詞寫於貶謫途中。詞中通過從日暮到夜晚江邊 景物的描述,表現了羈旅生活的哀愁和寂寞。全詞“觸景生情,復緣情布景,節節轉換,穠麗周密。譬 之織錦家,真竇氏回文梭也”(賀裳《鄒水軒詞筌》)。 上片以景起,氣象雄渾,景物壯闊。首兩句寫詞 人佇立信江畔所見的景色。青山,本碧綠青翠,說它 “黯黯”,是由於“紅日暮”,但斜照下,山色反而顯得雄渾沉厚。這是遠望所見。俯視腳下,但見“浩浩大江東注”,不由人不發出人生如逝水東流的感嘆。“餘霞散綺”兩句源於謝朓詩“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是對“紅日”、“大江”的深一層渲染。詞用一“向”字,別具意 味。如綺(錦緞)的“餘霞”映在淡煙輕霧籠罩的江面 上,一直跟隨著流水往前,這樣就把“東注”的“浩浩大江”寫得既真實又清空了。以下三句,直抒情懷“長安”,代指北宋京成汴梁。晁補之是一個頗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為的人。他二十七歲考中進士,在開封府和禮部考試時均名列第一。“晁張班馬手,崔蔡不足雲”。黃庭堅稱讚他和張耒如司馬遷、班固,而遠超過漢代的崔瑗和蔡邕。但正是這樣一個才氣縱橫,政績斐然的人,卻生潦倒,功名蹭蹬。所以,這“使人愁”,不只是因為大江東去,而有著被貶他鄉、政治失意的深沉內容。此三句本自李白《登金陵風凰台》詩“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上片末四句既從正面用筆,又從側面暗示時間已由著而夜:“幾點漁燈小,迷近塢。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漁燈不僅只有幾點閃閃爍爍,而且細小微弱;這時近岸的船塢里,他一片迷瀠了。再往稍遠的地方看,航行江面的客船,也降下船帆,靠在前面臨水近岸的地方了。由於近觀,漁燈“幾點”而“小”,看到清清楚楚;由於遠望,故所見客帆“一片”,給人以多的感覺。從用字說,“幾點”對“一片”,“近塢”對“前浦”,一寫少和多,一寫近和遠,概括出詞人當時目力所見的空間範圍。詞人處理情、景、意的關係,理路清楚,而運筆有起伏,有襯托,以“長安遠”為中樞,前後時間、場景,頓生變化,由高運綺麗而轉所見,詞筆極為渾成。下片一奇峰空起,汪泣恣肆,語調淒切,情感悲苦,傾吐出滿懷衷腸。“自悔儒冠誤”,極言心中悲憤感慨,謂富家子弟養尊處優,而一般讀書人往往潦倒一生。此處前句用“暗想”,後句用“自悔”,自怨自艾的情緒躍然紙上。晉人阮籍,佯狂不羈,縱酒頹放,表現出他對當時政治的不滿,實際上也是一種遠禍全身的手段。他常駕車獨游,等到路走不通了,便痛哭而返。這裡詞人覺得他和阮籍一樣,施展自己的宏圖抱負是不可能了,而羈於謫宦,欲歸又不得歸。過片後這四句包含了許許多多難言的辛酸痛楚,讀之令人淒傷。接下來詞人借素月、《竹枝》歌聲、猿鳥啼鳴,對悽苦的情懷,再作更富形象性的渲染。晁補之是濟洲巨野人,此刻貶官信州,從北至南,千里迢迢,煙樹蒼茫,面對素月,怎能不為之銷魂呢?“平楚”,謝朓詩:“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楊慎稱:
“楚,叢木也。登高望遠,見木杪如平地,故云‘平楚’猶《詩》所謂‘平林”也”(《升庵詩話》)。“ 一千里傷平楚”,與李白“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意境很相近,只是此處由近而遠,思故鄉千里迢迢,故望“平楚”而傷情無限。詞人接著又從聽覺方面與這種悽苦情懷。《竹枝歌》,原是巴渝一帶的民歌。“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其卒章激訐如吳聲,雖傖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轉,有淇氵仆之艷”(劉禹錫《竹枝詞引》)。周邦彥《點絳唇》“楚歌聲苦,村落黃昏鼓”,是說歌聲作用於人,只感到怨苦。“為誰苦”?用似問非問的提示,而且前用“聲聲怨”加重形容,便更覺其苦深。隨後又寫島嶼上的猿啼鳥鳴,呼應開頭的“大江東注”,表明作者的往處在江水湄。“一時啼”,有時斷時續之意。正當夜深人靜他心情剛剛平靜下來時,那突然一聲猿啼,一聲鳥鳴,就更會產生淒涼之感。說“驚島嶼”是婉語,因為島嶼突出於江心,本是無情之物,都為之而驚,那么人之“驚”更可想而知了。“燭暗”夜深仍未成眠,猿啼鳥鳴也因睏倦而睡去了吧。渡口停泊的船隻,發出了開航的鼓聲信號,表明天色將明,而人之徹夜未眠又可知。燭暗,表明夜己深。這首詞情景深化,意境淡遠淒清,一派怨思哀緒盤鏇而下,貫注在字裡行間。全詞雖多用典故與前賢成句,但由於出自真情摯意,所以不覺為累,反倒生髮牽引,更豐富深化了詞旨,使之餘味溢於言外。
水龍吟次歆林聖予惜春
晁補之
問春何苦匆匆,帶風伴雨如馳驟。幽葩細萼,小園低檻,壅培未就。吹盡繁紅,占春長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間有。
春恨十常八九, 忍輕辜、 芳醪經口。 那知自是,桃花結子,世上功名,老來風味,春歸時候。不因春瘦。樽前痛飲,狂歌似舊,情難依舊。
本篇抒寫惜春情懷,層層鋪敘,多有轉折,但卻不厭其詳盡發露,全在於真情貫注,氣勢充沛,所以不必以蘊藉空靈之格求之。上片起首五句先表達一般惜春之意,但寫到花的地方,都別有寓意,說被吹落的花,是些在“小園低檻”之中,“壅培未就”的嫩花小朵,一經風雨,便已吹掃淨盡;而垂柳經春,由鵝黃而翠綠,而密可藏鴉,春二三月正是柳芽萌發以至茁壯成長的時期。“ 吹盡繁紅,占春最久,不如垂柳。”占春最久”是相對“繁紅”易盡而言的,這裡不僅有物情的體會,有哲理的蘊藏,也反映了作者興趣的所注。以下四句“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 間有。”四序代謝,春去復來,從遠看,是“春常不老”,這是第一點。春花易謝,春柳不凋,從長近時看,春總是“發生”的季節。《爾雅》云:“春為發生。”這是春“不老”的第二點。人因春去而愁“春老”,自然界不任其咎,只是人們自己在那裡多愁善感罷了。作者寫到這裡,在“惜春”這個題目上已把自己的見解闡述清楚,使用的不是如陳季常《無愁可解》那樣純是理性的語言,它有景語,有情語,也有一點蘇東坡的曠逸之氣。過片接過上文“春常不老”“愁只是、人間有”的命題,結合人們包括自己所謂春恨表現,自嘲自解。“春恨十常八九,忍輕辜、芳醪經口”,化用“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的成語,說明每當春去匆匆,風雨摧花時,必生悵恨,唯有借酒遣之。這是自嘲。“那知自是,桃花結子,不因春瘦”,桃花之落,是因為它要結實了,而不是春之無情,有意造成“紅瘦”的局面。語本中唐詩人王建《宮詞》“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的詩意。說明白了這是自然規律,那么春恨便無鬚髮生了。這是自解。以上就“惜春”題目
反覆推究,把花開花落的常見現象從物理和哲理上加以剖析,心理上的疙瘩似乎可以消除,但作者之所以費如許筆墨寫出他已經明白了的自然界的道理,卻是為了襯托出他還不曾明白、不能解決、正在苦惱的政治、人生方面的“春歸”問題。這才是這首詞的主旨。“世上功名三句”直接切入主題。“世上功名”是為國家立功揚名,在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心目中有
一個從讀書、應試、為官到建功立業的打算。“老來風味”:人生一世,由少而壯而老的最後階段。而這兩方面,在作者此時來說,都已到了“春歸時候”,即事業無成,人已老大。詞的這幾句便反映了他的思想感慨。“縱樽前痛飲,狂歌似舊,情難依舊”,縱能借歌酒自我排遣,奈何已失的政治上的和人生的青春不能恢復,豪情難似舊時,這才是作者所無法譬解的 那種“惜春”之情。此詞寫“惜春”題目,而落筆頗與他人不同,抒情融以說理,理性多於感情,在惜春詞中別具一格。
摸魚兒東皋寓居
晁補之
買陂塘、鏇栽楊柳,依稀淮岸湘浦。東皋嘉雨新痕漲,消嘴鷺來鷗聚。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無人獨舞。任翠幄張天,柔茵藉地,灑盡未能去。青綾被,莫憶金閨故步。
儒冠曾把身誤。弓刀千騎成何事? 荒了邵平瓜圃。君試覷,滿青鏡、星星鬢影今如許! 功名浪語。便似得班超,封候萬里,
歸計恐遲暮。
此詞為作者的代表作,作於晁氏貶謫回鄉後居於東山“歸去來園”時。詞中不僅描寫了園中勝景,而且抒發全詞借議論抒懷,情真意摯,氣勢豪邁,連用典故而能流轉自如,一氣貫注。上片描繪出一幅沖淡平和,閒適寧靜的風景畫:陂塘楊柳,野趣天成,仿佛淮水兩岸,湘江之濱的青山綠水。東皋新雨,草木蔥蘢,山間溪水的漲痕清晰可辨,沙州上聚集著白鷺、鷗鳥,一片靜穆明淨的景色。然而最令人神往的,莫過於滿山明月映照著溪流,將那一川溪水與點點沙洲裹上了一層銀裝。以
“ 一川”形容夜月,可見月色朗潔,清輝遍照。“光渚”三字則將寧謐的月色寫得流動活躍,水與月渾然一體,那滔滔汩汩流動著的,難以辯識那是溪水還是月光。完全是一幅動靜諧和的山中月夜圖。面對著此景,詞人翩然起舞,頭上是濃綠的樹幕,腳底有如茵的柔草,偌大的世界好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盡情地領略這池塘月色,酒盡了還不忍離開。詞之上片,寓情於景。表現了歸隱的樂趣。繪色繪影的描寫中,可見到作者“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的高超藝術表現力。詞中用了由大及細,由抽象到具體的寫法,先說園內景色如淮岸湘浦,是大處落墨,總述全貌。接著寫雨至水漲,鷗鷺悠閒,是水邊常見景物,但已見其明麗清幽。最後以“堪愛處”、“最好是”引出野居幽棲的最佳景象。下片即景抒情,以議論出之,表現了厭棄官場、激流勇退的情懷。詞人直陳胸臆,以為作官拘束,不值得留戀,儒冠誤身,功名亦難久恃,這一句是從杜甫《奉贈韋左丞丈》“儒冠多誤身”句化出。他深感今是昨非,對自己曾躋身官場、虛擲時日表示後悔。詞人開函對鏡,已是白髮種種,益見功名如過眼雲煙,終為泡影。末句說顯赫如班超,也只能長期身居西域,到了暮年才得還鄉。此詞一反傳統詞家所謂“詞須宛轉綿麗”的常規,慷慨磊落,直抒胸臆,辭氣充沛,感情爽豁,詞境開闊,頗富豁達,清曠的情趣,與作者的恩師蘇東坡在詞風上一脈相承,並對辛棄疾的詞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晁補之
青煙冪處,碧海飛金鏡。永夜閒階臥桂影。露涼時,零亂多少寒,神京遠,惟有藍橋路近。水晶簾不下,雲母屏開,冷浸佳人淡脂粉。
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尊,投曉共流霞傾盡。更攜取胡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鞦韆頃。
此為賞月詞,作於徽宗大觀四年(1110)中秋。作者時任泗州知州。全詞從天上到人間,又從人間到天上,天上人間渾然一體,境界闊大,想像豐富,詞氣雄放,與東坡詞頗有相似之處。上片,寫中秋夜景,首二句化用李白詩中“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句意,寫詞人仰望浩月初升情景和“青煙”指遮蔽月光的雲影。“冪”是覆蓋之意。夜空象茫茫碧
海,無邊無際;一輪明月穿過雲層,象一面金鏡飛上碧空,金色的光輝照亮了天上人間。“飛”字寫乍見月之突然升起,使人感到似是何處飛來,充滿驚異欣喜之情。“永夜”三句,通過永夜、閒階、涼露、寒蟬等物象,極寫月夜的靜寂清冷,描繪出一幅充滿涼意的,悠長寂寞的中秋月夜圖,烘托出詞人的孤寂心境和萬千感慨,流露出詞人對美好月色的珍惜眷戀。以下兩句,寫因望月而生的身世感慨。“神京”,指北宋京城汴梁。藍橋,在今陝西藍田縣東南。唐裴《傳奇·裴航》云:“書生裴航在鄂渚遇仙人樊夫人,夫人贈詩云:“一飲瓊將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後裴航經過藍橋驛,口渴求漿,得遇仙人云英,尋得玉杵臼搗藥百日,與之結為夫婦,一同仙去。裴航搗藥時晝作
夜息,夜裡見有玉兔待玉杵臼相助夜搗,“雪光輝室,可鑑毫芒”,此與古代流傳的月中有玉兔搗藥的傳說相合,故詞中引用,以藍橋神仙窟代指蟾宮月窟。這兩句意思是說,京城邈遠難至,倒是這一輪明月,與人為伴,對人更加親近。作者為蘇門四學十之一,曾三次任京官,後面兩次都是因牽連黨爭而去職,被貶外郡;作此詞前不久詞人雖得脫出黨籍,起任泗州知 州,但朝中已無知音。“神京遠”的“遠”,主要是從政治的含意說的。上面這幾句在讚美眷戀中透出了幾分淒清。這時作者已五十八歲,前次去官回家,就已修葺歸來園隱居,自號“歸來子”,忘情仕進,此詞對仕途坎坷,也僅微露悵恨而已,全詞的主調,仍然是曠達豪放的。兩句明白點出孤寂心情,意脈緊接上文,而揚景則由環境景物轉到望月抒懷。下片轉寫室內宴飲賞月。“水晶簾不下”反用李白《玉階怨》“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雲母屏開”化用李商隱《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捲簾、開屏,都是為使月光遍滿,為下文“付與金尊”預作地步,表現了對明月的極端愛悅。“佳人”脂席間的女性。“淡指粉”的“淡”字也與月光極協調。水晶做成的帘子高高捲起,雲母屏風已經打開,明月的冷光照入室內,宛如浸潤著佳人的淡淡脂粉。筵上的人頻頻舉懷,飲酒賞月,似乎要把明月的清輝全部納入金尊之中,待天曉時同著流霞,一道飲盡。這裡把月下筵面的高雅素美,賞月興致的無比濃厚,都寫到極致。月光本來無形。作者卻賦予它形體,要把它“付與金尊”,真奇思妙想也。“流霞”本為神話中的仙酒名,漢王充《論衡·道虛》載,項曼都離家求仙,被仙人帶至月邊,饑渴時則飲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飢。詞中語意雙關,既指酒,也指朝霞。天曉時分,月尚未落,朝霞已生;將二者同時傾盡,意思是說賞月飲酒,打算直到月落霞消方罷。結尾兩句由室內轉到室外,包舉八荒,麗而且壯,使通篇為之增色。夜更深,月更明,雖然夜深露冷,作者賞月的興致不但沒有衰減,反而更加豪壯。這時他想起《世說新語·容止》記載的一個故事:晉庾亮在武昌,嘗秋夜與諸佐吏殷浩之徒在南樓賞月,據胡床詠謔。作者覺得在庭中賞月不能盡興,所以要
象庾亮那樣登上南樓,去觀賞那月光下如白玉做成的人無際素白澄澈的清秋氣象。古代五行說以秋配金,其色白,故稱秋天為素秋。用“玉做人間”比喻月光普照大地,可謂奇想自外飛來。它既寫月色,也暗含希望人間消除黑暗和污濁,象如玉的明月一般美好之意。
關於此詞的表現技巧,清人黃蓼園評論說:“前段從無月看到有月,後段從有月看到月滿,層次井井,而詞致奇傑。各段俱有新警語,自覺冰魂玉魄,氣象萬千,興乃不淺。”(《蓼園詞選》)分析頗為精當。全詞以月起,以月,首尾呼應,渾然天成。篇中明寫、暗寫相結合,將月之色、先、形、神、人對月之憐愛迷戀,寫得極為生動入微。
臨江仙信州作
晁補之
謫宦江城無屋買,殘僧野寺相依。松間藥臼竹間衣。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月斜西院愈聲悲。青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
此詞是作者貶謫信州期間的作品,表現了他厭棄官場而思歸故里的思想感情。全詞採用側面抒寫的手法,同時又多處運用前人成句,且做到玉潤珠圓,天衣無縫,表現了詞人懷歸思遠的浩茫心事。上片以一種表面上談泊的意境,表露著自己旁徨
苦悶的心情。起首二句說自己謫宦江城,困窘無依,只能與殘僧野寺相依存。這一誇張的說法,流露出一種委屈孤憤的情緒。下面三句所描繪的是似乎十分恬淡超脫的隱士生活:在松林搗藥,向竹叢漫步,但水源已到而足猶未駐,雲濤四起仍茫然眺遠,便分明突現出一個胸積沉鬱者的形象。下片跌進一層,借怨責一隻夜鳥的悲啼,傾訴出自己縈懷難解的謫居之怨,
思鄉之苦,構思工巧此詞,用一個頗帶激情的強問句於過片處,“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即用啼聲打破了上片結句創造的看來寧靜的氛圍,揭示出詞人內心的並不寧靜,又使詞意宕開一步,引出下文披露的懷歸之情,確是“承上接下”,才高一籌。“醉耳”二字用得尤好。古來懷才不遇的知識分子常愛稱醉,可實際上他們正是十分清醒地承受著痛憤的
折磨。此處的“醉耳”亦如此,因為他如果真醉了,又焉能為幽禽的悲啼所震動!接下去的三句明里寫鳥鳴,暗裡寫心聲,層層深入,“月斜西院愈聲悲”,一個“愈”字,說明幽禽的悲鳴一直縈繞耳邊,隨著時光的推移,愈來愈使心靈強烈震顫。走出世歸隱與世無爭的道路嗎?青山雖然無限美好,放浪山林的生活雖能使自己暫離仕途的煩惱,但終非自己的宿願,
“不如歸去”,一聲布穀的哀呼,喊出詞人不甘就此度過餘生的鬱悶。這首詞巧妙地運用前人成句或化用他詞語,表達
了詞人憤郁難抑、百無聊賴,心事重重而又思歸不得的苦悶。
臨江仙
晁補之
綠暗汀州三月暮,落花風靜帆收。垂楊低映木蘭舟。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陽愁。
灞水橋東回首處,美人新上簾鉤。青鸞無計入紅樓。行雲歸楚峽,飛夢到楊州。
這首詞抒發了一個萍蹤遊子的旅愁和鄉情。詞之上片側重寫景,景中寓情。下片承前“愁”字展開,因愁而憶,因憶而思之,求之,寫出低徊往昔、憧憬來日的複雜情懷。全詞情景交融,通過環境描寫烘托人物的複雜情感,物象婉麗,筆調瀟灑,餘韻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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