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探春慢·衰草愁煙【創作年代】南宋
【作者姓名】姜夔
【作品體裁】詞
原文
探春慢予自孩幼隨先人宦於古沔,女須因嫁焉。中去復來幾二十年,豈惟姊弟之愛,沔之父老兒女子亦莫不予愛也。丙午冬,千岩老人約予過苕霅,歲晚乘濤載雪而下,顧念依依,殆不能去。作此曲別鄭次臯、辛克清、姚剛中諸君。
衰草愁煙,亂鴉送日,風沙迴旋平野。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台走馬。誰念漂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閒共情話。
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
作者
姜夔(1155~1221)南宋詞人,音樂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在他所處的時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對峙,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十分尖銳複雜。戰爭的災難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於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雖然為此也發出或流露過激昂的呼聲,而淒涼的心情卻表現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學和音樂創作里。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一生布衣,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賞析
這首詞是敘寫友情、慨嘆飄泊之作。白石一生舉功名而不第,布衣終身,以清客身份依居於名公臣卿之間,交遊既廣,輾轉亦多,天涯羈旅之嘆,飄泊江湖之感,皆融於與友人的依依惜別之中。公元1186年(淳熙十三年丙午),姜夔回到了他幼年生活過的湖北漢陽。他是為了去探望嫁在漢陽的姐姐和鄭次皋等朋友們的。據《白石道人詩說自序》:“淳熙丙午立夏,余游南嶽,至雲密峰。”之後,在秋天來到漢陽。他這次在漢陽逗留的時間不很長,而感情上卻眷戀很深。他因應千岩老人也就是他的叔岳蕭德藻之約,在年底就冒雪乘舟順江而下轉浙江湖州了。這首詞是臨別前與朋友們敘別之作,時約三十二歲。詞的開頭,是對臨別時漢陽冬天風景的描寫。“衰草愁煙,亂鴉送日,風沙迴旋平野。衰草雲煙發愁,烏鴉向夕陽送別,風沙在平野迴旋。”愁“、”送“二字,下語工妙,以擬人化的手法寫出了恙草與烏鴉的憂愁和惜別之情,意境淒迷,氣象闊遠,一下子把人帶入孤獨憂傷的情緒之中。正是以愁人觀物,物皆著愁之色彩。這時的姜夔已是人到中年,儘管他多才多藝,仍然是功不成,名不就,長期過著飄泊江湖天涯羈旅的生活。從這首詞可以看出,他對江湖游士、豪門清客的生活,已有些厭倦了,然而他無法改變現狀,無可奈何之情已隱約暗現。
接著是對自己往事的回憶:“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台走馬。”章台“:漢朝長安有章台街,是妓女居住的地方。後來章台便成為妓女住所的代稱。姜夔以自己的詩才,結識了著名詩人蕭德藻,蕭並把侄女嫁給了他。蕭德藻與尤袤、范成大、陸游齊名,有“尤蕭范陸四詩翁”之稱。通過蕭德藻,他又結識了范成大、楊萬里、陸游、辛棄疾、葉適、朱熹等社會名流。作為權門清客,他有過遊冶流連的生活,遊蕩過繁華的娛樂場所。詞中追憶了這段冶游生活之後,他認為最值得珍惜的還是昔日的友情:“誰念飄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閒共情話。”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詞家,他的詩曾受到楊萬里的高度評論:“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新拜南湖為上將,更推白石作先鋒。”憑著他的社會關係與在詩壇的盛名,他決不至於晚年家貧如洗,死後靠別人的資助來埋葬,原因就在於他不同於一般的權門清客。他是一個講究氣節純粹的詩人。他所交結的也都是既有名望又有氣節的人。據說張鑒要出錢給他捐官,又要把良田送他,他都拒絕了。楊萬里稱他甚似晚唐隱逸詩人陸龜蒙,范成大稱其“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他一生最珍視的不是高官厚俸,他是一個絕對忠於文學、忠於愛情友情的高人。所以在懷念往日壯遊生活之後,不禁深深地感嘆:有誰憐念我湖海飄零,只落得滿腔傷感!他感到同漢陽朋友的久別重逢,小窗閒話,是多么難得和多么珍貴!
下片的開頭,是對舊遊之地的追憶與深沉的感嘆:“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他深深感嘆的是在人生的旅程里,同朋友們“離多會少”。對於一個忠於友情的人,離別當然是最痛苦和難以承受的。眼前的現實又逼迫他在漢陽只能有短暫的停留,又要東下湖州了。
接著是追憶他的揚州、衡岳、洞庭等地之游。竹西:揚州城東禪智寺側有竹西亭。杜牧《題揚州禪智寺》有“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此代指揚州。白石在《揚州慢》中也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句以代揚州。“雁磧”、“漁汀”都不是泛指大雁翔集的沙灘,和漁舟往來的洲渚,是指他曾經“遊冶”過的名山勝地。他曾游衡岳、洞庭,回雁峰是南嶽七十二峰之一,濱臨湘水,水邊灘磧相連;洞庭湖,漁舟往來不歇,因此應指他曾經遊歷過的衡岳、洞庭。(《昔游詩》中說:“昔游衡山下,看水入朱陵。”又說:“蘆洲雨中淡,漁網煙外歸。”)他重訪揚州為什麼會使他“珠淚盈把”呢?因為金人在1129年(建炎三年)和1161年(紹興三十一年)大舉南下之後,昔日繁華的揚州,遭到了戰火的慘重破壞。他在初訪揚州時寫的《揚州慢》一詞中說:“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詩人懷著愛國的黍離之悲,重訪揚州,怎能不令人傷痛!對於衡岳、洞庭的壯麗風光,他在《昔游詩》這一組詩中,曾盡情地描繪和歌頌。他歌頌洞庭說:“洞庭八百里,玉盤盛水銀。長虹忽照影,大哉五色輪。”他描寫南嶽說:“飛雲身畔遇,攬之不盈掬。”描寫南嶽湘濱的風光說:“昔游衡山下,看水入朱陵。半空掃積雪,萬萬玉花凝。”此時由於詩人老去,情懷悲涼,沒有那種遊樂之情了。白石論詩,主張“意中有景,景中有意”,主張“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這首用白描手法描寫的詞,所以令人讀來蘊藉含蓄,餘味不盡,正是由於“景中有意”的緣故。比如竹西亭吧,這是揚州勝景,然而白石重訪時,卻是“珠淚盈把”。衡陽的“雁磧”,洞庭的“漁汀”是多么幽雅的畫面,然而詩人已覺得“老去不堪遊冶”了。他在寫景時,賦予自己的深情厚意,因而使人讀來餘味無窮。
詞的結尾也是很奇特的:“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苕溪,指湖州,千岩老人蕭德藻的住所。這裡,他從對昔日壯遊的回憶轉回到現實情境中的惜別,又跳到對將來歸來的構想,反映出白石詞在結構上的特色是多採用暗線結構,即打破時空局限,將回憶、現境、構想溶成一片,達到“野雲孤飛,去留無跡”的意境。這種結構,正如白石所說:“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可亂。”(《白石道人詩說》)在整個下片中,他通過幽靜淒清的景物描寫和奇特的聯想,對所吟詠的事物,賦予了動人心扉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