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
明清之際,以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為代表的思想家,批評“以明心見性之空言取代修己治人之實學”的理學末流,倡導經世致用的思想學術,由此形成了當時的啟蒙思潮。但這些思想家的重要思想並沒有在社會上激起應有的迴響,相反,隨著清朝統治的鞏固以及文化專制政策的推行,取而代之的是乾嘉考據學。章學誠作為乾嘉時期著名的學者,既反對考據學的脫離實際,亦不滿宋學的空疏,於是重新提倡經世致用的治學風尚。他說:“所貴君子之學術,為能持世而救偏。”這充分顯示出他的卓越之處。
評論
章學誠在致錢大昕的書札中說:“世俗風尚,必有所偏,達人顯貴之所主持,聰明才智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載筆之士不思救挽,無為貴著述矣。苟欲有所救挽,則必逆於時趨。”他看到了當時學風的弊端,尤其是眾所共趨的考據學,已脫離了社會現實,所以要“逆於時趨”,而挽救學術。對於當時的學風,他在《文史通義·原學下》篇有一個評價:“學博者長於考索,豈非道中之實積,而騖於博者,終身敝精勞神以殉之,不知博之何所取也。才雄者健於屬文,豈非道體之發揮,而擅於文者,終身苦心焦思以構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義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義理虛懸而無薄,則義理亦無當於道矣。此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也。”學問、文辭、義理三者被割裂開來,學問淵博者不知博之何所取,文辭敏捷者不知文之何所用,言義理者又陷入空而無當之境,牽強附會,由此導致了學風的不正。基於上述認識,章學誠倡導學術研究不能趨於時俗,而應“持世救偏”,誠如《文史通義·說林》所云:“風尚所趨,必有所弊,君子立言以救弊,歸之中正而已矣。”
章學誠對漢學的批評是十分明顯的,他認為考證之風“徵實過多,發揮過少,有如蠶食葉而不能抽絲”,如果做學問僅僅停留在考據上,那是“但知聚銅,不解鑄釜”。對於宋學,章學誠同樣持批評態度。他指出宋儒之學“以‘道’名學,而外輕經濟事功,內輕學問文章,則守陋自是,枵腹空談性天,無怪通儒恥言宋學矣”。宋學捨棄了“學問文章”,專事性命空談,不免陷於學術末流。值得注意的是,儘管章學誠對漢宋之學都加以批評,但他不是對漢學與宋學全盤否定,而是否定中又有所肯定。例如他批評漢學不遺餘力,然而又認為漢學也有可取之處,“義理必須探索,名數必須考訂”。宋學亦然,它既有空疏而為通儒所恥的缺點,但“《五子遺書》,諸家語錄,其中精言名理,可以補經傳之缺”,故“講求文辭,亦不宜略去宋學”。章學誠能以一種客觀公允的態度對待學術,實屬難能可貴。
在學術大旨上,章學誠提出了“言性命者必究於史”的命題。“言性命者必究於史”是章學誠對浙東學術的一個總概括,亦反映了他本人的學術追求。章學誠並不反對“天人性命之學”,但認為不能“空言義理以為功”,而應將性命之學落到實處,與現實人事結合起來。所以,他平時致力於史學研究,將性命之學歸於史學。這與他“六經皆史”的主張是一致的,即經學與史學都非空言,而應切近現實人事。
章學誠的“持世救偏”思想,是對顧炎武等思想家學術精神的繼承與發揚。顧炎武痛感王學末流性命之論的空疏,而大力倡導經世致用的實學,並提出了“理學,經學也”的命題。顧炎武所言理學與一般理解不同,指的是經學。在他看來,宋代以來的所謂理學到明代已成為末流,不能稱之為理學了,而是禪學。因此,理學必須在經學以內討論,通過經學來探求義理,乃治學之正途。所以,在顧炎武那裡,理學,經學,都可視為實學的代名詞。而從學術大旨來看,章學誠“言性命者必究於史”、“六經皆史”的命題,與顧炎武“理學,經學也”的觀點相比,可謂異曲同工,即治學應發揚求實精神,以經世致用為目標。《文史通義·史釋》云:“君子苟有志於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於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於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所謂有體必有用也。”這也就是強調學術要與歷史制度和社會現實聯繫起來,驗於人事。
結論
作為一位傑出的思想家,章學誠可謂生非其時。在考據學風盛行的乾嘉時代,他的學問“逆於時趨”,思想不為時人稱許,即使在他去世以後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也仍然湮沒無聞。直至胡適為他作了年譜,梁啓超高度評價他在史學、方誌學上的成就,學術界才慢慢關注他。儘管章學誠的思想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沒有產生應有的影響,但從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出他不凡的學術創見。顧炎武提出“理學即經學”的命題時,其主旨並非為了考證,而在於經世致用,但後人曲解他的用意,以致把他奉為清代考據學的鼻祖。從章學誠的思想學術來看,他並沒有囿於成說,專事考證,而是繼承了顧炎武等大思想家的學術精髓,力矯時弊,直與清初三大師的思想相呼應。